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部分人來不及禦劍,下餃子一樣紛紛掉落在地
飛升。等到海底蓮全部點亮,陣法大成,就是他的飛升之期。”
“飛升……”守微想起雲水寒說過的話,問,“不是說……已經無人能夠飛升?”
“陣法大成的時候,焚天煮海,天地無存。這個世界所有能量全部為他一人所用,飛升又有何難?”
守微想起許多年前,沉淵還只是一朵剛生靈智的小火苗,現在竟已經有了這種野心。
南柯嘆道:“他的力量第一次暴漲,是在仙魔之戰之後。他吸收戰場上的血氣與煞氣,實力猛增。”
“而明理過來這一出,他的力量又漲一小節,我快制不住他了。”
“先不說那麽遠的事情,”南柯肅容問,“你可還記得碧落城?”
“當然記得。”那是守微剛醒來,還懵懂混沌時踏出的第一步。
他在那裏喚醒問潮,在那裏直面沉淵,
也是在那裏,與雲開隔世重逢。
“碧落城之所以成為鬼城,是因為疫病。”
“而不久之前,又有一種怪病席卷而來,最先爆發于東洲大陸的中心——帝京。”
在過去幾百年裏,被沉淵的心魔沾染上,只有兩種原因。
一是修為達到渡劫期,二是清楚地知道沉淵的存在。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凝視你。
要想應對,也只有兩種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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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死扛;二是出賣心魂,點亮海底一盞蓮燈。
從此生死榮辱,都在他人之手。
這次的怪病,與其說是怪病,更不如說是一種心魔。
心魔的産生條件,變了。
守微路過許多凡人村莊,無數人深陷在噩夢與幻影中,分不清楚現實。
層層疊疊的夢境接踵而來,裏面或是心底最深切的恐懼,或是最真切的欲望。
一瞬天堂,一瞬地獄,颠倒反複沒有盡頭。
巨大的落差感能将人逼瘋,而夢境中近乎真實的所見所聞,讓人難分虛實,變得面目全非。
同甘共苦的親人好友成為恨不能殺之後快的死敵;
陪伴多年的愛侶相見不相認,好一點的從此陌路,更有甚者反目成仇;
一位慈母,忍辱負重支撐許多年,認不出疼愛的孩子,哭喊着小名苦苦找尋。而孩子早被她手中的刀了結性命,斷絕生機。
刀尖血跡未幹,滑落的一滴一滴都是心尖血。
這裏是真實,卻比噩夢還要殘酷。
寧願永遠沉在夢中,再也不要醒來。
守微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悲切,牙關都要咬出血。
他正要前往帝京,卻在半路上碰見一個熟人。
他有些意外:“沈川師兄!”
沈川禦風而行,已是渡劫期。
守微沒有太過驚訝,各人有各人的奇遇。
運氣到了,一夜飛升的也有,更何況沈川天賦本就卓絕。
沈川的眼中淬着冰雪。
他轉身,緩緩向守微行來。
那短短幾息,他被壓抑的情緒千回百轉,最終轉化成敵意。
守微看出來的時候,還不算太晚。
當無間襲來的時候,問潮也瞬間出鞘迎了上去。
守微不知道沈川的想法。
他為何要出手殺掉自己的師尊,又為何要離開門派。
故而守微心中始終存了一線防備。
沈川若是不過防線,便依然是他的同門師兄;若是過了線,守微有準備,也不會吃什麽大虧。
真正打起來的時候,還是覺得有些荒謬。
沈川的招式混亂随性,毫無章法,像是在發洩怒氣。
守微不敢放松,然而打了許久,沈川都沒有要停的意思。
他像是中邪了一樣,怎麽喊話也不搭理,只盯着手中一柄劍,偏偏劍招又毫無道理、破綻百出。
守微猛然間發力,将沈川暫時擊退。
他快速後退,拉開一段距離,問道:“你發什麽瘋?”
沈川持劍的手重重落下,他的眼底泛起些微紅絲。
也是,他已經渡劫了。
沈川問道:“怎麽才能飛升?”
這個問題,怕是所有人都思考過。
“沈師兄,你莫不是修煉急于求成走火入魔了?”
沈川不答,将無間收回,緩緩後退,道:“帝京見。”
遠遠看見巍峨城牆,萬象門在城外不遠處。
帝京是這起災厄的源頭。
守微正要入城時,識海中突兀炸開一道聲音,因為急迫而難以控制音量:“後退!”
