第107章 策反
崔晉庭在阮奉之的身邊安插了眼線。同樣,阮奉之也在汝州安插了人手。
崔晉庭一日之內兩次來到福客居,如何不引人注目。隔日,顧守信便覺得福客居附近走動的人就多了起來。他将此事禀給了和瑤華。
瑤華想了想,“跟在懷州一樣,将福客居包下來。福客居周圍拍兵士看守,非相關人等,不允許進出。”
顧守信只以為她要保證這裏的安全,正準備點頭,就聽瑤華繼續道,“去找一處安靜的居所,我們悄悄搬出去。”
這操作……顧守信差點咬到舌頭。“您都要搬走,為什麽還要把福客居包下來……我明白了,放個活靶子,引人注目。可包一天也很多錢的。”
瑤華将那個玉扳指利落地往手上一套,“家主有錢,任性。”
這理由太強大了。顧守信只好照辦。到了夜裏,瑤華等人化成兵士的模樣,溜了出來,換到了一處偏僻的宅院。
瑤華讓陽舒替她換了副樣貌,膚色暗黃,眉眼耷拉着,滿面愁苦,像是個郁郁不得志的讀書人。“你們從今日起,別叫家主了,管我叫先生就好。”
海安淘氣,“請問先生貴姓?”
“還姓賈。”瑤華讓陽舒再檢查一遍,“別露出馬腳馬腳。”
陽舒仔仔細細看了一圈,“我做的易容,先生只管放心。”
瑤華贊許地笑了笑,“你倆也一樣,都改成男子模樣。守信,去弄幾個軍中腰牌來。”
顧守信掏出幾個遞給了她們,“大人昨天特地吩咐備好的。不過,先生,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去軍中,關押着那些叛軍的地方。”
“幹什麽?”
“策反!你去找幾個能說會道的家夥過來。我有事要吩咐他們。”
顧守信一肚子疑問。這些叛軍,其實就是些造反的泥腿子,都已經被關了起來,要殺要剮,也就是大人一句話的事情。哪裏還需要費勁策反。不過瑤華做事,不守成規,而且……有點邪性,他心裏也有些躍躍欲試。
到了晌午的時候,幾個生面孔的兵士拎着給囚犯們的午餐到了關押的地方。今日的夥食,居然是一人一個馍馍,只是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做的,顏色很有些不可言說。
“反賊”們一見到吃的,眼睛都綠了。
分發食物的兵士大聲地吆喝着,“不許搶,挨個站好。要是有搶別人食物的,所有人餓三天。”
可他雖然警告了,還是有一個稍微強壯一些的漢子,不管關在同一處的其他人,第一個撲了過來,抓了一個馍馍就塞進了口裏,然後又伸手去搶。分發食物的兵士早有準備,一鞭子就抽在了他的手上。然後把這個人拽了出來,當着衆“反賊”的面一頓狠揍。
“你他娘的有沒有點人性,跟你關在一起的不是你的兄弟鄉親啊?你他娘的就想着一個人吃獨食,其他人怎麽辦?”
那人被打的嗷嗷哀叫。不過連“反賊”們都不同情他。
打人的兵士一邊揍一邊罵,“說什麽打抱不平,搶了錢糧大家分,你他娘的連一個馍馍都舍不得分給一起的兄弟們,就知道拿這些鬼話來騙這些老實巴交的鄉親。如今大家都被你們這些家夥騙上了絕路……”
一邊同來的兵士們見狀也停下了動作,警惕地望着被關押的“反賊”們。
其實這些人,多數都是農人。膚色黝黑,瘦骨嶙峋,每個人都被絕望和茫然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跟兵士們心裏預期的奸詐狡猾、滿面橫肉的反賊實在一點相似都沒有。
其實這些人,一來實在是被苛捐雜稅逼得活不下去,二來,有人游說他們,只要投靠陳徽,每人可得賞錢十貫,還能分得田地。而且陳州也不會有那麽多的苛捐雜稅。于是許多人便跟着來了。
有兵士高聲問,“哎,那今天的吃食還分不分?既然有了明知故犯的家夥,我們是不是拎回去得了?”
許多“反賊”絕望地跪了下來,“軍爺,我們都兩天沒吃東西了。你就可憐可憐我們吧。”
那個打人的兵士也犯難,不給吧,也不忍心;給了吧,豈不是開了一個說話不管用的先例?
“給吧。”有一個人慢慢地走了過來,“都是些無辜百姓,要不是逼到了這個份上,誰願意做這種抄家滅族的事情。”
兵士們紛紛沖他行禮,“先生。”
那個被稱為先生的青年點了點頭,拎了一個木桶,對着一處被關押的“反賊”道,“排成一列,不要大聲喧嘩,也不要搶。要是再添亂,下面可說不準會發生什麽事情。”
他面前的被關押的“反賊”們,立刻聽話地站好,挨個伸出手來。
“先生”果然言而有信,給了他們一人一個馍馍。
有人迫不及待地大口吃了起來,也有人舍不得,小口小口地慢慢咬着。可是有不少人,吃着吃着,就絕望地哭了出來。有個少年抽泣着問,“先生,是不是吃完了這頓,我們就要被殺頭了?”
先生嘆了一聲,“放心吧,崔大人是個善心人,他要是真想殺你們,直接在碰到你們的時候,就可以動手了。就像如今在陳州的阮家人帶領的軍隊那樣,砍下你們的腦袋,還能去領軍功。而不是把你們關在這裏,還分出軍隊的口食來給你們吃。”
那少年仿佛抓住了一線生機,激動地問道,“真的嗎?崔大人不會殺我們嗎?”
