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嫁人
由于人是綦毋明暄撿來的,項燕就在他的穹廬裏鋪張毯子睡下,兩人一直同吃同住。有時候,夜裏,項燕會做噩夢。綦毋明暄不明白為何十幾歲的少年,會有叫人壓抑的能驚出一身冷汗的夢,反正他是沒有過。
這夜,項燕又在夢裏掙紮起來,吵醒了綦毋明暄。他趴到項燕毯子前,夢中的少年眉頭緊鎖,表情痛苦,額頭上涔涔涼汗,綦毋明暄不知道是否該把他喚醒。猶豫不決時,項燕驟然驚醒,眼前是綦毋明暄焦急關切的模樣。
“又做噩夢了?”綦毋明暄輕聲問他,伸手擦了擦項燕額頭上的汗水。
“嗯。”
“夢見什麽了?”綦毋明暄問。
“先是我的母後,然後是弗人追殺我們。”項燕說。
“可是,你沒見過你母後吧。”綦毋明暄問,試圖理解一個噩夢的邏輯。
“對,但是夢裏總有個哭哭啼啼的女人,我知道那是我母後。”項燕說着,微微閉上了眼睛。
綦毋明暄盯着項燕看了一會兒,他覺得這個少年,似乎有着讓他難以想象的複雜心緒。他想讓項燕擺脫夢魇,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麽做,思索了片刻,他忽然躺到了項燕身邊。
“那我陪你睡吧。”綦毋明暄說,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解決辦法,雖然不知道是否能奏效。
他本以為項燕會拒絕,誰料項燕先是一愣,接着把自己埋在了他的懷裏。
“好。”項燕說。
綦毋明暄輕撫着項燕的頭發,等他陷入睡眠,自己才忍心睡去。從那晚之後,綦毋明暄就很自覺的每晚都陪項燕一起睡。
“你不用每晚都陪着我。”項燕嘴上這麽說着,身子卻埋在他懷裏。
“你可別當我喜歡你啊,我怕你做噩夢吵醒我。”綦毋明暄紅着臉說。
可我有點喜歡你呀,項燕想,之後他就沒有再做過噩夢。
歡樂無憂的日子總是過的極快,轉眼項燕已經在草原上呆了半年的時間,這半年他身體已經完全恢複,大概因為草原上飲食好,眼見着還高壯了些,這讓綦毋明暄很是開心。不知為何,在內心深處,他把讓項燕健康快樂當成了自己的一種責任。綦毋明暄想,可能因為幾個哥哥跟自己年紀差的大,從小自己沒有年紀相近的玩伴,所以項燕對自己才如此特別。
盛夏已過,秋天悄然而至。一個秋高氣爽的午後,綦毋明暄跟項燕一起,帶着一支騎兵小隊,外出打獵。兩人在外面玩的起興,以至于完全忽略了時間。項燕又射中了一支幼鹿,兩個少年下了馬,準備回收獵物,今天是收獲的一天。剛走沒幾步,前方忽然奔來一支弗人的騎兵,不等項燕反應過來,一支箭倏的向他射來,幸虧綦毋明暄眼疾手快,一把推開了項燕,才讓他躲過一劫。
只聽騎兵頭頭對手下喊道:“別弄死那個中原小子,要活的。”
看樣子這些人是沖項燕來的,綦毋明暄想,他轉身呼喊自己帶來的騎兵。
月國騎兵作戰能力不及弗國,好在今天遇到的弗國騎兵少,但雙方還是陷入了苦戰。回不到馬背上的項燕和綦毋明暄幫不上忙,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人從馬上倒下。剛剛還陪伴着自己有說有笑的族人一個個死去,讓從未親歷過戰鬥的綦毋明暄完全慌了神,他感覺身體裏的血液仿佛從四肢回流到了心髒,大腦仿佛自動鎖死,身體完全動彈不得。
“別怕,我去找把刀。”項燕冷靜的說,奔向離自己最近的屍體。
只剩兩個弗國騎兵了,綦毋明暄想,但是自己帶來的人都已經死光了,憑他和項燕,能不能戰勝這兩個人?不等他琢磨出個答案,一個騎兵下了馬,抄刀向項燕走去。項燕肯定不會束手就擒,只能舉刀迎戰,好在少年武功好,在生死關頭,竟然毫不遜色,眼見着自己的同僚不敵項燕,另一個弗國戰士殺紅了眼,完全忘記了剛才頭領的交代,沖上來朝着項燕後背就是一刀,說時遲那時快,綦毋明暄一個箭步沖向前推開項燕,擋了一刀。
真疼,我怎麽這會兒反應這麽迅速,動作這麽靈敏啊,暈倒之前,綦毋明暄忍不住苛責自己一下。
待綦毋明暄醒來,已經是三天之後了。雖然又疼又餓,但是他想着的第一件事兒,還是找項燕,環顧四周,人不在,只有幾個淚眼婆娑的族人。
這人真是,他受傷的時候,我可是天天守在這,我受傷的時候,醒來都不見人。綦毋明暄心底默默的氣了一下。
女皇得知心愛的小兒子醒了,急急忙忙的奔到他的穹廬裏,看着兒子憔悴的樣子,眼淚噗噗的往下掉。
“項燕呢?”綦毋明暄着急的問。
“項燕項燕項燕,你就知道項燕,你自己差點死了你知道嗎!”女皇忍不住斥責自己不争氣的兒子,但是看着兒子這個樣子,又着實心疼。
“我沒事兒了母後。”綦毋明暄勉強擠出個微笑安慰自己的母親,還是忍不住問,“項燕沒事兒吧?”
