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風月無邊
江海清回想起和堯恩當時的話,便道“當時制墨時,她剛剛入京,又趕時間,只能拿個喜餅模子湊合一下了。”
那先生驚喜道,“館長,你竟然認識制墨的人,趕緊為我們介紹一番,我們以後也好上門求寶。”
江海清懶得理他。凡是文人,沒有不喜歡好墨的。一方好墨于他們來說,不亞于武林高手夢寐以求的絕世名劍,百勝将軍求而不得的血汗寶馬。江海清看到玄光墨如此的品相,心中也奇癢難耐,“要不然,我寫兩個字試試。”
那先生連忙端起他書案上的硯臺,“我去幫你洗洗。”
江海清連聲喊道,“嘿,嘿,我只是說說而已。那是早上剛研好的。你別浪費了……”連聲喚他,竟然都阻攔不住。那先生如同被狗追的一般,絕塵而去。
江海清只能随他去了。取了一張上等的好紙,鋪在了桌子上。就聽那先生歡呼着跑了回來,把那刷得分外幹淨的硯臺擺在了他的案上,然後手持硯滴,一臉谄媚地往硯臺裏加水。
江海清又好氣又好笑,将玄光墨将他面前一送,“要不,你來。”
那先生蠢蠢欲動,卻又不敢,“自然是您來您來。”
江海清搖了搖頭,看着那玄光墨,不由嘆了一聲,“還沒幹透呢,你真的要現在就下手?”
那先生眨了眨眼,“您不也心癢癢的,我才不信您能幹等上一年半載再用。”
江海清忍不住伸手連點了他好幾下,但到底還是把玄光墨伸進了硯臺裏。随着他研墨的動作,那硯臺裏泛出一種油亮的烏光,那股讓人心曠神怡的香味也明顯了許多。
江海清和那先生都忍不住面露陶醉之色。
那先生贊道,“發墨如油,芳香澤人。”他來回贊了好幾遍,趕緊取了一支筆遞給江海清,“快寫,快寫。”
江海清接過筆,小心沾取了墨汁,在紙上寫下“玄光”二字。
字好,紙好,墨更好。那先生看得心花怒放,“一點如漆,萬載成真。自此,丹青有主,風月無邊。字好,墨更好。好墨,好墨……”
江海清與他共事多年,深知他的脾性,一聽他說這話,顧不上剛寫完的字,将筆一抛,雙手捂住玄光墨,“賊厮,休想強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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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先生一見江海清如此謹慎小心,知道今日萬難得手,兩眼一轉,竟然捧了硯臺就跑,“不搶就不搶,這個先與我用用,回頭還你!”
這種肉包子打狗的事情,還什麽還?江海清笑罵,“你個強盜先生!”
“你個小雞肚腸的館長!”
眼見那先生跑得影兒都沒了,江海清松了口氣,擡起手來,顧不上雙手染上的墨汁,捧着那玄光墨如同捧着心頭肉一般。然後滿屋子打量,不知藏哪裏是好。要知道,這位強盜先生可是著名的丹青妙手,愛墨成癡,如今知道了玄光的妙處,哪裏還容得他安身?
又過了半月,那位先生果然找上了門來。
江海清一見他就警惕了起來,“有何貴幹?”
那先生捧了個大大的錦盒放在他書案上。
江海清冷笑,“等金不換。”玄光乃是和堯恩的姐姐所制,那位小娘子尚未出閣,他怎好意思開口冒然讨墨,那成什麽人了。
那先生愁眉苦臉,“館長,那天就從你這裏讨了那麽一點墨汁。不過一幅畫便用完了。自那之後,我連字都懶得寫了。朝思暮想的,就是玄光墨。”
江海清哼哼兩聲,不肯搭理他。
“館長。”那先生深深行了一禮,“能制出玄光墨的,想來也是大家,不肯等閑出手。我思來想去,還想勞煩館長,将此物贈與這位大家,看他能否施舍一點碎墨。”
江海清有些好奇,放下手中的書卷,打開那錦盒一看。竟然是一套嶄新的制墨銅模。其上書法遒勁,圭角嶄然,想必價值不菲。
“這是你親手做的?”江海清問。
那先生連連點頭,“我親手雕的,請了京中名匠連夜趕制的。”
江海清不由得笑罵,“你這個滑頭。”和堯恩的姐姐拿喜餅模子充數,想必是還未來得及打造墨模,這個家夥倒是知道投其所好。這賊厮于金石一道功力确實了得,這套制墨銅模倒也拿得出手了。于雙方都是好事。
“也罷。我便替你問問看。”江海清終于點了頭。
那先生大喜,連連行禮,告辭而去。
待他走後,江海清看了看那套墨模,不禁又有些為難。思來想去,決定還是親自走一趟。
如今已入七月,鹿鳴湖邊綠柳成蔭,湖上夜風微涼。已經有一些畫舫常常來鹿鳴湖乘涼玩耍。
晚間,江海清便一手提着燈籠,将那一大盒的墨模用布裹好拎在手中,沿着湖中的亭橋,步行去了和宅。
江海清經過亭橋時,裏面坐了不少納涼的人,正在說着閑話。
“哎,你說我們這裏是不是出了什麽精怪,怎麽總有那種香味。”
“是啊,是啊,怪好聞的。總在半夜出來,早上起來的時候,就沒有了。我還特意找過幾次,總是到這湖邊便沒有了。”
“會不會是這鹿鳴湖裏的東西修煉成精了。”
“盡說胡話,哪有那麽多的妖怪。”
“誰說沒有,我瞧着萬芳閣裏都是成精的妖怪……”
聽着一陣哄笑,“嘿你們別笑我啊,你瞧瞧,最近連不少畫舫都打起了巡幽探秘的噱頭……”
