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緊接着, 牧斐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水貂領大氅攜一身寒氣推開了屋門。
秦無雙放下杯子下意識起身, 牧斐定在門口兩兩相望, 他的眉眼間似乎還殘留着風塵仆仆的痕跡, 卻也擋不住他那雙丹鳳眼裏火一般的熱烈,隔着幾步之遙,燒得秦無雙周身一暖。
半夏見了, 掩嘴偷笑, 走到門口提醒道:“風大, 小娘子剛醒來,仔細着涼。”
牧斐一聽,這才恍然驚醒般,大步流星地跨到秦無雙面前, 關切地問:“可有哪裏不舒服?”
“……我很好, 你打哪裏來的?”問完之後,秦無雙一發尴尬了, 不由得臉頰微紅, ——半夏已經告訴她了, 牧斐回牧家了, 晚點來接她們, 她竟然還明知故問,沒話找話說。
牧斐卻是眸光一閃,笑着說:“昨夜宮裏鬧了一夜,恐祖母擔心我便回去了一趟,幸好昨晚母親也回來了……, 馬車就在外面等着,我來接你回家。”說着,瞥見秦無雙脖子下的勒痕,心下一疼,下意識擡起大拇指輕輕地摩挲了一下勒痕,“還疼嗎?”
“……不疼。”牧斐的指尖溫溫涼涼的,就像是沐浴過陽光的美玉。
他忙解開身上的貂領大氅替她披上,又仔仔細細地系好,正好将脖子上的勒痕遮住了。
柔柔軟軟的貂毛貼在她的肌膚上,酥酥癢癢的暖和極了,直暖到了心底裏去了。
做完一切,牧斐擡起手來掌心向上,“走罷,回家。”
秦無雙低頭看了一眼牧斐的手掌,白淨,瘦長,掌心裏還有幾處被指甲刺裂的傷痕,想是昨日為了救他用力握拳的緣故。她的心一下子變得柔軟起來,微微抿唇勾起嘴角,擡起右手緩緩放在了牧斐的手心裏。
牧斐倏地間緊緊抓住,抿着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彎了起來,随即努力抿平,繼而又彎了起來。
上了馬車後,牧斐原是坐在秦無雙的對面,見秦無雙低着頭把弄着垂在腿上的衣角,便不動聲色地慢慢挪了過去與她并肩而坐。
秦無雙拿眼溜了牧斐一眼,也沒說什麽,繼續把弄着衣角,心裏卻砰砰直跳。
牧斐見狀,越發大膽了,背脊挺得跟個筆杆似的正襟危坐,然後擡手越過秦無雙的後背,幾次三番地嘗試着下落愣是沒敢落下去。還是秦無雙無意間直起後背來正好貼在牧斐的手臂上,二人齊齊一怔,垂着眼眸,誰也沒說話。
靜默似撩撥的手,暧昧的風,悄無聲息地在彼此的心靈上,纏上了含情脈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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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後,牧斐撞着膽子将秦無雙的肩膀,往自己懷裏輕輕一撥靠了過來,來了個小鳥依人的姿勢。
秦無雙沒有反抗,而是安安靜靜地偎依在牧斐的懷裏,嘴角溫和的抿着,眼裏盛滿了柔和的笑意,起伏不定的心潮總算在這個不算結實卻足夠溫暖的懷裏得到了皈依。——重活兩世,原來這才是她真正期待的歲月靜好。
牧斐高興的那個是心花怒放,攏着秦無雙的手臂激動的都有些微微打顫。他緩緩收緊手臂的力道,似要将秦無雙融進他的骨血裏似的。
從此以後,他的人生終于有了真正的動力,——他要保護懷裏的女人。
回到牧家後,早有一衆下人等在大門上接應着,見馬車停下,一擁而上地将他二人迎了下來,歡歡喜喜地簇擁着往門內走。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聽見大門外傳來一陣鬧哄哄的聲音,似有紛沓的馬蹄與戎甲兵器相撞的聲音,緊接着,一支身穿禁軍戎甲的隊伍潮水似的湧了進來,将大門內外包了個嚴嚴實實。
牧斐見狀,忙伸手将秦無雙拉在身後擋着,面色黑沉地盯着從隊伍最後面,穿過來的殿前司指揮使吳铎拱手相問道:“敢問吳指揮使硬闖我定遠候府有何見教?”