“人家沒事兒,順利的話,現在應該已經到宣國境內了。”女皇說,聲音裏壓不住的怒火。
“他走了?”綦毋明暄問,這下他是真的生氣了——項燕居然不告而別。
似乎是看出了自己兒子的情緒,女皇嘆了口氣,向他解釋:“項燕這小子還挺厲害的,自己打敗了兩個弗國騎兵,得知他哥哥已經順利的平定了國內的叛亂,弗國想抓他做人質對付宣國,他怕留在這會給咱們帶來麻煩,所以走了。”
“那也不能不告而別吧。”綦毋明暄說,感覺眼淚快要掉下來。
“他廢了好大的勁兒才把你弄回來的。”不忍心見自己兒子一副傷心模樣,女皇又站在了項燕這一邊。
“他就這麽走了!能順利到達中原嗎?母後你怎麽能就這麽讓他走了呢!”綦毋明暄一着急,劇烈的咳嗽起來。
女皇心裏那個氣啊,自己這個兒子是不是傻,都這時候了還只知道關心別人的死活!
“我哪能讓他自己回去,我派了一支騎兵掩護他,但是你知道,我也只能做到這種程度了,咱們斷然不能明目張膽的與弗國為敵。”女皇說。
“那就好,那就好。。。”綦毋明暄喃喃的說。
“明暄,這道刀疤,恐怕要伴你一輩子了。”女皇憂愁的說。
“那挺好的,男子漢身上應該有點傷。”綦毋明暄笑着說,又暈了過去。
不知道為何,綦毋明暄覺得草原上的日子過的飛快,轉眼距離自己第一次遇見項燕,已經十年過去。十年裏,他沒有任何項燕的消息,當年母後派去護送項燕的騎兵小隊,也沒有人回來。
這個人,這麽消失在了他的生命裏了吧。夜深人靜的時候,望着蒼茫的星空,綦毋明暄偶爾會想起那個跟他一同躺在草地上的少年。若不是胸前的刀疤還清晰可見,他甚至覺得十六歲時遇見的少年,根本是自己由于太過寂寞而臆想出來的玩伴。
綦毋明暄已經二十六歲了,按說月國男子,過了二十歲該成親了,但是他未能向自己年少時期待的那樣娶到一個漂亮的媳婦,生幾個娃子。究其原因,倒不是沒有姑娘喜歡他,主要是因為近幾年來,他一直在帶兵打仗。
随着宣國國家實力和軍事力量的加強,近幾年與弗國的外交策略,已經由忍讓變成了強攻,弗國在中原占不到便宜,也只能采取北上的策略,于是月國和弗國的邊境,變得不安生起來,綦毋明暄時常需要帶兵抗擊弗國騎兵隊伍的騷擾,自然是顧不得娶妻生子的事兒了,當然了,他自己也的确沒有個特別中意的姑娘。偶爾閑暇下來,項燕的臉時不時的浮現在他腦海裏,項燕走後,草原上再也沒有這麽俊朗的少年了。
弗國已經有小半年沒派兵來突襲月國邊境了,綦毋明暄納悶的很,生怕暗藏什麽玄機,于是派了個信得過的屬下去打探。
“暄皇子,弗國最近派了使節出使中原,正忙着想要跟中原大皇帝和親呢。”屬下把打探回的消息禀告給綦毋明暄。
“弗國這是已經認輸了?”綦毋明暄很是詫異,幾年前,弗國還完全不把宣國放在眼裏。
“是,據說宣國現在的大皇帝,非常神武。治國有方,用兵更是出神入化,這幾年把弗國打怕了。”屬下說,發出了爽朗得意的笑聲。
宣國的大皇帝,難道是項燕的哥哥?綦毋明暄想,但是他的确不清楚這幾年宣國的情況,他甚至不确定項燕當年有沒有走出這片草原。
“和親的話,弗國要把公主嫁過去做皇後?”綦毋明暄問。
“做皇後?那怎麽可能,宣國已經有皇後了,據說這個大皇帝,後宮佳麗三千呢,也就做個小妾吧。”屬下不屑的說。
“能把弗國打成這樣,甘願讓公主去做個小妾,宣國也是夠厲害啊。”不管現在皇帝是誰,綦毋明暄都由衷的生出一股敬佩之意。
“是啊,據說這個大皇帝,是枭雄也,而且極愛打仗!”屬下激動的說,“我看,咱們也得盡快跟宣國建交,弗國現在無法南下了,咱們豈不是成了活靶子?”
