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丹青有主
瑤華雖意外得了螺子黛的原料,但真的要開始制黛,還需很多的東西。于是隔日她帶着恩哥兒和闵家夫婦繼續在京中四處閑逛,又買了不少東西。
去鐵匠鋪子和瓷器鋪子買了些燈盞瓶罐等物,還定制了一些器皿;去木匠鋪子,将那最小的喜餅模子,挑松鶴的圖案買了一套;去香料鋪子買了些白檀、蘇合等香料,還有一堆制香的工具;去筆墨鋪子買了一堆紙筆,最後路過生禽鋪子,居然還花了兩文錢,生生扯了一大把鵝毛。
零零碎碎又是半車的東西回到了家中。
闵嬸看得直發愁,摸了摸比鵝毛還輕的錢袋子,心道,這要是再沒進項,可真的得租房收些銀錢了。
這次瑤華沒要她催促,東西到了家中,換回了途中駕車的男裝,便在西北角的耳房中忙碌了起來。又喊她和闵叔齊力将院中原來用來養蓮的一口空缸洗淨,搬了進去。
恩哥兒人小幹不了重活,便被瑤華安排在邊上用剪刀裁剪油紙。他十分聽話,自己搬了個凳子,坐在門口,認認真真地比劃着大小,務必将那油紙剪得連個毛邊都沒有。
瑤華先是取一塊黑石砸碎,将碎片放入鐵臼中搗練成細粉,與鲛人油膏攪拌在一起,又加入幾種香料,揉捏撮合,最後分成一個個龍眼大小的黑丸,搓成了細長條,用恩哥兒裁剪好的油紙包好。
然後将空缸中放入了一個竹屜,添了半缸水,正好沒過竹屜一粒豆子的高度。然後在一個個小碟中放入糯米,将那黑石長條一端點燃插入其中。再把小碟放置在竹屜上。
屋中很快便異香撲鼻。闵嬸使勁兒嗅了幾下,“奇了,怪好聞的。”
瑤華笑着将一口鐵鍋虛罩在缸口上,“東西不全,只能先這麽着試試看,也不知能不能成。若是今日定制的東西都好了,想必日後做起來就快了。”
一夜,整個庭院都被一股異香籠罩,幸好左鄰右舍都有點距離,而且湖上風大,否則定然要惹人詢問。
天色蒙蒙亮,瑤華就起身進去耳房。只見整個耳房內的白牆都被熏黑了不少,不由得十分心疼。她小心地取下那口鐵鍋,鍋壁內虛虛地附着一層黑色的東西,已經完全看不出原色了。
瑤華用鵝毛将那附着在鐵鍋內的黑粉仔細地掃了下來,又添了許多的配料,放入鐵臼中反複搗練,足足有三萬餘下,累得她手都擡不起來,才得了一枚雞蛋般大小的墨團。
闵嬸一整日被那咚咚的敲擊聲吵得心慌意亂,如今聽見那聲終于停了,忍不住念了句阿彌陀佛,趕緊跑來詢問,“可是成了?”
瑤華正将那墨團放進喜餅模子裏,使勁壓制。
闵嬸左右張望,心中覺得奇怪,“誰家畫眉的東西還做成喜餅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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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華咬牙道,“這不是畫眉的。”
“啊?”闵嬸傻眼。
“這是恩哥兒的拜師禮。”
闵嬸一臉茫然,使勁兒想了半天,“難不成先生畫胡須。”
瑤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全身的力氣都洩了,整個人笑趴在桌子上,“都說了,不是畫眉的。不過倒是可以用來畫畫。”
晚間吃飯時,闵江夫婦和恩哥兒都忍不住去看那桌角擺着的那塊黑色的“喜餅”,哦,不,墨塊。它被瑤華随意放在一個果碟裏面,看起來更加像是一塊喜餅了。
闵嬸越看越憂從中來,哀嘆一聲,十分沮喪。
瑤華笑了笑,“你別急啊,這是那石頭裏頭一撥提煉出來的東西,并不适合制黛,用來制墨卻是極為稀有的珍品。再說,制黛材料尚未齊全呢。怎麽說也得半個月之後才能動手。我們先忙完恩哥兒入學的事情才是正經。”
闵嬸一拍腿,“可不是,都快到月初了。哎呀,趕緊趕緊,書童還沒買呢。哎呀,買了也來不及調-教了。”
瑤華看她嘀嘀咕咕一腦子官司,笑了笑,終于讓闵嬸別只想着錢的事了。
到了初一,恩哥兒收拾妥當,由闵江送去了明湖學館。
學館裏面的先生多少都聽說了館長新收了一個小弟子,不由得十分好奇,紛紛前來圍觀。見他小小年紀,被這麽多先生盯着,小臉紅成了蘋果,但問答時仍井井有條,禮數周全,不由得都誇贊起來。
明湖學館的館長叫江海清,未到不惑之年,風采出衆。聽衆位先生這麽誇恩哥兒,連忙制止,“堯恩不過剛進學,需謙虛恭謹,勤學苦讀才是。衆位日後也需嚴加教管,無需客氣。”
衆先生一聽,心中明白,館長這是真的當成愛徒,要下大力氣調-教了。衆先生恭喜了一番,人也見了,熱鬧也看了,紛紛回課室去講學去了。
恩哥兒這才掏出袖子裏的一方錦盒,“老師,這是拜師禮,是學生家長的心意,還請老師收下。”
江海清不以為意,伸手接過。這小小盒子,入手頗沉,他好奇心大起,“這是什麽?”
