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窮究 - 3
魏姨娘被人帶了過來。一臉懵懵懂懂的樣子,“老爺夫人,這麽晚了,可是出了什麽事?”
不待錢致芳開口,錢夫人便沉聲問道,“魏姨娘,少夫人的湯,可是你親自炖的。”
魏姨娘一愣,“正是妾身親手炖的。”
錢誠思氣得站了起來,“你好歹毒的心腸。”
魏姨娘被吓了一跳,“怎麽了,可是出了什麽事?”
錢致芳沖着錢誠思擺擺手,“魏氏,你在湯藥裏放了什麽?”
魏姨娘道,“一些活血化瘀的藥材。我問了小菊,得知少夫人的換洗遲了,便給少夫人炖些活血補氣的湯水。”說道這裏,她陡然眼睛睜大,“難不成,不是遲了,而是有孕了?”她驚駭地捂住嘴,“我的天爺,我都幹了什麽蠢事,少夫人,少夫人,您沒事吧?”
不待錢夫人發話,魏姨娘就撲到了趙氏的面前,不停地磕頭,“都是妾身的錯,是妾身大意了。少夫人,您沒事吧?”她一臉惶恐,眼淚都落了下來,“要打要罰,妾身都甘願受着。”
錢誠思也沒想到她居然毫不推诿,直接就認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又看了看父親和母親。
錢致芳冷着臉,“這次幸虧不曾釀成大禍。魏氏,你以後做事需得謹慎小心,要是再有差池,我定然嚴懲不貸。”
錢誠思看着自己的父親,眉頭緊緊地皺起。盛怒之時,他只想找魏姨娘算賬,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可他不是沒有腦子的人,魏姨娘一點也沒推诿,說認就認了,看起來很坦誠。但這麽大的事,一句大意就揭過了。那小菊的那對金耳環和那些金戒指又怎麽解釋?他看向自己的父親。
但錢致芳似乎有所感覺,避開了他的視線,沉聲對魏姨娘道,“還不回你的屋中反省。”
錢夫人也十分愕然地望着丈夫。
而魏姨娘則聽話地站了起來,準備退出去。
“魏姨娘,你站住。”錢夫人開口喊住了她,然後轉頭看向自己的夫君錢致芳,表情凝重,“老爺,歷來家中事務,你主外,我主內。處罰魏姨娘是你的事,也是我這個做這個主母的事情。這麽一句輕飄飄的思過,我不同意。這是關系到家中子嗣的大事,她明知道媳婦換洗遲了,卻還刻意炖了這種湯藥。且不論她是大意了,亦或別有居心,但如果這種事情也可以輕輕放過。那這家中,還有什麽失誤是不能放過的?”
Advertisement
錢致芳有些頭大,不過他向來還是比較尊重妻子,“夫人,那你看如何處置?”
錢夫人看着重新跪倒在地的魏姨娘,眼中多了審視。她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位魏姨娘,老爺喜歡魏姨娘,她也待之比其他人好了幾分。魏姨娘有了孩子,她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多給她一些體面。而且魏姨娘十分懂得分寸,從不曾逾矩。她對魏姨娘向來是十分放心的。
可今日這件事情,她突然才意識到,這位魏姨娘已經不聲不響地脫離了她的掌控,媳婦的湯水,她的湯藥,都是魏姨娘一手管着的。但這府中卻沒有監督着魏姨娘的人。這是她這個做主母的失職了。
“魏氏犯了大錯。先罰去莊子上思過半年。若真心悔改,半年之後,再接過來吧。”錢夫人也不喊打喊殺,只先将她丢得遠遠的。
錢致芳看了魏姨娘一眼,“如此也好。”
魏姨娘跪下磕了個頭,“夫人息怒,是妾身的錯。妾身甘願受罰。”然後又給趙氏磕了個頭,這才退了出去。
趙氏沒有再出聲為難魏姨娘。今晚這一鬧,她至少看清楚了兩個人,自己的夫君和婆母,必定都不是害自己的人。但是公爹……她控制住自己想要質問錢致芳的沖動,心緒十分混亂。
次日魏姨娘就乖乖地去了莊子裏。
魏姨娘走了,趙氏放下了提防。沒有再留意飲食。可是當晚,她的月事就來了,血量多的猶如血崩。趙氏心裏的恐懼難以言表。那個煎藥的大夫曾說過,若是沒有服用活血的藥物,她的月事可以推遲半個月。但一旦服用了活血的藥物,必定經血當日就到,而且比以往更多。
可是,魏姨娘已經走了,這府裏又是誰給她下的藥呢?對于錢家鐵打一般的信任,被這淋漓的鮮血沖得面目全非。
備受煎熬的趙氏在一次宴會上,将瑤華偷偷拽到一邊說話。将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毫不隐瞞地全告訴了瑤華。
瑤華有些意外,一是趙氏居然能自己回過神來。二來,她原以為錢府都是些心懷鬼胎的人呢。沒想到錢夫人和錢公子倒是對趙氏有幾分真心。只是,若将錢致芳和趙氏放在一處,不知誰會在他們心裏更重一些。
瑤華問趙氏,“你懷疑誰?”