殿前司直屬于帝王,承擔着保護宮禁的責任,牧斐自幼出入皇宮如同出入街市一般随便,自是認識殿前司指揮使吳铎。
吳铎一身雷霆之戾氣,朝天一拱手,毫不客氣地高喊道:“我奉皇命,抓你歸案。”
此言一出,如一道晴天驚雷似的,炸得牧家一衆人目瞪口呆,惶然失色。
秦無雙一把拉住牧斐的手臂,緊張地問:“發生了什麽事?”
牧斐顯然也是一臉茫然。
恰值這是牧老太君和倪夫人聽見動靜趕了出來,正好聽見吳铎的這句話,牧老太君驚地往後一個踉跄,倪夫人則是直接驚傻眼了。
牧老太君緩過來後,忙急步上前客氣詢問:“敢問吳指揮使,我們家三郎所犯何事?竟勞您大駕前來?”
吳铎雖是殿前司指揮使,但牧家的功勳畢竟擺在那裏的,他對老太君态度格外恭敬些,遂沖老夫人拱手做輯道:“回老太君,今日巳時,牧公子過公主府找過九公主,二人還獨處了一室,牧公子離開不久後,九公主被人掐死在閨房的床上,且……衣衫淩亂。牧公子有重大殺人嫌疑,卑職特封皇命緝拿牧公子前去天牢待審。”
老太君和倪夫人還沒來得及消化吳指揮使話裏的驚天秘聞,牧斐便搶言追問道:“你是說司玉琪……死了?”
不可能,明明他走的時候還好好的。
吳铎繃着一張黑臉看向牧斐:“牧公子,跟卑職面前裝蒜是沒用的,有什麽話等面見了官家再解釋罷,請!”
老太君總算搞清楚了什麽狀況,整個人吓得搖搖晃晃。
倪氏大腦似乎還沒運轉過來,扭頭反問顫聲老太君:“老祖宗,吳指揮使他說的什麽,兒媳怎麽聽不明白?”說完,頓時哭天喊地起來,“不可能,不可能,我兒從小到大連只雞都沒殺過,又怎麽敢殺人,那人還,還是九公主,吳指揮使,您一定是搞錯了……”
吳铎壓根沒去理會倪氏,喝令道:“來人,帶走!”
随即有幾個禁軍圍了上來,拔出長刀朝牧斐逼近,這時,秦無雙立即繞過牧斐站在他前面直視着吳铎道:“吳指揮使既是奉皇命拿人,可有官家手谕?”
吳铎眸光一閃,朝廷拱手道:“官家聞得此事氣怒攻心,并未來得及準備手谕。”
“既無手谕,我們為何要信你?”
“難不成我敢拿九公主之死與你們開玩笑不成?吳某只是奉命拿人,至于其他的牧家自可問官家去。”說着,沖禁軍做了個速速拿下的手勢。
此情此景像極了前世秦家被抄家的情景,秦無雙的心一時又慌又亂,涼意蛇似的爬上背脊,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她緊緊地護在牧斐身前,像極了一個護犢子的母雞,想要用自己單薄的力量阻止什麽似的。
一雙手忽地放在秦無雙的肩上,秦無雙瞬間冷靜了下來,扭頭擔憂地望着他。
牧斐鎮定地注視着她,認真地囑咐道:“別擔心,人不是我殺的,他們不會拿我怎麽樣,我先跟他們走一趟,你千萬不要沖動,自會有人救我。”
秦無雙聽得似懂非懂,只覺得此事太過詭異,不過瞧着牧斐胸有成竹的樣子,她慌亂的心總算有了着落,再看眼前的局勢,自己的确阻止不了什麽。
便收斂起自己一身劍拔弩張之氣,眼睜睜地看着幾個禁軍推開她,押着牧斐出去了。
老太君和倪氏急的在後面急急地追了幾步,到門內被禁軍逼停了。
禁軍離開後,倪氏暈倒了,老太君頭痛症也發作了,牧家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秦無雙替老太君針灸了一番,老太君頭疼得以緩解後立馬詢問她牧斐與司玉琪一事,秦無雙從昨夜一直昏迷到今日,坦言自己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老太君命人速速傳信給牧守業,随後更了衣欲進宮面見太後,秦無雙陪着一起去的,誰知宮門緊閉,不準任何人入宮,久經風雨的老太君立即覺察出宮裏有大事發生了。
