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或許是真的被吓到,或許是前一天午睡着涼,喬書佑做了一夜噩夢後不夠,第二天早上醒來還發燒了。
喬書佑覺得自己的體質差了許多,以前他很少生病,但這段時間他已經發燒兩次了。
池傾不在家,喬書佑也不敢麻煩他,自己撐着昏漲難受的腦袋找到了家庭醫療箱,量了體溫後吃了退燒藥。
中午是管家來送的午餐,喬書佑根本沒有察覺。
他吃了退燒藥後就癱在沙發上睡了過去,根本連再走幾步路的力氣都沒有。
好像有一段時間他根本就是神志不清的,意志在跟身體做對抗——意志喊着快醒來快醒來,然而身體沉重到像是灌了水泥,連動一下子都做不到。
總之再睜開眼睛,又是在醫院,而池傾正在旁邊。
第三次睜開眼睛是在醫院,喬書佑感覺自己都快習慣了。不過這回是精神最清楚的一次,或許是退燒藥還有點效,總之睜開眼睛後,喬書佑還記得先前都發生過哪些事情。
藥水才輸了一半,喬書佑醒來後最大的感覺是口幹舌燥。
他說不出話,朝着池傾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池傾明白了他的意思,先給他倒了一杯溫水。
喝過一杯水後,喬書佑才緩過勁來,不過頭還是沉,他繼續靠在枕頭上沒動。因為已經知道自己是發燒了,所以也沒什麽好問的,喬書佑就只是在那躺着,沉默地看着池傾。
昨晚發生的事情都還在他的腦內,喬書佑有些困擾,這些一時三刻無法從他腦內剔除的事情讓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面對池傾。
他想起池傾揍人的樣子,想起石榴籽,想起池傾曾威脅過自己的那些話。
池傾很危險,喬書佑根本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說變就變。
當然也害怕,他害怕有天池傾也會像昨晚那樣揍別人一樣揍他——他絕對不會是池傾的對手,看上去也不像昨晚那些人強壯,要是池傾用那樣的力氣揍他,他怕自己會直接死掉。
但另一方面,他又覺得自己因池傾而産生的這些擔憂對池傾是過分且不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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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昨晚是池傾保護了自己,如果不是因為自己被突然冒出來的醉鬼侮辱,池傾也不至于後來那樣。
而且面對着他的池傾多數是好的,就像此時正在眼前的池傾,連跟他說話時的聲音都不重。
池傾問:“你生病了為什麽不跟我說?要不是小區管家發現了,你可能都要把腦子燒傻了。”
喬書佑眨眨眼,他沒想太多,只想着自己好像能抗住,就不要麻煩別人。
于是回答道:“……我吃過藥了,就以為會沒事了。”
池傾拿他沒辦法。
哪怕身體健康的人,也經不起這麽折騰,更不用說喬書佑的身體狀況還不是那麽好。
他還以為近段時間喬書佑看着精神了許多就是在好轉了,結果醫生一檢查,還是跟上回來時的情況差不多。
池傾告訴他:“以後要在第一時間找我,知道嗎?”
這話暧昧。
喬書佑下意識就想反問為什麽。
而腦海裏浮現了最初池傾對自己說過不少不明所以的話,喬書佑又不敢問了。他現在對真相過敏,如果是不好的真相,會落在自己不能接受區域內的真相,那他還是不要知道好些。
他感激這段時間池傾為自己提供的幫助,可如果池傾的目的真是對他別有所圖,喬書佑覺得自己還是得離開,而且是能越早離開越好。
喬書佑不敢激怒池傾,對着池傾的話,最後還是點了點頭,說道:“……好。”
但好不容易緩和起來的關系,稍微退步一些,都是非常明顯的。
哪怕喬書佑面上依舊保持着禮貌友好的模樣,池傾卻能很直接地感受到,喬書佑在疏遠自己。
池傾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能想到的原因也就那麽一個,難道是那晚在火鍋店裏吓到他了?
