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她的心裏有個他
回到鹿鳴湖邊,瑤華仍在琢磨白天的事情。
家中的小童來禀,“姑娘,公子,琉璃坊的羅掌櫃來送年禮,等了好一會兒了。”
瑤華快步進去待客花廳,“是我的不是,竟然叫羅姐姐久等。”
羅芳菲正在喝茶吃着幹果,那樣子真沒拿自己當客人,“我知道你今日要去和府送禮的,所以特意晚些過來,準備蹭你家的晚飯。”
瑤華知道她說笑,回應道,“我家粗茶淡飯,只要姐姐不嫌棄,随時都歡迎。”
羅芳菲得意地笑,“誰是沖着你家的粗茶淡飯來的,我今日可是奔着山珍海味來的。”她說完,将放在廳裏的禮盒一一打開。
瑤華看得一愣,裏面确實都是好東西,山珍海味,為數不少。“羅姐姐,這……我不能收。雖說是生意上的往來,螺子黛也沒有供給你們多少,只怕賣出去的錢,都沒這禮貴重。”
羅芳菲欲言又止,而後笑道,“誰說的,還不是你出的主意,配着貨賣,只有成了琉璃坊的大主顧,才能有資格排隊買螺子黛。螺子黛雖然沒賺太多,可是其他帶着賣的貨,可是給琉璃坊賺得大發了。我今年都領了可觀的賞錢。這份是你應得的,你且安心收下吧。”
瑤華還欲推辭。她向來不貪別人的東西,也不想別人朝她胡亂伸手。可是得到的東西過了,她心中便有不安。
羅芳菲不管她,只招呼闵嬸将東西搬去廚房,然後自己也跑去了廚房,準備指點闵嬸如何燒制菜肴。可誰知,闵嬸竟然比她還精通那些山珍海味的處理方法。羅芳菲只好出來跟和瑤華說話。
晚飯時,瑤華還讓闵叔出去買了些桂花釀,陪着羅芳菲喝了幾杯。羅芳菲一時興起,喝得多了,有些上頭,便沒有立刻就走。瑤華便請她到了自己的書房,兩人坐在榻上喝茶醒酒。
瑤華給她斟茶,“羅姐姐,今日這份禮确實重了些。你以後不要這樣了,我既然跟琉璃坊簽了契約,便不會違約的。螺子黛我只給你們一家,你們不用擔心。”
羅芳菲看着她一個勁兒的笑。
瑤華搖搖頭,“我心中清楚,琉璃坊雖然拿到了螺子黛,但是也為了幫我隐藏行蹤,也沒少得罪了人。我們便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條船上的人。我得到我該得的,在這京裏安身,琉璃坊得的是琉璃坊應該得的,自然應該琉璃坊發財。無需覺得誰虧欠誰。”
羅芳菲接過那茶盞,遲遲不喝,待瑤華想給她換一盞,她卻将那有些涼意的茶一飲而盡,頗有些破釜沉舟,一鼓作氣的架勢,“你真是個怪人。”
“我哪裏怪了?”瑤華只當她說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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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都怪。處處跟人劃清界限,生怕別人跟你太熟似的。就說你弄出螺子黛這事,也稱得上是有真本事,有謀算的人。再加上你的這副花容月貌,姐姐我敢說,你想嫁個男人,讓他對你死心塌地,根本不是難事。說什麽為了怕你弟弟遭罪就不嫁人,這話,我到現在都是不信的。”
羅芳菲借着幾分酒意,趴在小案上,湊到她面前,死死地盯着她,“你小小年紀,又不是尼姑,怎麽可能什麽都不圖。這麽多年了,我在琉璃坊裏,什麽樣的女子沒見過,不管是什麽樣的,總得圖個什麽。我說句得罪你的話,你越是這樣,我就越覺得你圖的是個大的。”
羅芳菲點點頭,“你所圖甚大,越是這樣什麽都不要的,就是越想要。”
瑤華自持有些酒量,今晚也沒少喝,如今酒勁有些上來,她平日裏固若金湯的腦子也有些麻木松懈,竟然随口漏了幾句真心話出來,“嫁人圖什麽?用我這張臉,這身段,曲意奉承,換一個男人給我撐起一片天?”她嗤笑,“羅姐姐,這等自欺欺人的日子能過幾時?若是年華老去,紅顏不再,自有那嬌豔水嫩的新人分去寵愛。到了那時,還能拿什麽去跟男人交換?”
看羅芳菲答不上來,瑤華繼續慵懶地道:“我如今看人都是先看人的惡處,凡事都先往壞裏想,做最壞的準備,走最難的路。然後就會發現,這人呢,沒有我想象的那麽壞,路呢,也沒有我想象的那麽難走,日子沒有我想象的那麽難過,變得輕松惬意起來。”
羅芳菲梗住了,強笑着,“你怎麽……将嫁人說成了買賣一般。自有真心換真心。”
瑤華哈哈笑了起來,在宮燈溫柔的燈影裏笑得放肆開懷,從未被人所知的魅惑風情從眼角眉梢流露出來,耀眼奪目,連羅芳菲這個女人都看得呆了。
“姐姐,我竟然不知道,你還是個癡人。”瑤華笑得快坐不住了,半伏在小幾上。
“真心換真心,可女人要的,何止真心而已,這世上哪有這樣的便宜勾當。你瞧,”她指了指那盞宮燈,示意羅芳菲去看,然後伸手去取下了它的罩子,“你瞧瞧這一團繁花似錦,便似那樁樁姻緣,可扒掉了這工筆細細描繪的皮子,它裏面就是一團火,所有的東西都在那火裏。靠得近了,就會被燒傷燙傷。怨嗔會苦,愛別離苦。想要不受罪,需離它不遠不近,便可各自安好。”
羅芳菲被她這話吓得生生酒醒了幾分,看着她難得一見的嬌憨之态,反問道,“你這樣豈非因噎廢食,我就不信這天下沒有好男子了!”
