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歸來
議事堂內,衆人相繼離去,只留下了一對長相酷似的姐弟。
噠噠,噠噠,噠噠。
“阿康,你能莫走來走去了嗎?本就心煩。”姐姐揉了揉眉心,尋了房間的一角,傾身斜靠。
“阿姐,你就不着急?這都多少天了?殿下到現在都杳無音信!定遠軍那幫廢物和葉将軍府那幫飯桶,整整三十四日,焱國都易主了,他們居然連殿下的衣角都未尋到!你就不擔心殿下當真……”
“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此般搜查都毫無所獲,至少能證明殿下并非如他們所言……喪生崖底。”衛安那緊攥着的拳微微顫抖,顯示着對自己說法的懷疑。
“阿姐,你就莫自欺欺人了。焱國上下與這邊城內外,想要殿下命的人有多少,你比我更清楚;而與之相比,又有多少個人是真心希望殿下無事?就連那與殿下結義的佘王長子,當初信誓旦旦說必護殿下周全,結果還不是密談前腳結束,後腳就引來了幽焱衛?至于那佘王與其餘七王,根本就……”
“洩密定不是佘王所為,佘王長子……佘濤的也喪生其中……況且,即便不論刺殺殿下于佘王為首的八王并無益處,就以燚教對叛教教徒的毫不留情,若他們并非真心反叛,根本不會參與密談。”
“不是他們又如何?殿下都已經……”衛康揮舞着雙臂,音量提高了少許,臉上是承載不下了的怒意。
“本應萬無一失的計劃與結盟,卻在殿下即将辦妥歸京的節骨眼上出了事兒,而且還好巧不巧是針對殿下一人的單方面出手,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其中的怪異。可葉将軍查了個雞飛狗跳,竟只尋到幾個死士?天曉得這背後的人有着何種勢力?我們當初,無論如何都不該離殿下而去!現在可好,完成了任務,促成了結盟,替佘王奪得大寶,替上面那位實現雄圖偉業,卻讓殿下再一次成為……”
焦躁地在屋內踱步,“八年!質子八年!朝不保夕!他在乎過嗎?若說當初是太.祖的旨意,他無能為力,可現在呢?他現已在那位置上坐了五載!他理睬過嗎?他根本就沒把殿下當過自己的……”
“衛康!住嘴!”一拳砸上身後的牆壁,“就你不滿?就你後悔?就你憤怒?就你悲痛?就你的命是殿下救的,全天下就你關心殿下?你以為我不想揍人,我不想以身相替?照你這麽說,我是不是現在就應該抽着刀去門外砍個痛快,等殿下回來了再為我闖下的禍受罪?”
“……”咬牙,低頭,不語。
衛安扭開頭,不想再刺激已在情緒邊緣的弟弟。望着窗外的綿綿細雨,心頭是更甚弟弟的惆悵與憂慮。“殿下……阿槿……瑾姐姐……你……一定要沒事啊。”在無人可瞧見的地方,她顫抖着的嘴唇,做了做口型。
撲棱!锵!抽劍,嚴陣以待。卻只是只鳥兒撞上了窗扉。她好似失望地嘆了一口氣,扭頭看了看還未回神的弟弟。
咚咚,咚咚。滴答,滴答。咚咚,滴答。
她聞聲心頭一跳,轉身,帶着疑惑,卻又帶着些期許地走向那只不停地啄着窗扉的鳥兒。“殿下?”
“什麽?”身後,弟弟緊跟而來,眼中是壓不住的驚喜。
“噓。”食指壓唇,謹慎地開窗。渾身濕透的鳥兒踉跄飛入,落在了衛安的手心,“殿下,是你嗎?”鳥兒啄了三下她的手。
“殿下?這只鳥是殿下?阿姐你沒吃錯藥吧?”衛康壓低了聲音。卻只見姐姐掌心的鳥兒,對着自己翻了個白眼,不耐地扭身,撲棱着向窗飛去,卻又不飛走,而是盤旋在窗口。
“……” 被這鳥嫌棄了?
