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敲打
夏夜炎熱,瑤華照顧恩哥兒回房休息,為他打扇,又陪着他說了好一會兒的話,等他睡着了,才輕手輕腳地離開。
闵江夫婦閑來無事,正在院子裏坐着,搖着扇子納涼,聽着湖面上隐隐傳來的絲竹之音,倒也挺惬意的。
瑤華也搖着一把扇子,走過去坐下,“怎麽還不歇息。”
闵江笑道,“還不是受了姑娘的累,害得我現在白日裏都不敢出門,那幾間脂粉鋪子的老板,正四處堵我呢。我只能晚上出來走動走動。”
闵嬸見他說得促狹,笑着拿扇子拍了他兩下,“竟然敢消遣姑娘,狗膽包天了你。”
闵江哈哈笑。
瑤華低頭在心裏算了算,“第一批的螺子黛賣出去得有一個月了吧。”
闵江點頭,“正是,當時賣給他們的時候,他們還不相信,每家只肯收三兩件試試,如今誰知道竟然被宮中的娘娘們用起來了。如今整個京城的小娘子們都搶破頭呢。”
闵嬸高興,“我說姑娘,我知道您不光能做這些。當年路過錫州的時候,那些山上的花草不知道被您折騰掉了多少,竟然還做出了藍色的脂粉,敷在臉上格外白嫩。我看,我們不如再賃一家鋪子,就賣這些脂粉,眉黛,哦對了,還可以賣那個墨,就是方才館長特地跑來要的的那個。”
闵嬸越說越高興,“如今姑娘一份螺子黛賣給他們才一貫錢,可聽闵江出去打聽,如今京中已經有人出到五十貫求一份螺子黛了。這樣的話,一個月便能賺出一個宅子的錢啊。”
瑤華抿着嘴笑,手裏不慌不忙地搖着扇子。
闵江也有些心動,望着瑤華。
瑤華沒有直接回答闵嬸的問題,她不緊不慢地搖着扇子,“我上次來京城的時候,還是個小姑娘,如今京城裏這幾家大的脂粉鋪子,我都去逛過。可是這麽多年了,京城裏大的脂粉鋪子,還是這麽幾家。這天下這麽多的能人巧匠,就算他們折騰不出螺子黛,難道還倒騰不出好的脂粉?那脂粉有什麽值得說道的秘密,不就是蒸蒸曬曬的事情。”
說到這裏,瑤華停了下來,看了他倆一眼,“你們猜猜這是為什麽?”
闵江若有所思,“這些鋪子的背景,只怕都不簡單吧?”
瑤華點點頭,她輕柔的聲音飄蕩在空曠的庭院裏,“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些京中大的商鋪,不管是胭脂水粉,還是筆墨紙硯,茶酒花食,只要能開下去的,誰家背後無人撐腰。我們在他們面前,算得上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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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話說得輕松,心裏卻很難受,“在老家,當年父親方一病重,和煦就敢欺人,後來甚至還拿捏父親的喪葬一事,如今為了那些田地,就敢逼着我去給人做妾。說到底,不過就是因為我們姐弟如今無人可以依靠罷了。”
她停了一下,壓抑了一下胸中的怒火,“一個白丁地頭蛇都敢如此拿捏我們,我們要是真的落到了京中權貴的手裏,想把我們搓扁捏圓,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他們想要給我們點顏色看看,保證能人髒俱全,我們便是到了禦前,都翻不了身。”
闵嬸被她一通話說得臉色發白,“竟然這般沒有天理?”
“弱肉強食,這便是天理。”瑤華冷靜地道,“我之所以一再囑咐闵叔,出去賣螺子黛,只能說是從海市得來的,可遇不可求。而不說是我們自制的。正是因為如此。你想想,若是那些脂粉鋪子背後的人得知是我們自己制的,就掏五個銅板給我們,要買這個配方,你是賣還是不賣?”