這些閑漢圍在一起,自然不會聊些什麽風雅的話題。江海清聽到了也一笑了之。繼續向前走去。可是他越靠近和宅,越能夠感受到那股幽香。江海清頓時心中便了然了幾分。
待到了和宅門口,他上前扣門。
前來應門的是闵江。闵江一看是江海清,心中一驚,“館長怎會來此,可是我家小公子在學堂闖了什麽纰漏。”
江海清忙道,“并沒有。只是上次的那份拜師禮太貴重了些,所以特來致謝。”
闵江頓時松了口氣,“無事就好,無事就好。哎呀,館長乃是貴客,快請進來。”
江海清一笑,跟着闵江進了宅門。
這院子跟和瑤華剛買下來的時候,已經大不一樣了。院中有圓桌石凳,旁邊的木架上高低錯落地拜訪着幾盆蘭草,闵江請江海清坐下,不多久,便有一個小童過來奉茶。和堯恩也趕了過來見禮,“老師。”
江海清剛要說話,便看到和堯恩後面行來了一位女子。
時下女子皆重妝容,便是平日市集之中,也可見一般人家的婦女,濃妝豔抹,滿頭珠翠釵環,滿身寶石禁步。閃得人眼睛疼,江海清向來敬而遠之。
可面前這一位,全身上下一件首飾都無,只穿了一間淡青色的褙子,罩住了下面的紗裙,胸前特地攏合,看不見半分春光。一頭青絲簡單梳成雙鬟,素面而來,一雙美目燦如明星,潔淨素雅,如同他身側的那幾盆蘭花。
江海清向來善于辯論,口舌犀利,可此刻竟然口幹舌燥,只能連忙行禮以掩飾自己的窘迫。“冒然來訪,還請和娘子見諒。”
和瑤華也很驚訝他會突然前來拜訪。忙上前與他見禮,請他坐下。
江海清原來想好的一肚子說辭竟然一個字都想不起來了,背後急出了一身的細汗。可是見和家姐弟都不解地看着他,只好幹巴巴地說道,“堯恩帶給我的玄光墨,實乃絕世的佳品,太過貴重。特來致謝。”
和瑤華聽得一愣。那玄光墨是父親留下來的方子,未想竟然能得到江海清的如此推崇。但是就算玄光墨不錯,也不至于讓江海清特地上門來致謝。“館長過譽了。館長乃文壇俊傑,能看上我那點小花樣,實在是讓我汗顏。”
江海清想盛贊一番玄光墨的好處,但是礙于她是女子,很多話都不便出口。只好将包裹打開,露出那錦盒。“我們書院中的一位先生,對玄光墨驚豔非常,想重金求之,又恐唐突,所以特地備上了一番心意,若是和娘子日後再有制墨的雅興,還想勞煩和娘子為他制上一塊。”
和瑤華哪有不答應的道理。“館長太客氣,此乃小事一件,讓恩哥兒帶句話即可。只是,玄光墨的材料并非取自中原,而是來自海市,可遇不可求。先生恐怕還得等上些時日,容我去尋找一番。”
這海市的東西又不是青菜蘿蔔,哪裏能說有就有。江海清沒想到這麽麻煩,心中慚愧,“未想到玄光墨竟然如此難得,還真是我等唐突了。求墨一事,請和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和瑤華笑了笑,“女郎愛脂粉,英雄愛寶劍,先生愛墨之心,我十分理解。玄光墨确實原料難得,立刻就要,我實在難辦。但是我還可制另一種墨,名為寸玉。品相與玄光不相上下,先生要是不嫌棄,我便為先生制上一塊,如何?”
江海清連忙感謝了一番,不敢再打擾,趕緊告辭。走出了和宅老遠,才敢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見和宅大門已經關閉。他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低低地自言自語道,“胡思亂想什麽呢。”
他覺得自己今晚的言談舉止簡直稱得上丢人了。悻悻地往回走去。只是心中思來想去,終究意不能平,待走到那亭橋上時,見到數艘畫舫飄浮在湖面之上,他忍不住想起了那位先生的話,“自此,丹青有主,風月無邊。唉,好一個風月無邊。”
和宅裏面,闵嬸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位據說很厲害的館長,躲在角落裏從頭到尾旁觀了一出好戲,但未想到這明湖學館的館長卻是個連她家姑娘的臉都不敢直視的愣頭青,不由得心中好笑。但又不解,“姑娘,那墨放在家中閑着也是閑着,你為何不送他幾塊?”
和瑤華道,“這世上從來不是多就是好,反而多了,也就不值錢了。”
恩哥兒在旁邊聽到了,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這就是姐姐明明制了許多的螺子黛,卻只肯拿幾支去賣的原因嗎?”
和瑤華笑了笑,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孺子可教也。”
作者有話要說: 崔晉庭:作者君,你給我出來。你到底什麽意思,弄出個這麽個人是什麽意思?
作者:哎呀,小年輕,不要想太多,容易上火。
崔晉庭:把我的劍拿來!
作者:哎呀呀,有話好好說!小心我虐你千百遍!
作者傷重,所以明日照例無更。周二見,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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