出于身份原因,雲開不便直接出現,因此一路過來,他都在洗星裏待着。
此時情勢急迫,守微手上光芒一閃,雲開就要從洗星裏出來。
“別出來!”守微卻拒絕了。
天羅地網已經成形,避無可避。
守微看向不遠處圍過來的幾道身影。
最中間一人,他最是熟悉。
萬象門陸天遠,正是仙魔之戰時,出面指責他的故友。
若是雲開出來,事情反而會更加難以挽回。
陸天遠面色複雜:“好久不見。”
守微看向周身的困陣,問道:“天遠,你這是什麽意思?”
陸天遠還沒回答,周圍已經湧來許多人。
有幾個前世的好友,有各大門派現任宗主,甚至還有些沒有靈力勉強維持清醒的凡人。
熱鬧極了。
作者有話要說: (づ ̄3 ̄)づ謝謝菁華浮夢小天使的營養液,麽麽啾~
☆、衆矢之的
守微一眼粗略掃過, 便看見了至少十個羽化期仙君。
三四個前世友人,三四個前世仇敵,還有些曾經見過幾次面卻不熟的。
他們的站位都有講究,天羅地網迅速收緊, 一絲破綻也無。
守微陷在其中, 此時連手臂都動彈不得, 無奈道:“你們真是看得起我。”
天羅地網陣隐蔽性和束縛效果都極佳,只是布陣時要耗費巨大精力。
哪怕是細節處的誤差稍微大了一些,整個陣便會作廢,只能推倒重來。
守微便是再謹慎小心, 也沒料到會有這種東西等着他。
唯一慶幸的是,雲開沒有出來, 不然還真有些麻煩。
天羅地網還在其次,十多個羽化期同時出現在同一個地方,這番盛景,真是給他天大的面子。
羽化期仙君一向超然, 少插手俗事。連在場的許多大門派的宗主,也未必能把人認全了。
一旁圍觀的小門派修士更是一頭霧水。
他們初時不以為意,看見各宗之首都對這些人恭恭敬敬,才打聽他們的身份。
了解的越多,越是震驚。
能讓隐世不出的老怪合力布局, 中間這人,又是什麽身份。
陸天遠不欲多言,許是怕橫生變故, 他就要下令将人帶走。
守微笑道:“沒想到許久未見,再次見面,是天遠兄親自帶人來捉我。”
陸天遠一滞。
“陸天遠,你以前說,世人修道為自身,你修道是為世人。”
“眼下生靈塗炭,你說過的話,還作數嗎?”
陸天遠沒有回答。
守微還在苦海時,曾在一朵千葉蓮華上感知到他的氣息。
在他身後,雲無法冷哼一聲:“要治怪病,自然應當先抓你。”
他的聲音經過刻意放大,遠遠地傳出去。
環顧四周,周圍的修士與凡人都是疑惑不解的模樣。
陸天遠急忙下令,就要将守微帶走。
“天遠仙君不必着急,等我說完不遲。”雲無法撫須道,“此人叫淵渟,想必有些道友聽說過。”
短暫靜默,不知是誰提了一句劍道争鋒,才慢慢有人想起這個被無端列為禁忌的名字。
雲無法滿意地點點頭,繼續說道:“六百年前,他借着劍道争鋒之勢,拜入我雲衍劍宗。師門未曾虧待他半分,他卻背叛門派,偷竊法寶,甚至勾結魔修。”
“天遠仙君與他曾是好友,不知我說的是否屬實?”
