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春風吹兩處
“要你管。”崔晉庭瞪他,“你還不快說。”
薛居正本來今晚就是想跟他說螺子黛的事情,便從懷裏掏出一份契約,“你自己看。”
那契約的署名處是極有個性的集古字體,和瑤華三字風骨铮铮,筆鋒銳利,全然不似女子手筆。
“竟然是風和日麗的和!”崔晉庭自言自語。
“嗯嗯,這個姓可不多。正巧,你那個大堂哥的未來岳家也是姓這個和。”薛居正随口一說,崔晉庭也沒有放在心上。
“你再看看這份契約。”薛居正等着看好戲。
崔晉庭便将那契約飛快地看了一遍,直到其中一句,忍不住眉峰一跳。
薛居正哈哈笑了出來,“人家和娘子可沒忘記你呢。每份螺子黛的本錢裏,她都提成了三成給你。讓我們直接交給你。”
崔晉庭在心裏哼了一聲,當他稀罕這個錢麽?而且,與其說是她感恩,還不如說是她擡價的手段。有了這份分成,無論是沖着他牽線的情義,或者看在他的面子上,琉璃坊都不敢壓價太狠。
他将契約又遞還給薛居正。
薛居正一邊收好契約紙,一邊調笑他,“怎麽,最難消受美人恩是不是?感動不?”
崔晉庭冷笑,“你廢話真多。到底說不說?”
薛居正忙道,“好好好,我這就說。這位和娘子,據她自己說父親也是讀書人。幼時喪母,幾年前父親又去世了,她下面還有個幼弟,全靠她撫養。族人欺負她姐弟沒有依靠,逼她給人做妾,還想圖謀家産。她沒辦法才從老家帶着弟弟和忠仆逃了出來。據說原來是想來京城投奔親戚的,但又顧慮幼弟寄人籬下,日子過得不順心。沒辦法了,只能放下身段,嘗試着螺子黛的生意。”否則,哪個讀書人家的小娘子肯做生意。
崔晉庭想了想她們在入京途中的舉止,薛居正說的這些,倒是有可能是真的。不過說放下身段,呵呵,他可真沒見她把身段當回事兒。
“不過。”薛居正仍不死心,“你是怎麽知道和娘子會制黛,又是怎麽認識她的?”
崔晉庭當然不可能跟他說,“要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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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居正見他要走,連忙撲在他背上,“二郎,我話沒說完呢。”見崔晉庭要掙脫他,忙又道,“關于和娘子的。”
崔晉庭的後背僵了一下,又漸漸放松,坐在那裏不動了。
薛居正有些擔心的望着他,“羅掌櫃回來說,這位和娘子竟然是不打算嫁人的。”
崔晉庭猛地回頭望向他。
薛居正被他眼中的厲色吓了一跳,認真地看着他,“二郎,聽我一句勸。這位和娘子是個好姑娘,但是父母雙亡,家境不顯,跟你不配。”
崔晉庭心頭一陣說不出的別扭,一股悶氣堵在嗓子裏,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薛居正看着他臉色,小聲道,“和娘子辛辛苦苦,一心只為幼弟着想,瞧她那個意思,既不想投靠親戚,也不想攀附權貴,只想自己将弟弟拉扯大,安生度日。她連嫁人都不肯,想來更不可能答應做妾或者外室的。”
崔晉庭的臉轉了回去,直直地看向前方。薛居正卻看到他牙關緊咬,額角青筋直跳,半晌,才啞聲問了一句,“是她讓你帶話給我的?”
薛居正一愣,忙到,“誤會,誤會。只是羅掌櫃見她年紀不小了,想給她做媒。被她婉拒了,才知道了她的想法。我,我只是怕你……”
薛居正跟崔晉庭從小玩到大,深知他表面混賬,其實他只要認定了的人,都是真心相待,便像自己,從小到大崔晉庭不知道為他收拾了多少麻煩,可表面上都是一副嫌棄他的模樣。這人,是個極為死心眼的。萬一他認定了和娘子,對人家用強,那個和娘子好像不太好惹的樣子,別最後再鬧出大事來。
崔晉庭聞言臉色這才好了些,沒再追問什麽,只呵斥了薛居正一句,“亂彈琴,亂操心。”
薛居正被他剛才那表情給吓到了,“你,你該不會真喜歡那位和娘子吧。”
崔晉庭只丢下了一句“不要你管”,便揚長而去。
薛居正留他不住,氣得跳腳,“誰要管你,我才懶得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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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瑤華自從跟琉璃坊簽了契約,心中也穩當了許多。有了琉璃坊在前頭擋風波,便是有人想打螺子黛的主意,也得先過薛家那一關。背靠大樹好乘涼,再加上有了固定的收入,她心情輕松了不少。
而且最近天氣炎熱,她樂得待在家中,讀書寫字,監督恩哥兒的功課,順帶給恩哥兒再趕制幾件秋衫。
闵嬸也拿着針線,跟她坐在一起,一邊縫制衣裳,一邊閑話。
“姑娘,我們什麽時候去煜大爺的府上拜望?既然是遲早都要去的,何不趕早?”