“說的有道理啊。我會跟母後說的。”綦毋明暄說。情況的确棘手,月國實在是弱小,之前兩只大老虎争個你死我活的時候,還可以坐山觀虎鬥,現在已經有一只勝出了,弗國在南邊撈不到好處,恐怕不久便會對自己國家下手。
這邊綦毋明暄還在跟母後讨論着如何與宣國建交,那邊宣國的使節就自己來到了月國。
宣國的使團,帶着上好的絲綢器皿,中原特有的糧食兵器,浩浩蕩蕩三千人來到了月國。光是使團的陣仗都讓月國子民心中一顫,更不用說如果宣國真打月國主意,幾十萬的鐵騎将會是什麽模樣了。月國女皇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完全把這當成了禮貌的示威,但還是得熱情的接待使節。
宣國使節首先客氣的表達了希望兩國人民友好往來的心願,又告知宣國為表誠意,以後每年都會送來上好的中原物産。聽到這裏,女皇心裏不禁擔憂起來。
“大使,承蒙宣國大皇帝厚愛,我這小小的月國,真是無以為報。”女皇誠惶誠恐的說出了自己心裏的疑慮,所謂無利不起早,宣國何必讨好小小的月國?
“女皇陛下,您聽我說完,我們皇帝,想跟貴國和親。”大使微笑着說。
“和親?和親好啊,可是,實不相瞞,我并沒有女兒,沒有公主可嫁的,不過其他部族,倒是也有年紀合适的公主,明天我們就可以選出一位各方面都優秀的公主——”
“女皇陛下,不用這麽麻煩,人我們選好了,就是四皇子綦毋明暄殿下。”大使說,臉上仍舊挂着微笑。
“明暄?大皇帝是弄錯了吧,明暄是我的小兒子啊?”女皇聽完詫異不已。
“沒錯沒錯,這正是我們皇帝的意思。”大使說。
“這不大合适吧,貴國大皇帝,是男的吧?我聽聞,貴國也有母儀天下的皇後。”女皇心中千分疑惑,萬分憤慨,她覺得宣國皇帝沒別的意思,就是在羞辱她們而已,但是她不敢表現出自己的怒火來。
“女皇陛下。”大使終于罕見的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他懇切的說:”您說的都對,實不相瞞,我們也都不知道皇帝怎麽想的。我們皇帝之前也沒有娶過同性夫人。但是吧,我們大皇帝這個脾氣性格,我覺得,不管怎麽滴,人我這趟得順利接回去。”
“大使,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大皇帝是不是以為我有個小女兒?”女皇不死心,她的小兒子還沒娶媳婦呢,怎麽能嫁去中原和親呢!
“女皇陛下,首先,人和性別,都沒弄錯,其次,這事兒貴國不見得有選擇的權力。”大使把心一橫,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國家的皇帝抽了什麽瘋,但是天底下還沒有人敢也沒有人能違背他的皇帝,連彪悍的弗國騎兵都被自己皇帝打怕了,這小小的月國還掙紮什麽,況且,自己這趟要是人帶不回去,估計也不用回去了。
女皇,在坐的三個皇子,十幾個部族的族長,加上綦毋明暄本人,剛剛還高高興興,現在全部陷入了震驚之中。不過很快,綦毋明暄就跟他母後得出了一樣的結論——宣國的皇帝,恐怕只是想羞辱月國而已。
不嫁,現在就拒絕宣國使節,的确可以保全面子,但是恐怕國家和人民都要遭殃;嫁,自己就得跟一個素未蒙面的男人過一輩子。素未蒙面,還是個男人,一想到這,綦毋明暄心裏泛起一陣惡心。但他只能強行止住自己的思緒——想有什麽用?使節說的很對,他根本沒有什麽思考的餘地和選擇的權力。
“好,我嫁就是了。”綦毋明暄強裝淡定,一臉無所謂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