陸天遠沒有說話,只是閉上雙眼,輕輕點了點頭。
守微有些許失望。
“五百年前,一次瘟疫毀了半個凡界。那次浩劫影響甚廣,無數凡人喪命,甚至死後連屍體也不得安寧。”
因為壽限不遠,雲無法已顯老态,此時感情悲切,聲音頗為沙啞蒼涼。
“昱朝皇宮密室中,有中宗皇帝的手記和一副畫像。中宗臨終前回憶此事,猜想那次浩劫是人為的,和畫像上的人脫不開關系。”
他取出一個卷軸緩緩打開,正是當時沉淵闖入皇宮時的模樣。
畫卷底下有中宗的題字與私印。
……
守微這才知道,原來沉淵用他的臉做了這麽多事。
偏偏那些地方,他的确去過。
他行事坦蕩無愧于心,自然不會刻意隐瞞蹤跡。
此時半真半假,虛虛實實,更加難以辯駁。
總有些看似無意間留下的“證據”,被雲無法機緣巧合得到,更顯得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周圍各色目光都集中在守微身上,漸漸從好奇轉為厭惡。
尤其是帝京的凡人,他們幸運地得到生機,同時也要承受親人朋友罹難的慘痛。
“兇手”被抓住,“罪行”被雲無法在大庭廣衆之下一條一條宣讀出來。
雲無法是雲衍劍宗的老祖,他說的話,天然就有可信度。
更何況“鐵證如山”,不可動搖。
無數怨恨的目光湧來,守微卻顧不上。
他全身上下都被禁锢,就算倉促間反駁,也會在雲無法的充分準備下顯得蒼白無力。
群情激奮,恨意被催生、被推動,甚至慢慢轉化成殺意。
情緒被推到極致後,理智就會漸漸喪失,淪為失控的野獸。
守微看向四周,那些凡人眼底的理智蕩然無存,轉為混沌和迷離。
第二波心魔出現了。
雲無法驀地出劍,熟悉的劍招襲來。
那是雲衍劍宗傳承了上萬年的秘法,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劍,後續卻有上百種變化,不會放過任何可能。
羽化期的磅礴靈力如山岳般迎面壓來。
這一刻,雲無法持劍的手臂青筋鼓起,劍意排山倒海般傾瀉而出;
守微手上的洗星靈光閃動,濯辰竟也發出不起眼的微光;
陸天遠手中出現一道天級靈符,符上靈力劇烈翻騰;
無數雙眼睛緊緊盯着雲無法的劍,眼中紅光搖曳,充斥着急切、暴躁和欣喜。
然而下一瞬間,雲無法突然遭受重創。
他的心魂劇痛,前一刻驚心動魄的氣勢萎靡下來,手中長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火宅之中,長久的寂靜被一聲輕笑打破:“自作主張。”
陸天遠下令,把守微關去最近的萬象門伏魔陣中。
伏魔陣,顧名思義,關的一向都是跑來東洲鬧事的魔修。
守微在一座孤島上,周圍是望不到邊的海水。
這裏是幻陣內部,靈力空乏。
看似平靜,然而若是沒有出去的鑰匙,永遠也游不出這片汪洋。
守微活動活動手腳,将洗星從識海中取出。
寒芒一閃,守微背後貼上一具溫熱身軀,呼出的熱氣被送到耳側。
“師兄和陸天遠關系很好?”
守微笑道:“嗯,是很好。”
環在腰間的手臂緊了緊。
守微擡起手向後伸去,想揉一把雲開的頭。
雲開輕哼一聲,微微後仰躲開。
守微摸了個空,忍不住輕笑出聲:“吃醋了?”
☆、皈依神明
守微有心調笑, 然而身後遲遲沒有反應,他只能聽見均勻的呼吸聲。
不是吧,真生氣了?
守微一瞬間轉過七八個念頭,正要回過身去, 便聽見雲開說:
“我只是想起以前的事, 覺得那時陸天遠說的沒錯。”
“你若是不救我, 後面也不會……”
守微被他氣笑了:“你為了不留遺憾,就想讓我遺憾麽?”
雲開微怔。
守微回過身,将他微亂的鬓發別到耳後:“重來一次,我依然會救你。陸天遠罵就罵吧, 他腦子是木的,向來不怎麽靈光, 你不用在意。”
“可是……”
“意外,本就在意料之外,誰能預料得到?錯不在你,不必自責,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守微略微擡頭,看向雲開。
他的目光柔和中帶着欣慰,是雲開許久未曾見到的、和幼時記憶中如出一轍的溫柔。
仿佛數百年前竹林中的情景再現,他演練完一套劍法,師兄這樣笑着誇獎他。
舊日時光從歲月長河中逆流回溯, 穿過慘痛的離別與死亡,最終又完好無缺地回到他身邊。
已經足夠了,很滿意了, 甚至是難以想象的欣喜。
他已經擁有了以前不敢奢望的一切。
“我聽說,魔域以先天魔修為尊,你那些年過得很辛苦吧?”守微問道。
雲開之所以誤入仙魔戰場,也是因為有人陷害,要他死。
“極短時間內迅速突破修為,登上宮主之位,蕩平魔域,建虛玄界,鑄仙器,讓我重生……”
守微的喉結動了動,嘆道:“你做得這麽好,我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守微被關進來還沒多久,就等來一個探監的。
陸天遠踩着海浪過來。
他從儲物法寶提出一壺小酒之後,居然還搬出幾個小菜,兩碗米飯。
……原來是送牢飯的。
自從築基辟谷之後,守微偶爾還會喝些酒,卻再也沒有吃過飯菜。
此時他呆滞地看着那幾盤菜肴,覺得有些無從下手。
無論是飯菜,還是酒,裏面都被下了東西。不致命,只是會暈上一段時間。
“這是鴻門宴?最後的晚餐?”