“走,跟上。”扯了扯弟弟的袖口,卻對上了弟弟那滿是疑問的表情,她再次嘆了口氣,“特殊情況下,殿下可以将靈識分散,附于獸與禽。”
“所以那只鳥就是殿下?”伸手指了指,卻又意識到不妥,急忙收回。
“……”格外懶得回答。
“叽喳。”鳥兒不爽地叫了聲,展翅遠去。
“……” 所以真的是被鳥,啊,不,是殿下,嫌棄了?
。。。
攤在椅上,揉着右手掌心那早已泛硬脫皮了的燙傷,有些癢;虎牙咬住微微顫抖的唇角,目光有些迷離。于那位在雪茗谷別院做客數十日,至今未醒的人兒,她憂慮而好奇,卻又心有餘悸。
那僅發作過一次的渾身炙熱是什麽?她為何會有如此症狀?為何那時自己的心神會被吞噬?當初,那些意義不明的畫面,又到底是什麽?意味着什麽?她到底有着何種的身份與秘密?
搖搖頭,自嘲地低笑。
吸氣,呼氣,靜心,寧心。既想不通,也道不明,便抛開,便忘記。
說來也是慚愧,自及笈以來行醫二載有餘,失誤差錯鮮有,可面對此人,于她的病症一無所知不論,違禁用了靈力,竟還落了個險些将自己賠上的境地。罷了,罷了,是自己學術不精,左右至今也只發作過一次,且無性命之憂,便待阿爹阿娘歸來,全數交予他們吧。
她搖搖頭,将壓抑的思緒一一抛去。
窗外細雨纏綿,是誰的愁,又是誰的淚?
腦海中竟又浮現出那張絲毫不因病色而失了俊美的臉頰,不覺間勾起了唇角,撓着右手掌心,“呵,此番相救,待你醒了,何以為報?既扮為男子,莫不成會如那戲本子裏一樣,來句‘救命之恩,無以相報,唯以身相許’?”
“咳咳咳……”
她猛得站起,轉身向聲源望去。樸素的純白長袍襯着那高挑俊俏的身軀,腰間無一飾物,卻少不了那與生俱來的靈氣。如畫般的臉龐因病痛有些泛白,透徹卻又深邃的雙眸中,那仿佛能蹿入人心的瞳,黑得發亮,黑地純淨。那不似女子的刀削劍眉,隆起一個不明的弧度;半抿着的薄唇,翹起一個略帶尴尬的笑意。
“咳咳……多謝姑娘相救。”來人躬身長揖,在看不見處,嘴角略帶玩味地翹起,“救命之恩,本應以身相許,奈何如姑娘所知,你我同為女子……”柳雁雪後耳泛着紅,一時間竟想找個洞鑽起,可那聲音卻并未識趣地停止, “恰如姑娘所測,在下并非自由之身,且有要事相纏……此番只得不告而別,還望姑娘見諒。”
“……”如此,要如何見諒?慢着,不告而別?又是何意?
“且……在下此般病體,實恐姑娘嫌棄。”不知是不是柳雁雪的錯覺,她竟在那黑得看不到底的眼中,捉到了一絲委屈。
逮住那俏美臉龐上一閃而過的情緒,細細品嘗,竟覺得韻味無盡。如此巧奪天工的皮囊,一點一畫都精妙無比,不多一毫,不少一筆,利落而伶俐,連皇子都為之傾倒,天下又會有誰,會嫌棄?她不由地脫口而出:“怎會嫌棄……”
“……”對方微張着嘴,不知該如何接上這着實在容易讓人誤會的話語。
片刻,柳雁雪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多麽的歧義,“不是……我是說,我不嫌棄你……啊,不對,我乃醫者,自是見慣了……啊……”擡手扶額,避開目光,撇過臉,卻再也覓不着措辭;通紅的耳,笨拙的口,是怎麽也解不開,更理不清。
“咳咳咳咳……”對方伸手捂于口前,咳個不停。
。。。
被一陣幹咳驚醒。嗓中的腥鹹伴着喉中的幹澀,着實無法再次睡去。
面龐模糊的女子,尴尬俏皮的話語。那真真假假的對話聲在腦海中回蕩,不禁又是一陣幹咳,她那本蒼白的臉上,竟泛起了紅暈。
“殿下,你醒了?”房門打開,腳步聲,茶香氣。她感覺到自己的上身被小心翼翼地擡起,一杯溫度适宜的茶水遞入掌心。
她低頭,飲茶,混着口中的腥與澀,撇了撇嘴角,吞咽。待茶水入胃,方才發現身體的不對。她偏頭看向握着茶杯的左手,感受着掌心那殘餘的溫熱。為何?如若自己記憶沒錯,近十日蠱毒絕對發作過。那為何?為何掌心會感受到茶杯的熱?