旁邊所有的人,都豎起了耳朵。想聽那位先生怎麽說。
先生嘆了一聲,“崔大人也發愁呢。你們投奔陳州是事實,所有被關押在這裏的,都是實打實的罪證。便是崔大人放過了你,回頭那位阮大人只怕也不會放過你們。”
還未等少年絕望地開口再問什麽,一旁有一個分發食物的兵士忍不住開口就罵道,“都是他娘的阮家造的孽。那個陳州知州瞿常,天天欺壓百姓。可他搜刮的錢財哪裏是進了國庫,還不是進了阮太師的府中。我聽那個阮大人身邊的侍從吹噓,阮府中一頓飯的花銷,足足抵得上我們這邊一個縣一年的稅錢。阮家打着朝廷的旗號,壓榨百姓的血汗錢。如今大家被逼得沒有活路,那個阮大人,居然還領着軍隊來剿匪。我呸……”
關押的“反賊”們都傻了,這人的話是什麽意思?有腦子轉的快些的就解釋給旁邊的人聽,“他是說,我們的錢其實都是被阮家拿走了,而不是被朝廷拿走了。是這個意思吧?”
有人問那個兵士,“軍爺,你不是騙我們吧?那可都是稅錢啊?”
那兵士眼睛一瞪,“老子騙你做什麽?朝廷裏管錢的戶部侍郎,就是阮家的親家。要不是被查出來有問題,怎麽會被罷官?如今領着軍隊在陳州殺人的,就是阮相爺的二兒子阮奉之,每日都往朝廷奏報,今日殺了多少,明日又殺了多少。他不但要你們的錢,還要你們的命,好升官發財呢。也就我們崔大人,天天替你們白操心,想保住你們一條命。可你們還不識好歹,還要給我們添亂。我可警告你們,再有想去陳州的,我明天送你們去見阮奉之,好讓他向朝廷領賞。”
旁邊也有兵士一邊分發一邊嘆氣,“你們啊,省着點吃吧。阮家嫌我們崔大人不跟他們同流合污,連帶着我們的軍饷糧草都被克扣拖延,便是這口吃食,也是我們從嘴裏給你們省下來的。要是阮家再扣着我們的糧食,我們只怕也沒東西吃了。”
有那膽大的,慫恿着兵士,“軍爺,不然我們一起反了吧。”
那兵士一口淬了過去,“你糊塗,我還沒糊塗呢。陳州才多少人,朝廷有多少兵士?把陳州的人殺光也費不了多少功夫。你們聽人幾句慫恿的話,就信以為真。我要是真聽你們的話,往陳州去,那才叫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
有人哭了起來,“軍爺,我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我們是實在活不下去,想尋條生路啊!”
那兵士嘆了一聲,搖搖頭不說話。衆“反賊”都能感覺得到,他雖然嘴巴厲害,當其實還是挺同情衆人的。不過,他似乎想起來了什麽,一回頭,“先生,你有什麽辦法沒有?”
那先生還在分馍馍,沒有回答他。
這兵士不放棄,“先生,先生。”連喊了好幾聲,連帶着同來的士兵們都盯着先生的背影看。更別提衆“反賊”了。那先生頭也不回,慢悠悠地道,“也不是沒有辦法。”
他面前的“反賊”迫不及待地問,“先生,您有什麽辦法?”
那先生想了想,“除非你們都不是反賊,崔大人才可能幫你們說話。”
“反賊”們都愣住了,可他們确實是準備去投奔陳徽的。
也有些油滑的人,立刻就大聲喊了起來,“對,我們不是反賊,這是誤會,我們是意外撞上軍爺的。”
有兵士立刻呸他,“你這話拿來騙鬼,鬼都不帶信的。”
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在了那位先生的身上。
先生也點點頭,”确實,你們若是沒有真憑實據,光是嘴皮子碰一碰,就想脫罪,那是不可能的。除非你們能列舉出官員欺壓你們的不法之事,交給崔大人,或許崔大人查明真相,可以向朝廷陳情,給你們網開一面。甚至還有可能懲處一批貪官污吏。這樣你們不但能減罪,家裏人接下來幾年也能輕松許多。”
“真的嗎?”很多人都激動了起來。
先生兩手一攤,“我只是一說,你們可以一試,怎麽着總比你們待在這裏等死強吧。而且,就算死了,要是能弄死一批貪官污吏,最起碼你們的家人會比現在更好一些。”
有人迫不及待地喊了起來,“我有,我有。我們村的夏稅比別的地方多處三成……”
“我們那裏身丁錢比其他地方也多出一半……”
“我們那裏……”
訴起苦來,這些人都有滿肚子倒不完的苦水。
瑤華點點頭,“可是,你們要小心。必須都是實話,不能誇大,萬一你們說的有一件事情不實,到時被人拿住把柄,你們說的這些可就都不可信了。”
有人都落淚了,“先生,我們哪裏需要說什麽假話。光是有憑有據的,我們就說不完了。”
先生點點頭,“也罷,你們先好好想想。我們去跟崔大人說一說。請個文吏來把你們說的都寫下來,然後讓你們簽字畫押。看看這樣能不能起作用。”
“反賊”們感激地點點頭。
先生拎着木桶,慢慢地離開了此處。
顧守信一直守在旁邊,也跟着瑤華離開了這裏。他不解地問,“先生,你問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做什麽?便是有證據在手,也就只能治幾個小吏的罪。解不了當前的困局啊?”
瑤華慢慢地走着,“你可聽過大禹治水的故事?”
“什麽?”
“民意猶如洪水,堵不如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