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剛從天牢裏出來, 回到牧家後聽說秦無雙來歸元寺祈福, 他連沐浴都來不及, 僅僅換了身衣裳就趕來了, 他不敢靠的太近,怕從天牢裏帶出來的臭氣熏到了她。
然而當秦無雙從山上下來之後,瞥見牧斐眼裏明顯的猶豫, 只以為牧斐生氣了, 沖勢一頓, 慢慢地停了下來。
二人隔着四五步的距離相望。
牧斐瘦了,原本白淨的臉皮因為長期不見光泛着一絲灰白,尖尖的下颌上冒出了刺猬一般的黑色胡渣,往日的明媚張揚不再, 整個人憔悴了一圈, 看得秦無雙鼻尖一酸。
“你回來了?”
“嗯,回來了。”牧斐強忍着心中澎湃道。
見牧斐如此冷靜自持, 秦無雙以為牧斐又誤會她和蕭統佑了, 忙解釋道:“我來歸元寺祈福, 是偶遇蕭大哥的, 方才下山時, 腳底打滑了……唔——”
一只冰冷的手指輕輕地摁住了她了嘴唇,将她剩下的解釋堵在了牙關裏,她眨動着杏眼,不解地望着突然而來摁住她嘴唇的牧斐。
牧斐近身俯視着她,丹鳳眼不知何時變得深邃如泓一般, 竟叫人捉摸不透了,只見他喉結一滾,聲音沙啞道:“夠了。”
夠了?什麽夠了?
秦無雙心中一急,鴉羽長睫抖動的厲害。
你倒是放開手聽我解釋啊。
牧斐似明白秦無雙的意思,笑着放下手,轉而攏住她的雙肩,溫柔的說:“只要你沖向我,就夠了。”
就在秦無雙飛奔向他的那一刻,所有的嫉妒如狂,拈酸吃醋,怒火中燒全都煙消雲散了,只要奔向的是他,所有的過往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沖向了他。
秦無雙呼吸一滞,小鹿狂跳的心突然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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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斐好像變了,變得越發像起了前世那個劫法場的牧斐。
他把手給她,不錯眼地望着她:“我們先回家罷。”
秦無雙垂眸看了一眼他的掌心,他掌紋有些皲裂,想是在牢裏沒有保養給凍的。
牧斐慌忙收緊手心垂下,有些尴尬道:“我從天牢來剛出來,還沒來得及沐浴,有些腌臜……”正說着,手被一雙溫暖的柔荑包裹住了。
牧斐心尖微顫,低頭看着秦無雙抱起他的手放在胸前,杏眼盈滿笑意道:“我不介意,走罷,回家。”
“恩。”牧斐的笑容由嘴角咧開到耳角,大手一張,反握住了秦無雙的手。
轉身離開前,秦無雙看了一眼山腰上的蕭統佑,他與烏雷,一白一黑靜立在蒼翠掩映的石階上,與那山野樹梢上未消的殘雪幾乎融為一體。
她本想向他揮手告別,心裏又擔心牧斐見了誤會,只好遠遠地沖蕭統佑點了下一頭。
這時,牧斐果然充滿占有欲的将她往懷裏一摟,向蕭統佑宣示着他的所有權。
秦無雙:“……”
她覺得現在很有必要跟牧斐解釋一下,免得蕭統佑總是被誤傷。
“其實我跟蕭大哥之間什麽暧昧也沒有,你不要每次見了他就跟有奪妻之仇似的。”
聞言,牧斐扭頭乜斜了她一眼,手指在她的額頭上嗔怪地點了點,“你是有多單純才會覺得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好,是沒有任何心思的?”
秦無雙捂住額頭,臉頰微微燙了起來。
一直以來,她都剩在內心比牧斐成熟兩世,如今被牧斐點了一下額頭,兩世的成熟瞬間毀于一旦,只餘耳熱心跳。
她縮了一下脖子,小聲地辯解着:“蕭大哥幫我那是因為我也在幫他,我和他之間只是……”她想了想,忽然不知道該去怎麽形容她與蕭統佑之間的關系,不是親人勝似親人,中間卻又隔着互幫互助的利益。
“總之,不是你想象的那種關系。”
牧斐忽然瞅着她笑。
秦無雙渾身不自在了,“你笑什麽?”
“……你以前從來不會跟我解釋這些的。”
秦無雙:“……”
以前不解釋是因為覺得沒必要解釋,現在解釋是因為……太在乎了。
牧斐眉開眼笑地搖了搖二人緊握一起的手,聲音輕快地說:“走,回家。”
回程坐的是秦無雙的馬車,大抵是在天牢的日子太提心吊膽了,如今一放松,只覺得全身疲憊極了,牧斐靠在秦無雙的肩上笑着笑着竟睡着了。
秦無雙怕他睡的不安穩,便輕輕地将他的放倒在自己的腿上睡。
睡夢中,牧斐的嘴角的弧度彎成了月牙。
回到牧家,登時一陣接風洗塵去晦氣,老太君抱着牧斐直抹眼淚,倪氏在一旁哭了許久,說了許久的話,又囑咐下人日日炖燕窩人參什麽的,好好給牧斐補一補。
一家人心照不宣地不去提司玉琪的死與新帝的事情。
是夜,牧斐在芍藥她們的伺候下沐完浴,換了一套幹淨的中單,又在脖子和手腕上擦了幾下杜若花油,總算覺得身上那股子黴臭的氣味消失不見了。
他滿面春風地進了東屋,蕊朱半夏她們見了他來都笑着掩嘴出去了。
秦無雙正歪在椅子上神思不屬地看書,見牧斐進來了,忙放下書坐正了些。
“你來了,坐。”
牧斐抵拳幹咳了一下,然後走到秦無雙下首的椅子上坐下,椅子之間的茶幾上放着一小爐子煮着的茶,正骨碌碌的冒着煙。
提起吊瓶倒了兩杯熱茶,秦無雙将其中一杯送到了牧斐的手旁,正要抽手時,牧斐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秦無雙不明所以地擡起頭,只見牧斐一雙丹鳳眼裏流光潋滟地凝望着她,也不說話。
刷地一下,秦無雙的臉燒起來了,她抽了一下手沒抽動,又抽了一下,牧斐反而握的更緊了,然後沙啞地開了口:“我在牢裏對自己說過,如果我能活着出來,就再也不會放開你的手了。”
“無雙,我們的婚約……別退了好嗎?”
