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秦無雙的心裏一時五味雜陳的。
嫁給牧斐沖喜, 她從來不是奔着愛去的。因此從未奢望過, 也不敢奢望牧斐會記起前世, 更沒想過牧斐會喜歡上她, 就連前世牧斐是否對喜歡她她都無法确定。所以這世她不過是奔着一個“恩”字而已,她從沒想過也不敢去想自己會不會喜歡上牧斐。
直到這一刻,牧斐清醒地對她說, 希望她管束他, 她發現她的心會因為牧斐的期待而變得有一絲雀躍。
她始終不敢面對自己的內心對牧斐究竟是一種什麽感覺, 她用冷漠疏離來隔絕自己對牧斐的一切期望,總覺得只有這樣她才能做到去留随意,但是那種時不時對牧斐的怦然心動總會如枯榮的原上草,野火燒不盡, 春風吹又生一般死灰複燃。她有許多次沖動, 想放任野草生長,可她不敢這麽做, 因為自她踏進牧家的家門時, 她就知道注定不會長久。
況且最近市井上沸沸揚揚的流傳着牧斐将與她退婚, 迎娶司玉琪的謠言, 無論真假, 在她心裏,她已經退卻了。前世,若不是因為她,牧斐和九公主就成了,後面官家或許會看在九公主的面子上, 饒了牧家,牧家也不會被抄家,牧斐最後也不會過的那麽凄慘。既然這一世他們二人要重來,她又何必去橫加阻攔,不如成全了他們,反正還有一年她就要離開牧家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說道:“你已經不小了,除了你自己,誰也管不了你。”說完,撥開牧斐的手,轉身徑直回屋了。
牧斐的手垂落了下來,他站在院子裏望着秦無雙的背影發呆。
濃濃夜色裏,他的身影就像一只落了單的孤雁,透着一種無法言說的寂寥。
轉眼已是冬至。
官家在前朝舉行大朝會盛典,迎接天下四海來賓恭賀。
入夜後,齊妃娘娘在後宮以盛宴款待汴都城內上了品的官眷貴女們。
牧老太君年紀大了,不想湊這個熱鬧,便留在家裏,倪氏便帶着牧斐與秦無雙一道去了。牧家兩輛馬車停在下馬碑前,牧斐扶着倪氏下了馬車,半夏扶着秦無雙下了車。
下車後,牧斐往秦無雙這邊看了一眼,恰值宮裏的領事內侍這時迎了上來,互相見過禮後,便在前頭領着他們一衆人入了宮門。因宮內的規矩,秦無雙品階不夠,不能帶丫鬟入內,半夏便只能留在二宮門外候着。牧斐見秦無雙形單影只地落在後面,又折回來二話不說就拉着秦無雙的手一同走。
秦無雙扭頭看向他,用眼神詢問他此舉何意?
現如今,整個汴都裏的都在傳他牧斐将要與秦無雙退婚,繼而娶九公主司玉琪,他這個正主竟然有理也說不清了。既然如此,他正好借着此次進宮,光明正大地拉着秦無雙的手出現在世人面前,以此來宣告——他要娶的人只有秦無雙,根本沒有什麽九公主司玉琪。
可這樣的話叫他一時說不出口,只好目視着前方,硬邦邦地說道:“宮裏規矩多,你還是緊緊地跟着我,免得弄出笑話來,丢了牧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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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嫌她笨手笨腳丢了牧家的人。
秦無雙聽了,有些氣惱,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斜瞪了牧斐一眼,然後快步追上倪氏,落後半步與倪氏一起前行。
牧斐吃了個憋,只好撓了撓頭,緊趕着追上去,跟在二人身後,目光卻始終追随着秦無雙的背影。
宴會的地點在景福殿。
快進入大殿時,牧斐三步并兩步迅速上前,強行拉住秦無雙的手并她一起并肩進入大殿。
秦無雙不明所以,正要抽手,牧斐忽然附耳,帶着幾分央求的提醒道:“這麽多人看着呢,別鬧好不好,就當給我一個面子。”
明明是他在鬧好不好?不過一看滿大殿的人的目光正好朝門口看過來,秦無雙只好暗暗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由着牧斐拉着她的手走。
一路上,牧斐牽着秦無雙的手,大搖大擺的在衆目睽睽下步入了景福殿。
立馬有人指着他們竊竊私語起來。
“不是說牧小爺要娶的是九公主嗎?怎麽公然帶着另一個女子赴宴來了?”
“嗐,你剛回來,有所不知,牧家早就和秦家三房的嫡女訂婚了。”
“那牧小爺拉着的女子便是那秦家三房的嫡女?”
