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啓程
崔晉庭的心情并沒有因為在西郊大營發洩一通而轉好。回到鹿鳴湖,他難得地把自己關在書房生悶氣。
瑤華隔着半個宅子都能感覺得到他的火氣和焦慮。她思來想去,還是跟崔晉庭開口,“我準備出京一趟。”
“什麽?你要去哪裏?”崔晉庭驚訝地問。
“去見見你的娘親,我的婆母。”
崔晉庭劍眉一皺,堅決地道,“你不需要去見她。自從她丢下我另嫁之後,我便當沒有這個母親了。我不是說氣話。”
他拍了拍瑤華的手背,“不管她當年為何抛下我另嫁他人。她走的時候,我還不懂事。可是這麽多年,不管是她,還是我那外祖家都不曾來看過我一次。他們只當沒有我這個人,我也只當沒這個母親。”
瑤華并不贊同,“這事可不是這種說法的。她是你的生母,便是這一點,無論她做什麽,你都很難對她如何。若是阮家拿捏住了她,想通過她拿捏你。便是天下人知道你委屈,這委屈你也得受着。與其等着阮家将她弄來京城,使你為難。不如我先去看看她。若是她能理解你的難處。我們便想辦法使張大人不要來京城。若是她不能理解你的難處,我們再想其他的辦法。”
崔晉庭凝視着瑤華,眼神漸生出了清晰的難過。一個母親,可以抛下年僅三歲的孩子,這麽多年,不聞不問。而瑤華,卻可以為了自己的弟弟,犧牲自己所能犧牲的一切。
人與人的差別,為何會這麽大?
年少時的委屈,雖然已經平靜,卻從沒有被遺忘,甚至于對他的一生都有着潛移默化的影響。他伸手将瑤華拉入懷裏,緊緊地抱住。希望能從她的身上汲取到自己渴求的溫暖。半晌,待他心中的激動緩緩平息了之後,“其實你不用去看,她日子過得确實不錯。”
他坐了下來,将瑤華摟坐在腿上,“我小的時候,沒少聽別人說我是沒娘要的孩子。我有一段時間,心中有一股執念,就想找到她,就想見見她,親耳聽她解釋。我不相信一個女人能夠狠心地抛下只有三歲的幼子,而且這麽多年都不聞不問。我總覺得她有我不知道的苦衷,所以才棄我而去。于是,十五歲那年,我終于打探到了了她的下落,悄悄地去找她。”
崔晉庭至今難忘當年看到的那一幕,他冒着凜冽的春寒千裏迢迢地去尋陸氏時,而她在春風宜人的懷州踏春,裝扮得華貴端莊,身邊的一子一女并不比他小多少,而最小的兒子還在懷裏抱着。“我後來才知道,她二嫁的那位張大人跟她本就是青梅竹馬。而我爹,不管多絕才驚豔,都不是她心中的那個人。”
十五歲的崔晉庭可不是如今的崔晉庭。當時的他就站在離生母十幾步之外的人群裏,看着巧笑嫣然的生母,心情如墜無間地獄。他沒有吵鬧,也沒有上前搭話,只是跟在陸氏身後默默地走了半日。
在江邊踏青的人很多,陸氏絲毫沒有留意這個人群中神色落寞、滿身疲憊的少年,她所有的心思都在她身邊的三個孩子身上。尤其是最小的那一個,只要他一笑,陸氏仿佛心都化了。
崔晉庭連一夜都不曾停留,就打馬離開了。自此,他再也沒想過陸氏。直到阮家準備把她弄進京城來給自己找麻煩。
“我雖沒有親口問她,但是我覺得,她是真的只當沒有我這個兒子。如此甚好。”崔晉庭冷靜了下來,做了個總結。
Advertisement
瑤華嘆氣,将他摟了過來,在他的額頭親了一下。這可憐的孩子。
不過,有些話,該說還得說,有些事,不想做,也得做,“你瞧瞧阮元菡和王氏。這對婆媳,哪個都不是個省油的燈。可是王氏再不對,京中的人評論起來的時候,還是覺得是阮元菡的錯。是阮元菡不守孝道,嚣張跋扈。若是張夫人進京,阮家想要拿捏她,那還不是一拿一個準。屆時她出來說上幾句,你便是再有理也變成了沒理。我們不能坐等着那一幕來臨。我向來不喜歡出這種風頭,最好在事情還沒發生的時候,将這麻煩消弭于無形。”
崔晉庭不願意讓瑤華千裏奔波,“還是我去見她一面,跟她将這些事情了結吧。”
瑤華搖頭,“這種事情怎麽了結?你跟崔家一刀兩斷,幾乎是豁出了半條性命。可張夫人呢?你能用什麽理由跟她了結?。”
崔晉庭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他才郁悶。
瑤華幫他捋了捋頭發,“你放心,我會去看看張夫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若她還顧着你,我便想辦法将她留在江南。若她想入京來搏個富貴,我便看看她想要什麽,總能有打動她的價碼。”
崔晉庭并不願見到生母,不管如何,他都不會相信他在生母心中還有分量。與其那麽唱一出戲自欺欺人,還不如明明白白地各過各的。若他親耳聽到陸氏真的開出價碼來,崔晉庭只怕自己會生出弑母的心思。