“什麽?這裏沒有靈氣,你的靈力又被禁锢,所以來送些飯菜。”
“啪——”
守微一把将筷子拍在桌上:“你們這是在侮辱誰?”
似是沒想到這個反應,陸天遠錯愕擡頭。
守微似笑非笑,問道:“那豈不是還要勞煩你一天過來三趟?”
“想不到,你現在如此咄咄逼人。”陸天遠說。
“我也想不到你早已背離本心。”
海浪拍岸,鹹腥的海風飄來。
若是不考慮處境,枕石聽潮,倒也風雅。
陸天遠搖搖頭:“我不覺得。”
“凡界水深火熱,你為虎作伥,難道這就是你的本心?”
陸天遠道:“這只是一時的犧牲。”
“是啊,等到災難蔓延到一定程度,還活着的人被恐懼支配。這時候你們安排一個救世主,他們在絕望中看見唯一的希望,拼死也會用力抓住,出賣一點心魂又算什麽?”
陸天遠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
“可是你知道,在他們都皈依所謂‘神明’之後,等待着所有人的結果是什麽嗎?”守微拍拍他的肩,“紮根靈魂的誘導,誰也無法違抗。你們堅持的,早已經偏離方向了”
陸天遠問道:“那還有別的路嗎?給他足夠的力量,讓他盡早飛升離開,不是比殺死他更加實際?”
“飛升離開……”守微問道,“你們是不是無法靠近海水?”
陸天遠皺眉。
第二波心魔……守微算了算時間。
他擡手拍拍陸天遠的肩:“本來還想勸勸你,算了,對不住了。”
雲開瞬間出現。
他毫不因為偷襲而羞恥,先聲奪人,陸天遠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吃了個大虧。
守微陷在天羅地網的時候,雲開不出手,一是因為對手太多了不好打,二是因為凡人太多了不能打。
守微來帝京,最根本的目的還是解決心魔。
陸天遠看清對手時,頗為震驚。
以前那個弱小的魔修成長起來,同為羽化後期,他竟難有還手之力。
來回幾個回合後,陸天遠抵擋不住,被雲開幹脆利落地打暈過去。
等到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靈力被禁锢,還被縛住了手腳。
面前是那幾盤涼透了的飯菜,一低頭就能夠得到。
在看清守微的修為之後,羽化期仙君不會閑得來當門神。
雲開悄無聲息地打暈十幾個渡劫期守衛之後,便回到洗星中。
守微取出黑色鬥笠,隐藏氣息,跟着人群走。
正是浩劫之時,他這一身打扮也不會太過引人注目。
人群異常狂熱,都向帝京城內趕去。守微混在其中。
“有救了有救了!”
“神使來了!”
“上蒼仁慈,神明仁慈!”
終于見到所謂神使時,守微一怔。
一人坐在高臺上,風滿袍袖。
他的手指跳躍間,靈力随着弦聲擴散出去。
弦聲清越悠揚,聽之心清神明,心魔消失無蹤。
人群紛紛拜倒,口呼頌贊之詞。
上古名琴,獨幽。
彈琴者,守微的師兄——沈川。
他慣于執劍的手彈琴時也格外靈活,加上那一身虛無缥缈的氣質,可以說是賞心悅目。
守微上半身都被鬥笠遮擋得嚴嚴實實,沈川的目光卻極敏銳地捕捉到他。
沈川勾唇,對他一笑。
那一瞬間,他缥缈高深的氣質消散無形,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鋒銳,尖刀一樣的目光直接割開重重遮擋,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惡意。
☆、奪魄鈴音
刺骨惡意只在短短一瞬, 沈川挪開目光後,便恢複了淡然和從容。
他依然是凡人眼裏高不可攀的神使。
出塵,神秘,高深莫測。
守微的心緩緩沉了下去。
不難看出, 眼前這人根本就不是沈川。
能做出這種明目張膽的挑釁, 他本就沒有向守微隐瞞身份的意圖。
守微和沈川還算熟悉。
雖然相貌沒變, 修為也和不久前相遇時一樣,然而他方才的神态,不可能屬于一心修劍只求飛升的沈川。
反而像極了沉淵。
這裏除了需要克制心魔的凡人,還有些看熱鬧的修士。
他們的修為都不是很高, 渡劫以下,卻也不是毫無靈力的凡人。
這些修士, 既沒有心魔的困擾,也不會受到噩夢的影響。
守微帶着法寶,無需刻意,周圍嘈雜混亂的傳音都進入耳中。
大多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守微左耳進右耳出,不甚在意。
“還好有神使及時趕來,否則還不知道會怎麽樣。”一人嘆道。
“诶,你覺不覺得,神使有些眼熟?”