闵嬸瞠目結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瑤華提醒她,“昔年父親帶着我們路過一地,有一家小酒樓的做蜜炙羊羔特別有名的,後來不就是因為當地縣令的夫人看上了他的方子,完全不顧臉面,巧取豪奪,結果那掌櫃被弄得家破人亡,又能上哪裏去伸冤。”
闵江夫婦都想起了這事,如同被一頭冰水當頭潑下,後脊發涼。
瑤華笑了笑,“財帛動人心,對任何人都一樣。我也一樣,也想多多賺錢。但是,只要有可能會給恩哥兒帶來任何一絲危險,我都退避三舍。一切都以恩哥兒為先。”
闵叔聽得警醒,“姑娘放心,我明白了。以後不管他們如何說,我都只說我是從其他跑海市的那些客商手裏得來的。”
瑤華點點頭,“他們疑心是必定的,但是只要你供貨期不定,而且每次數量有限,就算你每份螺子黛賣他們十兩銀子,他們也不會對你動手。因為得不償失,不值得。但這些銀錢,足夠讓我們能在京都生活得很好了。”
闵叔鄭重地保證,“姑娘放心,為了做戲做得像一些,我以後每次賣貨之前,再出京城一趟。這樣的話,便是那些人盯上了我,也拿不準我到底去了哪裏。”
瑤華的扇子又輕輕搖了起來,“闵叔到底比我想得周到,以後還要多多辛苦闵叔了。”
又說了兩句閑話,瑤華便起身,回屋去休息了。
闵嬸看着瑤華離去的方向,深深地嘆了一聲,“唉,夫人老爺都走了,所有的擔子都落在了姑娘一個人身上。可這日子生生把姑娘逼成了什麽樣啊。”
闵江也嘆了一聲,“可笑我們兩個活了半輩子的人,都沒有姑娘看得清楚,看得遠。”
闵嬸心疼,“可這也太累了。”
夫婦倆又對坐了一會,長籲短嘆地回屋歇下了。
和宅中,他們三人聊了螺子黛的話題。
而和宅外的鹿鳴湖上,那幾艘畫舫內,也有人在說螺子黛的事情。
其中一艘最大的雙層畫舫裏,上下兩層,有十數位賓客,皆是京中的世家子弟。這些人身邊都是一些京中花娘,妝容豔麗,穿着錦繡的抹胸,外披薄紗褙子,雪膚若隐若現,香豔迷人。
只有一位除外。正是坐在次席的崔晉庭。他冷着一張臉,穿了一身白衫,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吓得他旁邊的那位花娘除了給他斟酒,竟然一句話都不敢說。
席間有人故意招惹他,“喂,我說崔二郎,這良辰美景,你怎麽如此掃興……”
旁邊一個圓臉公子忙拐了他一下,低聲道,“你少說兩句,崔二郎今日是被南安世子硬拉出來的。而且他最近正在氣頭上,你可別去招惹這個霸王,要是被揍了,這次可沒人能給你讨回公道了。”
故意找茬的那位公子疑惑,忙低聲問,“發生了什麽事?”
“走,去船尾,我跟你細說。”
兩人一前一後地來到船尾。圓臉公子看了看身後無人,便道,“你可知晁尚書已經被秘密關押審訓了。”
“什麽?晁尚書可阮太師面前的紅人啊,怎麽會?”那個找茬的公子被吓得酒醒了一半。
圓臉公子小心地往周圍看看,這才低聲道,“我這是跟你關系好,才跟你說的。我也是從我爹書房偷聽到的。晁尚書之所以被下獄,還跟崔二郎的爹崔冼智有關。當年崔二的爹驚才絕豔,在京中算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但是跟阮太師一直不對付。後來不知道被阮太師用了什麽手段,貶到嶺南去做官。可是半路上被山匪給害了。”
“可這事跟晁尚書有什麽關系?”找茬的問。
“嘿,你傻啊!就算崔二他爹被貶官了,那還是朝廷的命官。哪裏來的那麽多的亡命之徒敢沖着官員下手?”圓臉猛翻白眼。
找茬的一下子反應過來,“你是說?我的天爺,阮太師,不,晁尚書好大的膽子!”
圓臉點頭,“可不是?晁尚書不知道怎麽着跟當年經手此事的一個人鬧翻了。誰知道此人竟然将當年的密信一封不少的全都留着呢。結果,這些信全被崔二找到了。”
找茬的差點喊了出來,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我的天,那崔二豈不是得把天捅漏了。”
圓臉的認真地點點頭,“崔二上個月回京就把此事給捅到了天家的面前。阮太師沒有辦法,就只能把晁尚書給交出來。可是崔二心中如何能痛快?所以,你可前往別往他的槍頭上撞啊。他平日無事,揍人都是家常便飯,如今天家知道他委屈,不管他揍了誰,只要他氣消了,天家都只會當沒有這事。”
這兩人在船尾絮絮叨叨,船艙內其他消息靈通之輩,早就知道此事了。一看崔晉庭冷着臉,連忙找些其他的話題來調節氣氛。
南安世子傳了個眼神給薛國公家的小兒子薛居正。薛居正心領神會,但是崔二郎那張仿佛死了親爹的臉,哦,不,人家确實是死了親爹了,實在太吓人。薛居正只好先另尋他法。
薛居正眼睛一轉,一把挑起身邊花娘的下巴,“小玉兒,怎麽幾日不見你,你又漂亮了幾分?”
小玉兒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薛公子騙人,你明明三個月都沒見奴家了。”
薛居正幹笑,“哈哈,啊,我怎麽記得我們好像剛分別沒多久呢?惹得小玉兒這麽傷心,是我不好,說吧,要我怎麽補償你?”
小玉兒眼睛一亮,“薛公子說得可是真的?”
“那是自然!”薛居正慷慨地道。
“那我要螺子黛!”小玉兒雙眼亮晶晶地看着薛居正。
螺子黛?畫眉的東西?這玩意兒能值幾個錢?“好!”
“別介。”旁邊有公子哥兒就笑了。“薛居正,我勸你還是先打聽清楚這螺子黛是什麽,再答應不遲。”
“不就是畫眉的麽?還能是什麽?”薛居正滿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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