打開一看,一股似有似無的異香逸了出來,讓他精神為之一震。但再一看,居然是塊黑色的喜餅。江海清有些傻眼,用一個指頭戳了戳。說是墨錠吧,尚有濕潤之感,說是喜餅吧,還頗為堅硬,這得多好的牙口和心态才能啃得下去啊。
“這,這是何物?”江海清決定還是開口問問小徒弟。
恩哥兒恭敬地回答,“是墨錠。乃是家長親制的。因為剛剛入京,來不及雕刻壓制的模塊,所以只能先用糕餅模子救急。有些難登大雅之堂,還請先生笑納。”
江海清為人豁達,倒是不介意,聞言一笑,“倒是頗有趣味。”
恩哥兒又道,“此墨剛剛制成,還未來得及陰幹。”
江海清一聽便明白了,這想必是和堯恩的家長特地趕制出來的。咦,他不是父母雙亡,只有一個姐姐嗎?難不成是他姐姐做的?剛想問,頓覺不妥,忙換了個問題,“此墨可有名字?”不管這墨用起來如何,能自行制墨的人,必然是個風雅之人。
恩哥兒答道,“此墨名為玄光。”
江海清點頭,“倒是個好名字。”
江海清很看好和堯恩的天資,于是也很給他面子,順手将玄光墨放置到了書架上。但學館到底事務繁雜,轉頭江海清就把這事兒給忘了。畢竟,他收過的拜師禮,百十種是肯定有的,怎麽可能當成重要的事情時時記在心上。直到六月中旬,天氣漸漸熱了,有一位學館的先生忍不住開口問他,“館長,你從何處得來的好墨,還藏着掖着,不與我們鑒賞。”
江海清奇道,“哪有什麽好墨,我要是有好墨還不早就被你們搜刮去了。”
那先生道,“實不相瞞,我們已經在你的書房裏尋過好幾遍了。偏偏誰都沒找到。”
江海清笑道,“真的沒有。”
那先生不信,“不可能。你這書房裏的墨香足有一個多月了,我等屢次尋之不得,牽腸挂肚,寝食不安。你便是舍不得給我們,讓我們看看,過過眼瘾也可以啊。”
江海清疑惑道,“墨香?”
“正是!”那先生瞧他不信,把他拉出書房在湖邊走了一圈,“且洗洗你的鼻子。”然後又拉着他走了回來。
這次不需那先生說,江海清一下子就察覺到了自己書房的那股墨香,他閉上眼睛,仔細分辨,那墨香似有還無,意蘊深長,讓他一下子仿佛身在高山之巅,有超脫之意。他深深地陶醉其中,竟然有忘我之境。
可那先生實在等不及了,“館長,館長,那好墨到底在那裏,你也取來讓我們品鑒一二。”
江海清自己也納悶,他最近确實沒有入手什麽新的墨啊。但是這股墨香,似乎隐約在哪裏聞過。
啊呀。江海清一拍腦袋,“瞧我,瞧我,全然抛到腦後去了。”
他趕緊走到書架前,取下那塊玄光墨。往那先生面前一湊,“可是這個?”
那先生湊近一聞,墨香壓住了異香,反而不明顯了。但是離開了一些距離,那股似有似無的異香簡直能勾魂攝魄一般,又出現了。
“絕了絕了!”那先生驚嘆,但是看看它的模樣,那先生忍不住懷疑,“難不成這是塊喜餅不成?怎麽做成如此模樣,又或者其實是塊香料。”
“确實是墨,名為玄光。”江海清将墨錠置于掌中,細細端詳。玄光墨表面光華細潤,宛如黑玉,置于陽光下隐隐泛出青紫光華。江海清心動不已,伸出手指一敲,竟然隐有金玉之音,只是陰幹的時間尚短,未能完全出彩。
那先生看着這黝黑的“喜餅”,心醉又心碎,“如此絕世珍品,怎的做成了個俗到不能再俗的喜餅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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