如果真是這樣,池傾希望喬書佑能告訴他。
因為這是他第一次生出想要對一個人好的念頭,結果喬書佑卻是回避疏遠的态度,這讓池傾感覺很不好,所有的感知都好像在放大,還都是負面的。
更讓他有些無法控制的是,當負面情緒因此産生時,他的意識還是生出了想要将這部分丢棄的念頭——因為喬書佑會影響到他,喬書佑會讓他變得消極,那麽只要喬書佑消失就好了。
只要喬書佑消失,一切說不定就能恢複原樣。
哪怕恢複不了原樣,他也不需要為了另一個人困惱分神。
會有這樣的想法幾乎是長久以來身體做下的一個自我保護機制。池傾能從不被待見的私生子走到今天這一步,必然是有常人所沒有的意志力跟忍耐力,大腦已經會習慣性篩除會妨礙自己拖累自己的任何情緒。
所以他不信任任何人,沒有朋友,拒絕跟陌生人的接觸,排斥所有親密關系。
喬書佑是第一個走進他警戒線內的意外。
也有可能喬書佑根本不是自己進去,而是池傾想拉他進來的。
但現在的局面是在他意料外。
面對喬書佑他很矛盾。
一面是過去的自己,想要喬書佑徹底消失。
一面是特有的自己,不想傷害到喬書佑。
池傾獨自思考無果,又只能來找鐘敘光。
他點了煙。
自從喬書佑被煙嗆到過一回後,池傾就沒在家裏抽過煙了。他本來以為這會導致他會在外面時的煙瘾變大,但并沒有。
坐在鐘敘光辦公室裏又将煙點起來時,他才意識到,原來他也是能控制住這點的。
而鐘敘光已經完全能确定池傾對喬書佑是真心的了。
這從這段時間池傾來找他的頻率就可以看出他對喬書佑的上心程度——哪怕池傾以前問題最嚴重的時候,他都沒這麽頻繁地來找過自己。
這讓鐘敘光很是擔憂。
他跟池傾相處好幾年了,但無論是作為普通人跟普通人之間,還是醫生跟病人之間,關系處理都不算是那麽成功。
剛認識池傾的時候,他濫用物質的情況很重要。
酒精香煙,還有已經逐漸産生抗藥性的鎮靜類藥物。
在他看去,那會兒池傾就像是一只暴躁孤獨的困獸,充滿矛盾跟危險。
當時鐘敘光給他的診斷是躁郁症,狀況很不好,起初還用藥物治療過一段時間。慶幸的是池傾擁有超乎常人的意志力跟自我救贖的欲望,他有很明确的目标追求,只是不受控制的情緒幹擾讓他不得不來尋求醫學幫助。
所以後來池傾的情況控制得很好。
他功成名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終于能從心裏放過自己,因此這些年來病情複發的次數根本不多。
鐘敘光覺得池傾很強大,很少有人能像他這樣。
但又覺得他很孤獨。
因為人是情感豐富的動物,池傾也不是阿斯伯格綜合征患者,而是受經歷環境影響,主動斷掉情感聯系——而這個選擇過程到底有多痛苦,大概也只有池傾本人才清楚了。
以前鐘敘光總覺得池傾是會孤獨終老的那種人。
有些人無妻無子,年紀大了還會去領養一個孩子,但池傾在他心裏大概是那種絕對不會去□□,寧可一個人老死的類型。
哪裏想到這樣的池傾,也會有了喜歡的人。
鐘敘光本不覺得這是件壞事,如果對方也喜歡池傾,那更算是一件好事。
可從池傾這段時間的種種反應來看,對方應該還沒到會喜歡他的這步——不僅如此,對方的存在已經在引起池傾的情緒反複了。
鐘敘光覺得池傾這樣很危險。
情緒不受控容易導致他的舊疾複發外,還有可能帶去其他并發症,譬如他現有的輕微強迫症。
鐘敘光覺得池傾是真喜歡喬書佑,要問為什麽會喜歡,大概池傾都回答不上來,感情就是這麽一種毫無道理可言的東西。
他聽着池傾說道:“我喜歡看他笑,他笑起來很好看,讓我也高興。這跟談生意不一樣,完全不一樣,是之前從沒有過的一種成就感。”