“殿下可需再飲?”衛安有些疑惑地接過茶杯,手卻被不及防地反握,“殿下?”
一樣的,溫度是一樣的!并未覺得衛安的手會格外冰涼?怎麽會?腦海中再次閃過那白裙飄飄的身影,是她?她做了什麽?努力地搜尋着記憶,奈何自己于這受傷後數十日以來發生過的事,實在是記得混亂不清。
又想起那似夢非夢的場景,一陣幹咳。
“殿下!”滿是擔憂。
“無事。”她啞着嗓子,偏頭遮掩面上那不自然的表情。
擡頭望望房間四壁,與八年前并無大的差異,是葉将軍府無疑。自己必是在控鳥使得衛氏兄妹尋到後,又昏倒在了森林裏。既如此,那方才的……竟是幻境?自己無意識間所創的幻境?不對,自己的幻術早已不會失控,除非……再次看向左手掌心,一個推論慢慢在她的心頭砌起。
雪茗谷少主嗎?
她搖了搖頭,将思緒拉回,“我……昏迷了多久?”
“約莫兩個時辰……”扭過頭,避開賀昆槿的目光。
敏銳的捕捉到衛安那泛紅的眼角上,挂着的淚滴,她嘆了口氣,擡手輕輕拭去,“哎,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別哭好不,若讓康兒曉得,就得笑話你了。”
“他敢?他這些天都快把葉府掀了!”依舊倔強的不願與賀昆槿對視,眼淚卻滴答滴答流了個不停。
“嗯,那我得感謝他沒掀。”緩緩地将那哭得稀裏嘩啦的女孩兒摟進懷裏,對着她的耳輕語,“安兒,槿姐姐知道你怪姐姐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不顧你們的感受當初硬将你們遣走。可你要曉得,我的身份,我的處境,根本不會允許我臨陣脫逃。我當時若不那麽做,讓你們替我出面達成父皇的旨意,就算我能完好歸來,也将再也尋不到容身之地。到時只會被扣上個罪名,牽連妹妹,牽連母親,也牽連到我所在乎的你們。”她輕撫着那顫抖的脊背,慶幸着這個世上并非只剩下了自己。
待泣聲漸漸停歇,她才問道:“來将軍府時,并未讓他人瞧見吧?”
“嗯,”衛安用手背蹭了蹭眼淚,“來的時候只有葉将軍在場,之後的一切求見,也都被我以‘殿下重傷未愈,不便待客’的理由婉拒了。”
“那便好,”想起那一直對自己多有照顧的葉将軍,她挑了挑眉,“師叔……葉将軍可好?”
“嗯……槿姐姐為何要避開衆人?姐姐的幻容術,不是自改變他人對自己外貌的認知起,除非再次施術解除,該人眼中自己的相貌便将永遠是施術後的樣子嗎?如此,即便姐姐當初意識不清,也應無需擔心身份暴露啊?”
“于見過我,被我施過術的人是如此,可這邊城內外,多得是我以前未見過的人。雖說我的真實相貌與這副皮囊,遠處看來并無大的差別,但凡事還得處處小心。”擒着笑,擡手彈了彈衛安的額角,“還有,往後還是莫叫我姐姐了。此處不同于焱國,隔牆有耳。”
“安兒曉得。”目光癡癡迷迷,眼前這張棱角分明,英氣勃發卻又淡泊靜遠的臉龐,一時竟讓衛安好奇起了殿下原本的長相。
“當時的……‘阿槿’,倒是個私下裏不錯的稱呼,倘若你不怕因此斷了姻緣。”賀昆槿不着痕跡地翹了翹眉角。
“……”竟被殿下附身的鳥兒讀到了唇語。
作者有話要說:
一語中的啊,柳少主。
燚(yì)
佘(shé)
焱(y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