秦無雙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牧斐緊張地盯着她一眨不眨。
良久,秦無雙才微不可聞地颔了下首,低聲道:“……好。”
牧斐嘩地一下起身,同時拉着秦無雙起身,緊緊地擁入懷中,忘情地吻了起來。
明亮的月光灑在紫竹院的桂花樹上,斑駁的樹影灑在窗紙上,與屋內兩個相擁的剪影重疊在一起,忽明忽暗的。
轉眼除夕,汴都到處都是歌舞升平,表面上看上去一片祥和之态。
然而一只只喜慶的紗燈下,其實是血色清洗的開始。
二皇子被驅逐出京,半路上被劫匪所殺;五皇子于家中暴病而亡;六皇子被軟禁府內,其他皇子皆因不同原因紛紛流放到貧瘠之地……
右丞相馮健被罷免官職;谏臺院禦史以謀逆罪被捕下獄後,在獄中畏罪自殺;兵部尚書、吏部侍郎、大理寺少卿紛紛落馬,不是抄家就是滅門。
一時間,整個汴都內的官員幾乎人人自危,生怕被新帝秋後算賬,各各都夾緊尾巴做人,自此以後,屁都不敢放一個。
而此時,邊境上的任何軍事調動,或者将軍妄動都會引起猜忌,是以,戍守邊境的牧守業許久沒往家裏寄家書了。
年後,又是一年春。
因國喪期間,汴都城內禁宴樂婚嫁,一時沒了樂子,整個汴都城都變得暮氣沉沉的。
奈何宋人天性/愛美,愛熱鬧,看着春光明媚,百花齊放,城裏人紛紛湧向郊外踏青,其首要之地便是秦無雙的牡丹山水莊園。
等秦無雙從忙碌裏回過神來,突然發現很久沒去給蕭統佑診脈了。
畢竟當初她已經答應過烏雷,一定會治好蕭統佑的血厥之症,加上蕭大哥的确幫過她很多,所以于情于禮她也不能置蕭統佑于不顧。
但又怕牧斐誤會,她只好将替蕭統佑看病的事情全部告訴了牧斐,誰知牧斐聽了,這回竟十分大度地同意她去了,只是條件是必須帶着他。
再三商量,帶上他可以,但只能在雅岚居的門外等着她,畢竟上次他與牧婷婷擅闖雅岚居的事情蕭統佑還沒追究呢。
牧斐勉為其難的同意了。
然而,等他們的馬車到了雅岚居的大門外時,卻發現門上上了一把大鎖。
秦無雙只以為蕭統佑他們有事出門了,準備改日再來。正要回去時,斜刺裏沖出來一個小乞丐,仰着一張髒兮兮的小腦袋問:“請問你是無雙姐姐嗎?”
秦無雙一聽,扭頭看了一眼牧斐,牧斐蹙眉瞅着那小乞丐摸着下巴沒說話,似在思忖着什麽。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啊?”秦無雙蹲了下來,平視着那個小乞丐笑問。
小乞丐說:“這家宅子的主人托我等在這裏,說将來會有一個漂亮的姐姐來找他,還說如果我看見了你來了,就替他轉交你一樣東西。”
秦無雙蹙眉問:“是一個穿着白衣的哥哥說的嗎?”
小乞丐點了點頭,然後從身上的布袋子裏掏出一把鑰匙遞給她,“這就是他托我轉交給你的東西。”
秦無雙接過鑰匙起身,又看了一眼牧斐。
牧斐抱胸撇嘴道:“既然是他給的,看看也無妨。”
蕭統佑既然用這種方式轉交給她一把鑰匙,她直覺他已經離開汴都了,為了印證心中所想,她用鑰匙插進鎖頭上一扭,“咔噠”一聲竟然打開了。
大門打開,眼前依舊是一派春光燦爛,卻沒有鳥語蝶戲,仿佛失去了生氣一般,透着一股華麗的落寞。
秦無雙帶着牧斐輕車熟路地進入中庭,牧斐邊走便四下亂瞅,這次進來,眼前的景色沒變,但是已經追尋不到陣法的痕跡了,心裏不由得想:難道上次真的是吸入了那什麽勞什子曼陀羅花粉所致?
帶着疑問,他和秦無雙一起來到一處寬闊的屋子裏。
屋子的東西已經搬空了,孤零零的就剩下一些簡單的陳設,上面已經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地上的錦毯上放着一長矮幾,幾上香爐上已冷,紅木雕竹葉的幾面上放着一本書和一封信。
信封上寫着幾個鐵畫銀鈎的小字:小雙親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