“正是。”
“看來牧小爺要娶九公主的事情八成是謠言。”
“人家都把正妻都帶來了,娶九公主的事情當然是假的了。”
談話紛紛入耳,秦無雙這才明白牧斐為何一進宮便強拉着她的手不放了,他竟是在公然暗示世人她才是他未來的正妻……
一時心潮起伏不定,秦無雙趁隙看了牧斐一眼,只見他滿面春風的像個開了屏的花孔雀似的。
秦無雙微微垂下眼眸,掩飾住眼裏飛快升騰起的笑意,将手中微微抗拒的力道收放成順從。
牧斐顯然也感覺到了,扭頭飛快地看了一眼二人相扣在一起的雙手,又猛地擡頭看向秦無雙,黑曜石的眸子裏一瞬間如滿天繁星跌落,亮的出奇。秦無雙抿着唇,唇角微勾,垂着眼眸,并不去看他。
天知道,牧斐此刻的內心是有多麽的欣喜若狂。
因殿內坐席分男女賓,是以,牧斐安頓好倪氏與秦無雙落坐之後,便去了男賓那邊落座。落座不久,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坐席上,倪氏開始與同桌命婦貴女們海聊起來,期間也有人問秦無雙與倪氏的關系,倪氏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認了秦無雙是她未來的兒媳。衆人又開始打聽秦無雙的底細,倪氏不想繼續說下去,便轉移了話題。
素日裏秦無雙很少與這些命婦貴女們打交道,被她們問東問西的,一時很不适應,目光無所适從地亂瞥了一眼,恰逢不遠處的首席上,坐着的薛靜姝正朝她這邊看過來,見秦無雙終于看見了她,薛靜姝高興地向她揮了揮手。
秦無雙正要揮手回應,卻見薛靜姝身邊坐着的一位雍容華貴的婦女,擡手拉回薛靜姝的手,面容嚴厲地對她低聲說了句什麽薛靜姝只好垂下頭去,擺出一副高門淑女的規範,正襟危坐。
這裏是皇宮,處處都得講規矩。
秦無雙也只好整肅儀容,正襟危坐,下意識擡頭瞥向男賓席,卻見牧斐不見了。
又木着臉聽着坐席上之人将她評頭論足了一番,倪氏臉色越來越差,秦無雙也實在坐不住了,便想出去透透氣。
出了景福殿的後角門就是迎陽門,穿過迎陽門便是後苑。秦無雙原是想去後苑轉轉,誰知,剛一出景福殿就有人喊住她。
“秦娘子。”
秦無雙回頭一看,見是一個宮裝打扮的小宮女。
“你是?”
那宮女恭敬上前,沖她屈膝福了福,微笑着說道:“奴婢是寶慈殿裏的宮女,太後娘娘打發奴婢前來請秦娘子去寶慈殿一趟。”
太後年紀大了,身子越來越憊懶了,宮裏一切與太後無關的盛宴她一般都不出席。秦無雙原是打算等宴席結束後,轉道去寶慈殿拜見一下太後娘娘,不成想太後娘娘竟先派人來請她了,如此之急,估摸着是太後有事要與她說。想着離開宴還有一段時間,便點了點頭,道:“走罷。”
那小宮女卻是往帶着她往迎陽門方向走,秦無雙頓住腳步問:“去寶慈殿怎麽還往後苑走?”
小宮女回身答道:“奴婢才從前頭來,聽殿前司護衛說官家在福寧殿裏與幾個外使在談事,福寧殿一帶已經被禁軍圍了,前面的路暫不讓閑雜人過了,奴婢只好從皇儀門繞道宣佑門進來的。眼下,唯有從後苑穿到寶慈殿最快。”
秦無雙想了一下,也對。景福殿在後/庭東北角,寶慈殿在後/庭西側中,若想從景福殿去寶慈殿先得沿夾道南行至慶壽宮,再穿過福寧殿前大夾道才能到達寶慈宮。如今景福殿前不讓過,折道便就更遠了,的确只有從後苑穿到寶慈殿後門入最快。
入了後苑,她們往寶慈宮方向走,走着走着,途徑一處亭子,突然聽見裏面有人喊了聲:“牧斐!”
秦無雙下意識頓住步子,轉身循聲往那亭子望去,只見那亭子臨着荷花池,地勢微高,四下黑暗,唯有亭子四角懸着四盞明角宮燈,照得內裏場景一覽無餘。
亭子裏,站着一男一女,男子面向湖而立,身材修長,着一襲藍袍墨色竹葉紋,頭上帶着羊脂小玉冠,正是牧斐今日的打扮。
他對面,站着盛裝明豔的九公主司玉琪,二人正在說着話,牧斐微微将臉別開。宮燈下,那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側顏如往日一般,俊美的讓人過目不忘。
就此時,司玉琪突然撲進牧斐的懷中,牧斐垂着手,低頭不知道在說些什麽,而司玉琪則偎依在牧斐的懷裏,削肩時而聳動,似在哭泣。
片刻之後,從秦無雙的角度正好看見牧斐擡起手,似在回抱司玉琪,二人緊緊相依在一起。
冬至的夜風,卷着清冷的暗香襲來,冷得秦無雙只覺得如墜冰窖,渾身發寒,忍不住微微顫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