“你真想好了要去?”崔晉庭撫摸着她的臉。
瑤華點點頭,“別擔心。你現在已經有我了,不管張夫人怎麽想,于你來說都不可怕,你都不用擔心。”
崔晉庭深吸了一口氣,将頭埋在了她的頸側。是的,他已經不是那個因為沒有母親而偷偷委屈哭泣的小孩子。他這些年被欠缺的,命運已經用瑤華補償他了。
“好,你去吧。”想必他在西郊大營折騰了一場,阮家也會不遺餘力地将他送出京城去剿匪。他不在京城的時候,瑤華也離開比較好。“不過除了府中的人你要帶上。我另外讓顧守信帶着一隊人馬,聽你差遣。”
瑤華點點頭,“也好。”
事不宜遲。次日瑤華便大張旗鼓地去了薛貴妃的莊子上。留下了闵嬸、羅明在那裏掩人耳目,她帶着海安、陽舒和闵江、羅亮換了男裝,連夜奔赴江南。
吏部讓張大人回京述職的命令已經下達了,留給她們的時間并不多。
顧守信帶着人已經從京城便裝出發,化身為前往江南采購絲綢的西北商隊,在渡口包了一艘大船。只等着瑤華到來。
陽舒終于有了大展身手的機會。
抵達之前陽舒給她染暗了皮膚,調整了骨相和眉形,墊高了鞋底,加寬了腰身。一番巧手變化之後,連顧守信都難以相信面前這個身高與自己相仿,面帶威儀的消瘦“男子”居然是崔夫人。
“家主。”顧守信按照約定好的身份,帶着衆人給她行禮。
瑤華點點頭,從容不迫地登上了甲板,“啓程。”
舒陽用金針刺穴的秘術調整了她嗓音。如今她的嗓音渾厚略帶沙啞,有着明顯可以分辨西北口音,身邊還帶着兩個美婢、官家。這樣的舉止做派,連隊伍裏不知明細的下屬們也以為她真的是男人。
商船立刻啓程。有風則升帆,無風則用船槳。日夜不停,駛向江南。
瑤華只用了一日時間,就漸漸習慣了在船上的感覺。反而是許多侍衛,包括海安,吐得連坐都坐不住,倒在床上只哼哼。
顧守信還行,只是瞧着端坐在船樓上喝茶的“家主”,再看看自己那些吐得手腳發軟的下屬們,實在有點面子挂不住。少不得上前去跟瑤華解釋一番。
瑤華并不介意,請他坐下,示意陽舒給他斟茶,“許多北人都不會水,暈船乃是尋常,不必在意。可讓船家常備防止客人暈船的草藥,去要些煎給他們服用,會适應得快些。”
她如今端坐的架勢、表情,無一不似男子。唯獨一雙手,即便是調整了膚色,仍修長纖細,隐隐可見破綻。
顧守信心中啧啧稱奇,“家主曾經去過南方?”
瑤華閑适地點點頭,一副閑聊的架勢,“我最遠曾随海市的船去過夷州,從建安上船往東,船行五日便可至。”
夷州?顧守信聽都沒聽過這個地方。
他驚訝得眉毛都挑起來了。這崔夫人到底是個什麽出身?原來他去鹿鳴湖邊赴宴的時候,遠遠看着她也就覺得是一位賢惠美麗的貴婦人。常聽妻子回來誇她,可誇來誇去,也沒有太離譜。但是瞧瞧她今日的行事做派,這可不是一般閨中女子能做得到的。
他原來心裏還覺得崔晉庭有點小題大做,崔夫人不過去趟江南,哪裏需要他們這麽多人看護。而且還讓他們全程聽崔夫人的發號施令。崔夫人能懂什麽?
可是不過就是幾句話,他隐隐就覺得崔夫人不可用尋常女子去揣度。總之有點……說不上來的背後發毛的感覺。
兩人聊了一會海市的傳聞。顧守信終于開口詢問,“家主這次去江南,需要我們注意些什麽?”
瑤華想了想,跟他說了一些大概的安排,最後總結道,“若是順利,可能只是見幾位客人就結束了。若是不順利,說不定還得讓你們出手綁幾個人。”
顧守信聽她把綁人說得那麽輕描淡寫,忍不住硬着頭皮打了個哈哈。待他走了,陽舒忍不住笑,“這位顧侍衛,估計以前沒幹過這些事吧。這綁人也得要技巧的,像軍中打架那樣蠻幹可不行。”
瑤華也笑了。起身來到船樓的甲板上,望着沿河一覽無遺的風景。心中十分舒暢。她喜歡鹿鳴湖邊的日子,平淡安寧,也喜歡這樣奔波的日子,滿目山河,自在灑脫。
半月之後,商船來到了懷州。也是陸氏的夫婿張博任職的地方。
張博本是京城人士,但并非世家出身,而是平民。他是進士出身,從縣令熬到了如今的懷州通判。實屬不易。
瑤華已經從肖蘩易處看過了張博的考評。肖蘩易對于張博為官的評價是個中等。覺得此人沒什麽魄力,行事因循守舊,屬于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那種。于仕途也沒什麽野心,小心翼翼,熬着資歷,就等着到期升遷。
但如今阮家招他回京述職,他到底會大膽地搏一把前程,還是會裝聾作啞,對阮家敬而遠之。誰都說不準。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蟲蟲的媽 2瓶;某人飄過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