趙氏想來想去,“要麽,就是魏姨娘留下來的仆人,要麽就是二姑娘要為她姨娘出氣。”
瑤華搖搖頭,“這說不通。謀害主家子嗣,這是多大的罪名。就為了給魏姨娘出口氣,做點什麽其他的不行,非要做這種掉腦袋的事。”
趙氏被瑤華砸破了最後的幻想,“所以,錢家有人不想我生下孩子。”而從事發之後,所有人的反應來看,最有可疑的就是她的公爹錢致芳,“可是為什麽?”
瑤華嘆了一聲,“少夫人莫要心思太重。還需放開懷抱才是。”她勸了趙氏一會兒,不經意地道,“聽聞京中有一戲班叫陳家園子,其中有一位武生十分了得。聽過的人都叫好,錢少夫人若有空閑,可去聽一聽。”
趙氏将瑤華的每一句話都翻來覆去地琢磨。她總覺得瑤華是知道內情并在暗示她什麽。
待過了半個月錢誠思休沐,她便請他帶自己去聽戲。錢誠思也想帶她散散心,自然一口答應了下來。
陳家園子是京城有名的一處戲班,裏面寬敞精致,每日都有許多富貴人家前去聽戲。待趙氏去聽戲的那日,臺上照常粉墨裝扮,熱鬧非常,并無蹊跷支出。趙氏滿目的疑問,心事重重,可忽聽臺上的武生唱到“吾身在曹營心在漢”,仿佛被一棍子砸在了腦門上,所有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全都想通了。
趙氏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簡直像是被油煎火烤,饒是她經歷過那種種苦難,也撐不住這一記重擊。她一下子就暈了過去。
錢誠思被吓壞了,忙把她送去了醫館。那大夫一搭脈,便笑了笑,“公子不必驚慌,說不定是好事。待再過一個月再來看看。”
驚吓之後居然來了這麽大一個驚喜。錢誠思高興壞了,小心翼翼地将趙氏送回了府中。趙氏醒來時,聽到了這個消息,望着守在床邊的錢誠思和錢夫人,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掩面恸哭、撕心裂肺,恨不能一刀捅死自己才能結束這苦楚。
可錢誠思和錢夫人都以為她高興壞了,連忙安慰她。
只有趙氏知道自己五內俱焚的怒意。她這些年求神拜佛,就想替錢家生下個一兒半女,可如今終于有孕了,她最想做的事情,卻成了跟錢致芳同歸于盡。
不,她有眼不辨忠奸善惡,還認賊作父。她便是死了,都沒臉去見九泉之下的爹娘兄弟。
稍晚她支開了錢誠思,在懷裏揣了一把鋒利的剪刀,直接去找了錢致芳。
錢致芳正坐在書房中愁眉深鎖。
他最近被朝中的事情弄得心煩意亂,肖蘩易近日給他出了不少難題,他實在難以蒙混過關。便是聽到了兒媳可能有孕的“好消息”,也沒能開懷。但見到趙氏獨自前來找他,他還是有些驚訝的。
“你有身孕在身,怎麽一個人亂走,需讓人陪着才是。”
趙氏低着頭,突兀地問了一句,“請問公爹,還記得我爹是怎麽死的嗎?”
錢致芳一愣,“怎麽突然問起了這個?”
趙氏擡起頭來望着他,不過這半日的功夫,她憔悴的臉上是一片灰敗之色,可一雙眼睛裏偏偏仿佛有熊熊烈火,炙熱地讓人不敢直視,“公爹,我今日聽了一出戲。唱的是關二爺自曹營前往袁紹處尋兄,裏面有一句唱詞唱得特別的好,身在曹營心在漢。”
書房之中,陡然一片寂靜。所有的溫度和聲音都遠離此間,兩人都耳膜裏聽見了自己激烈的心跳聲。
身在人間,心在無間。
錢致芳的目光凝滞住了,手中剛剛沾染墨汁的毛筆懸滞在了空中許久,墨汁滴落在苦思許久才成文的奏折上,眼見都不能用了。可錢致芳根本沒心思關注那個,他心中瞬間天翻地覆,不比趙氏得知隐情的那一刻來得輕微,他整個人顫抖得幾乎站立不住。用左手撐着自己,才沒摔倒在椅子上。
他不是熱血沖動的小年輕,而是在官場裏打滾了幾十年、屢屢在生死邊緣周旋的一個官員。由微見著,這是他的本能。趙氏只是一句話,他卻一下子相同了許多事情。
難怪,難怪肖蘩易會頻頻給他出難題,難怪崔晉庭近日遇見他總是似笑非笑,難怪官家看着他的眼神總是若有所思……
完了,一切都完了。錢致芳腦子裏一片混亂,許多零碎的思緒被劇烈的心潮翻湧了上來。
他不是個純粹的惡人。他原來救下趙氏,一來是想讓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二來,也使得自己的聲望更高,更可信。可他也一直怕趙氏有一日發現真相,所以才授意讓魏姨娘在暗中動手,不讓趙氏有孕。可如今,趙氏知道了,肖蘩易也知道了,崔晉庭也知道了,官家怎麽可能會不知道。
這意味着什麽?不管阮家與官家之争,最後會如何?官家都不會放過他。趙家曾經發生過的一切,都會重演在錢家的身上。而且,不會有另一個“錢致芳”出手相助,他的妻兒老小,只會更加凄慘,永世不得翻身。
不,決不能讓這些發生。他的貪心,自然應該由他付出代價。
錢致芳咽下嗓子裏的腥甜,艱難地開口,“你爹是我的好友,他一生剛正不阿,清廉正義。我一直以有這樣的知己為傲。”
趙氏的眼淚含在眼眶裏,顫抖着反問,“您真的還記得他,真的還引他為知己麽?”