她們只好轉道去金家,金長晟卻不在,連家下人都不知道金長晟人在哪裏,只知道自今日早朝後就沒回來,正合家急的不得了,也是亂的不行。
老太君只好又帶着秦無雙回牧家,如此一急一奔波,老太君很快病倒了。
秦無雙日日侍奉在床前,一面又命人去天牢打聽牧斐的近況,只是天牢森嚴,無論他們花多少錢都打聽不到牧斐的半絲消息,就是連探監也不行。
整個牧家裏彌漫着一股風雨欲來的壓抑感。
膽戰心驚地等了七八日後,倪氏突然哭着來找秦無雙,求着她去找薛靜姝打探一下牧斐的消息。不知道倪氏從哪裏得知她與薛靜姝是好姐妹的事情,便想讓她拉下臉面去求薛靜姝,求薛靜姝其實就是在求薛相。
秦無雙被逼無法,眼下求問無門,薛相的确實是一個不錯的門路。
于是秦無雙便瞅着下朝之後去了薛府,見到薛靜姝後,姐妹二人草草敘了一番舊,秦無雙很快道明心中來意。
薛靜姝聽了,卻露出為難之意。
“怎麽了?”秦無雙問。
薛靜姝歉意地看了她一眼,咬着嘴唇半響才道:“雙妹妹,不瞞你說,祖父早知道你會來打聽,特意警告我不準多管閑事,這個忙我恐怕是幫不了了。”
秦無雙的肩膀微微塌了下去,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
連薛相都諱莫若深,可見牧斐這次是真的在劫難逃了。
薛靜姝見秦無雙滿臉失望,忍不住隐晦地提醒道:“雙妹妹,也許事情并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嚴重……”
“好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求告訴我寬慰一二。”秦無雙的眼眸驟然一亮,忙拉着她的手央求道。
薛靜姝“哎”的長嘆了一聲,道:“司玉琪确實死在了公主府,牧公子也确實找過司玉琪,但是通過仵作驗出的傷來看,司玉琪是死在脖骨扭斷——”她沒說完,只是點到為止。
秦無雙瞬間猜透其意,——扭斷!那可是只有身懷高強武藝的人才能做到的招式。
所以殺司玉琪的人一定是個絕世高手,才會在府兵重重的公主府悄無聲息地溜進去,又趁着牧斐離開後下手殺了她。卻故意僞造成被人淩辱致死的場景,就是為了栽贓牧斐?
這不通啊,牧斐手無縛雞之力,讓他殺只雞都殺不死,遑論活蹦亂跳的九公主,世人都能看出來的關竅,難道官家看不出來?
“那官家為什麽還要派禁軍帶走牧斐?還不準我們前去天牢探視?”
薛靜姝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意味深長地看着她道:“你該慶幸,帶走牧公子的是禁軍,而不是大理寺和刑部。”
從薛府裏出來之後,秦無雙滿腦子裏都在想薛靜姝說過的那些話,她似在向她一個勁地暗示着什麽,她的眼前似乎與真相就隔着一層礙眼的煙霧,她極力想看清楚,卻發現真相總是若隐若現。
為什麽帶走牧斐的是禁軍而不是大理寺和刑部?薛靜姝到底想告訴她什麽?
她不由得想起前世,若她沒記錯的話,冬至前後……
心劇烈一跳。
冬至前後,官家駕崩,新帝即位,難道……官家不行了?
可前世司玉琪并沒有死,牧斐也并沒有因此事受到牽連,這一世,官家還會如前世一樣,在此時駕崩?可這跟牧斐有什麽關系?
她越想腦子裏越亂,一時聽着車轱辘聲軋過石板的聲音,悶鐘似的敲在她的耳膜上,嗡嗡作響,她頭痛地揉着太陽穴,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誰?”半夏在前頭急問。
“嘭!嘭!”兩聲悶響。
秦無雙皺眉,當即擡手撩起車簾一看,眼前寒光一掠,一柄冷刃倏然朝着她的胸口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