瑤華其實真心不太想去攀這個親戚,她跟和煜不過見過幾次面,而恩哥兒跟和煜更是從未謀面,除了血緣,實在是扯不上感情。
想到雙方見面,和煜府中還不知道要怎麽猜測她的來意,她就心煩。而且一旦登門,少不得年節婚慶什麽的,都要來往。她心寬面厚,不怕別人嘴碎,可恩哥兒少年脾氣,聽了那些閑話,難免要心裏不痛快。
但闵嬸說得也不錯,為了恩哥兒的大考,遲早還是要見面的。若是拖得太久了,和煜知道她們來了京城這麽久還不登門,還不知道要怎麽揣度她。
“等秋涼的吧。這麽熱的天,誰願意見客啊?”
“那倒是。”她倆坐在這裏不過是做些針線,就是一身汗,要是見客,少不得穿得更隆重些,那個才是受罪呢。
“不過,還得請闵叔出去,多打聽一下大伯府中的消息,也省得我們兩眼到時兩眼一抹黑,什麽都不知道。”
“他一直在打聽着呢。”闵嬸回想了一下,“據說煜大爺如今官運亨通,是戶部的一個大官。他的母親還在,身體還不錯。煜大爺的有兩兒三女,長子是夫人蔣氏所出,已經成親了。次子是妾室生的,如今才是啓蒙的年紀。長女是妾室出的,已經出嫁,二姑娘是蔣氏嫡出,已經定親了,未婚的夫家姓崔……”
“姓崔?”瑤華一愣,駭笑,“該不會這麽巧吧?”
闵嬸當然知道瑤華說的那一位是誰,她失笑,“還真巧了。”
瑤華愕然地望着她。
闵嬸拍手,“是那位崔公子的堂兄。”自從崔晉庭幫忙牽線了琉璃坊,她對崔晉庭的稱呼便從冤大頭變成了崔公子。
“與二姑娘定親的正是崔家大郎崔晉儀,據說此人儀表堂堂,生得端是豐神俊朗,引得京都不少小娘子傾心。”闵嬸八卦起來,眉飛色舞,針線也顧不上了。
瑤華好笑,調笑了一句,“難不成比崔公子還好看?”
“這個,”闵嬸為難了,“我沒見過,也不好比啊。”
瑤華笑出聲來,“怎的,你還準備去親眼看看,好做比較不成?”
闵嬸一擡下巴,“怎麽不成,生的好看,還不讓人看。他們是男子,看一下,又不會少一塊肉。姑娘,要不然,我們也尋個機會去看看。”
瑤華拿手指她,笑道,“要是我爹娘在,聽見你這話得氣死。”
闵嬸忙雙手合十,“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不過,她放下了手,又湊過來問了一句,“姑娘,你也覺得崔公子好看啊!”
瑤華笑容漸收,臉上淡淡的,“他好看不好看,都跟我沒關系。”
“怎的沒關系?”闵嬸不服氣,“你跟二姑娘算來也是姐妹,二姑娘嫁的崔家大郎,你怎麽嫁不得崔公子!”
瑤華嘆了一聲,“闵嬸,光是父母雙亡這一條,就不會有高門庭的人家願意聘我。崔家願意娶二妹妹,是沖着二妹妹有大伯這樣的爹,可我沒有。以後這些話,不要再提了。”
闵嬸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心裏更加難受了。別人家的小娘子,都是家長管教約束,可她家姑娘,這麽鮮活的一個人,卻早已把自己條條框框約束好了,拽都拽不出來半步。
“咦,我好像沒說過那位二姑娘比你小,你怎麽喊她二妹妹?”闵嬸後知後覺地問了一句。
瑤華撿起了手中的針線,淡然一笑,“正常的人家,到我這個歲數,有幾個沒嫁人的。二妹妹既然還沒嫁,自然是比我小了。”
闵嬸心頭陡然被塞進了一團悶氣,所有的話都哽在了心口。她沉默地看着和瑤華。只見她坐在窗邊的影子裏,低着頭,飛針走線,神色溫和,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的那件秋衫上,無論風吹草動,蝶舞莺啼,她都不為所動。
春風吹不動,心如古水井。
記憶裏那個活潑愛鬧,整日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就這麽慢慢地無處可尋了。闵嬸鼻子一酸,眼淚便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