錢致芳看着那篇被點點墨滴沾染了的奏折,緩緩地放下了筆。他點點頭,“你放心,你爹的仇,我一定為他讨回公道。你如今身懷有孕,等你生完了孩子,我必定給你一個交代。”
他沒有去問趙氏為何會去看戲,也沒有問趙氏到底是誰提點的她。“孩子,是我對不住你。我自己做的孽,我自己了結。你腹中的孩子是無辜的,你不需要為我,髒了你的手。”
趙氏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錢致芳或許是在騙她,但此時的她還怕什麽呢?不過就是一死罷了。她想了一會,将那把剪刀丢在了桌子上,“我等着。”
待趙氏走了之後,錢致芳頹然地坐在椅子裏,用顫抖地雙手捂住了臉。一步錯,步步都錯。他在書房中整整待了一夜。隔日無朝,他如常去吏部辦公,待下午時分,他去找了肖蘩易。在朝中,錢致芳是衆人皆知的反阮一派,所以他去找肖蘩易,沒有人會覺得驚訝。
只是晚間,肖蘩易就悄悄地約了崔晉庭等人見面。他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厚厚的信封,遞給了崔晉庭。
崔晉庭接過,快速地翻看了幾頁。十分驚訝,“錢致芳認了?怎麽會這樣?”
瑤華接過一看,這一厚疊都是錢致芳的親筆所書。将當年為何會被阮太師所用,這些年都做過了些什麽事情,參與者都有誰,交待得清清楚楚。每張都有錢致芳的親筆簽名和指印。有了這個東西,肖蘩易随時都能将錢致芳關押審查。
薛居正也接過瑤華看過的信,仔細地看了一遍,“不對啊。在這之前,沒有人知道錢致芳其實是阮老賊的人。連我們也是再不停地試探着錢致芳,還沒什麽明顯的進展呢,怎麽錢致芳直接就全認了?”
肖蘩易也很好奇,問瑤華,“是不是你做了什麽?”
瑤華有些汗顏,真心地檢讨,“此事若是細究,其實是我的失誤。我試探了錢致芳的兒媳趙氏。就像錢致芳自己在信中所說,趙氏的父親當年表面上為救他而死,但實際上錢致芳擔心趙氏的父親會威脅到他的地位,才和阮太師聯手設下的圈套。而錢府中的那個魏姨娘,就是阮太師的人。錢致芳心中有鬼,生怕有一日東窗事發,一直讓魏姨娘給兒媳暗中下藥,使她不能有孕。是我給趙氏提了醒。我原來的想法,是想讓趙氏在錢府中幫忙找出些線索。可誰知趙氏看了那出人在曹營身在漢的戲,一下子就猜出了過往。還未等我去找她,她就直接去錢致芳面前把事情挑明了。”瑤華一直派人盯着趙氏,趙氏看完戲後暈倒,被檢查出有孕,她都收到了消息,但她真沒想到趙氏就這麽不管不顧地去找了錢致芳。
瑤華有些後悔,還是她心急了,“是我思慮不周,沒有想到趙氏竟然如此沖動。險些壞了大事。”
肖蘩易點點頭,“想來錢致芳也确實是個聰明人,他從趙氏的舉動就猜出了我們已經查出了他的底細。阮家已現頹勢,而他一旦被揭了老底,兩邊都不能讨好,只能死路一條,還要牽連家人。與其這樣,不如将罪證親手送到我們手裏,争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豁出他的一條命,為家人求得一線生機。錢致芳也算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狠人了。”
他揮揮手,示意瑤華坐下,笑着提醒,“罷了,到底沒出什麽事情。不但無過,而且有功。只是切記,不是所有女子都跟你一樣,習慣謀定而後動的。”
瑤華不好意思,“是我莽撞了,也忽視了趙氏的心情。想來趙氏當時也是萬念俱灰,心存死志,只想求個明白。”
崔晉庭連忙拍拍她的手,“誰不犯錯呢。沒事,沒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蟲蟲的媽 10瓶;Cpc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