池傾又說:“但他不受我控制,我無法看懂他心裏的想法。我不喜歡這樣患得患失的感覺。理智告訴我該丢棄摧毀他,要不就徹底控制重塑他,可真要這樣的話,我又舍不得。”
鐘敘光給不出兩全其美的回答。
他要建議池傾放棄,萬一将來池傾後悔,後果難以想象,說不好還波及自己。但他要建議池傾嘗試,萬一将來失敗,後果還是一樣。
池傾的內心矛盾,也跟本不能說什麽遵從真心。
最後鐘敘光說道:“那不如遵從對方的意願,讓他來告訴你接下去該怎麽做。”
這個建議倒是其中最好的。
完全交由喬書佑的意願而行,是最直接最簡單的。
鐘敘光說:“他要是願意,那你就不必再為了這件事情猶豫。他要是不願意,你就放過他,也放過你自己。”
而鐘敘光這麽說,池傾也明白這個問題到底是出在哪裏了。
問題就是他不想放過喬書佑,也不想放過自己。
其實池傾心裏多少也能察覺到,喬書佑對自己是不喜歡的。他現在對自己友好了不少,但純粹是因為誤會了自己在幫助他。
實際上池傾的出發點根本不是為了幫他,只是為了滿足私欲而已。
池傾不會想從喬書佑口中聽到任何可能會是代表着拒絕含義的回答,他光是假設就無比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不會接受喬書佑拒絕——這是他第一次動了心的人,他不允許對方會拒絕。
喬書佑要執意否決,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真會傷害到喬書佑。
所以到頭來,還是無解。
池傾能做的就是控制自己去見喬書佑的次數,他企圖通過拉開距離的方式來降低自己對喬書佑的念想,甚至還想過要不再将他送回郊區的別墅去算了,等自己冷靜下來了,能好好對待這樁事情了,再将喬書佑接回來。
可又不放心喬書佑的身體。
他不知道喬書佑以前是怎麽樣的,但可見這段時間人生驟變給他帶去了不小打擊,他的身體情況并不好,非常容易生病。
那晚池傾喝了點酒,醉意上頭去敲喬書佑的房門,想着幹脆問問清楚,他是否願意留在自己身邊。
喬書佑深更半夜被敲門聲驚醒,還以為是怎麽了,開門發現是池傾,揉着眼睛問:“……怎麽了嗎?”
喬書佑身上還是那件池傾的黑色襯衣。
橘黃昏昏的廊燈暈散下,喬書佑一派慵懶嬌貴的模樣,他襯衣的紐扣沒有扣齊,寬松的口子朝一邊滑落。
池傾感覺酒意要将他的兩眼燒透。
而喬書佑根本來不及反應池傾到底是要做什麽,就先被攬入了他的懷抱。
喬書佑覺得自己像是撞上去的,睡迷的腦袋瞬間就清醒了,而後又被池傾的手臂禁锢住,整個身軀就這麽被困在池傾的懷內,喬書佑掙紮都掙不動。
“……你、你做什麽?”池傾根本不是抱人,而是箍着人,喬書佑被他勒得很疼,下意識是害怕,“……你快松手,快點松手……”
但池傾好像沒有聽到喬書佑說了什麽,只是固執地抱着他,活像輕浮的登徒子:“你好香,好好聞。”
喬書佑的整張臉都燒了起來。
他最害怕就是這樣的情況,現在掙紮也沒用,池傾整個身體的重量都朝他這邊傾靠,他哪裏會是池傾的對手。
喬書佑嘗試着想要推開他,奈何他們之間連半點能讓他撐開手的空隙都不見。
喬書佑很害怕,他怕池傾真會亂來:“……你放開我,快點放開我!”
但池傾并沒有因他的話松手,他緊緊将喬書佑按在自己懷裏,貼在他耳邊說道:“我要你以後都留在我身邊,現在就答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