瑤華望着那火苗,眼中竟然慢慢地溢出淚來,她那雙清淺的眸子,倒映着那燭火,“我知道有,我也見過……以前是不懂,如今懂了,就更不敢要了。”
羅芳菲瞠目結舌,不知道是被她的豔色所驚,還是被她的痛徹心扉所感,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
“和娘子可能心裏有人……”
噗~薛居正一口酒噴了羅芳菲一臉。
羅芳菲一聲尖叫憋在喉嚨裏,轉身就要去清洗,卻被薛居正一把拉住了,“什麽叫心裏有人了,你先別走,把話說清楚。”
沒看見對面的崔晉庭臉色已經不能看了嗎。
羅芳菲只好用帕子胡亂抹了幾把。“就是昨日我去和娘子那裏送年禮,和娘子嫌禮物貴重,便請我吃了晚飯,我們便喝了幾杯,說了些閑話。”
“和娘子居然還會喝酒?”薛居正驚訝地看向崔晉庭,有點想笑,可一見崔晉庭那臉色,忙回神,“喝酒不是重點。然後呢?”。
崔晉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和娘子都說了什麽?”
羅芳菲嘆了一聲,那些貴重又齊全的東西,其實都是崔晉庭安排備下的。
這些時日,只要跟和娘子相關的事情,他樁樁件件都親自過問。他雖然沒說,可對和瑤華的心意,即便他小心隐藏,她也看出來了。她昨天其實也想替崔晉庭說幾句好話的,想激和瑤華幾句真心話,卻未想到問出這麽個晴天霹靂來。
“我就想弄明白和娘子心裏怎麽想的。可是誰知她真的沒有打算依靠別人,說什麽凡是先做好最壞的打算,那麽日子就不會那麽難過了。我就勸她這世上總有真心人,可是……”
“可是什麽?”崔晉庭追問。
“她說,她知道有,她也見過,然後就哭了,特別傷心。”
崔晉庭猛地別過頭,背對着薛居正和羅芳菲。這兩人都看不見他表情。
薛居正拼命朝羅芳菲使眼色。羅芳菲暗恨自己就不該開這個口,“不過,說不定是我誤會了也不一定。她說她見過,說不定是沒幹系的人呢。”
“就是,就是。”薛居正忙跟了兩句,突然發現不對啊,他其實不是一直想打消崔晉庭對和瑤華的心思的。這事,唔,他到底在幹什麽,他應該怎麽幹?且讓他捋會兒。
“她哭了?”崔晉庭沉默了一會兒,又開了口。
羅芳菲面上露出不忍之色,“和娘子向來雲淡風輕,見人笑吟吟的,我還是頭一次見她落淚,那麽難過。”
崔晉庭放在腿面上的大掌捏成了拳頭,面上淡淡的,“我知道了。以後,螺子黛的事情,你一個人經手,不要再讓第二人知道。”
羅芳菲連連點頭,“崔公子放心。”
“你下去吧。”崔晉庭揮了揮手。
薛居正低聲勸他,“不管你心裏是什麽想法,如今時機不對,你做正事要緊。”
崔晉庭淡淡的,“我心裏有數。”
說是這麽說,崔晉庭離開琉璃坊的後院之後,将馬丢給了吳山,只說自己随便走一走。
這幾條街都是京中繁華之處,如今正是置辦年貨的日子,熱鬧非常。
可崔晉庭走在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胸中一片空蕩蕩,一顆心無依無靠,無可着落。
他年少失怙,母親又棄他而去,生活在崔府中,王氏卻一直防着他如同心頭大患。祖父祖母待他,不過是見面時照例詢問幾句,不出大事即可。噓寒問暖這四個字,從來都是敷衍了事。偏生他極聰明,過目不忘,舉一反三,一點就明,是不是做戲,一眼就明白。尤其後來被官家押在宮中管教,更是明白了更多。
色,欲,利,貪婪,他都見識到了,也一眼就能分辨得出來。
可偏偏就是在那黑店的後廚,他看到了一雙淡然而明亮的眼睛,那裏面,他所有熟悉的東西都一無所獲。不知道什麽心态,他開口要了一碗姜湯,或許,只需多待一刻,他就能在她的身上找到他熟悉的東西。
可是,她竟然走了。端着姜湯走了,後來坑了他一把,帶着他的銀票走了。再後來,她在荒村裏停留了半個月。留在恩哥兒身上的溫柔眼光,讓他心顫,讓他動容,讓他渴望到心慌。然後,她還是丢下了他,走了。
崔晉庭茫然地站在街頭,酒勁漸漸散去了,他的身上微微覺得有些冷。
突然,他飄忽的視線定住了。瑤華和恩哥兒正并肩從一間書店走了出來,姐弟倆笑容燦爛,正在讨論着什麽。跟在他們身後的闵江抱着一大摞的書籍。
崔晉庭遙遙地看着他們,眼睛漸漸明亮了起來。
“崔公子,叫奴好找。”一個溫順略帶尖銳的細微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官家傳您入宮呢。”
崔晉庭的目光在前方不着痕跡地轉了一大圈,終于轉向了身後的人,“知道了,我這就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都來猜猜,瑤華提到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