這人遲疑片刻, 才一拍腦袋:“這不是不久前劍道争鋒時,淵渟的同門師兄嗎?”
“劍道争鋒……那時候他們兩個都是金丹期,怎麽一下子都成渡劫了?”
“居然是同門。虛玄宗真是卧虎藏龍, 難怪能讓明理铩羽而歸。”
“等等,我突然想起來,見月也拜入了虛玄宗。”
守微壓低鬥笠邊沿。
他此時雖然就在人群中,卻不會受到任何注意,更不會有人與他交談。
他的存在,就像一棵草、一粒塵,便是有人看見了,也會下意識地忽略。
而那人離開之後,也不會回想起來,曾經看見過什麽。
但很明顯,這種秘法對此時的沈川沒有任何作用。
清越弦聲終于告一段落。
一曲過後,沈川起身。
他穿一身白衣,目下無塵。縱是高臺之下拜滿了凡人,也沒有流露出多餘的情緒。
忽而有幾道流光禦風而至。
雲無法受創不輕,臉色蒼白沒有血色,惶惶不安。
他看向沈川,眼裏是全然的敬畏和恐懼。
是的,恐懼。
他的額頭上流下幾滴冷汗,神色焦急苦惱。
沈川沒有看他,而是轉向一旁的雲無妄,問道:“發生了什麽?”
此時,一向直爽的雲無妄也比雲無法好不了多少。
他戰戰兢兢地說:“伏魔陣已破,陣外的渡劫期守衛都被神不知鬼不覺地打暈,淵渟已不知去向。”
他的聲音原本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所有人耳中。
淵渟逃出來了,在這些人的印象中,大概約等于禍害逃出來了。
好似一聲驚雷平地炸響,人人自危。
他們忍不住四下張望。
沉淵先讓凡人受到心魔荼毒,之後又化身救世主騙取信仰。
聽說“危險”就潛伏在身邊,人們越發依賴眼前的“神使”。
守微混在人群中,便是有無數道目光四下張望,也沒有人能注意到他。
沈川很不給面子。
他視線極其明顯地掃過守微,甚至略作停留。
守微八風不動,平靜地隔着鬥笠回視。
然而在他寬大的黑袍掩映之下,雙手不自覺地握緊。
沈川回過頭去,一派淡然灑脫,仿佛剛才那些都只是錯覺。
沈川取出一盞明燈。
燈盞精美華貴,外殼刻有繁複秀麗的花紋。
是一朵蓮燈,泛着金色的光輝。
他開口,語調悠遠平和,有種蠱惑人心的魔力:
“你們願意皈依神明嗎?”
“獻出心魂,從此徹底擺脫心魔噩夢。”
“不用着急,神明需要真心實意、發自靈魂的答案,沒有反悔的機會。”
凡人與修士不同,他們不知道怎麽獻出心魂建立契約,需要旁人一步步地教。
不必沈川提醒,就有渡劫期修士下來引導。
和摸都摸不到的所謂心魂相比,保命的誘惑太過致命。
沒有人會猶豫,哪怕要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
還有什麽代價會比命還重呢?
守微與他們一樣,盤腿坐在地上,阖上雙眼,微微低垂着頭。
再等等,時間還沒到。
沒過多久,就聽見一陣開懷笑聲。
一個農夫打扮的人激動地站起來,他手裏捧着一團溫柔光芒,正在有規律地跳動。
他成功了!
被來自周圍的豔羨目光簇擁着,他起身走向高臺,眼底面上都是虔誠。
守微附近,有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孤零零一個人,眼圈發紅,嘴角緊繃。
她一直都不得其法,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
那個農夫離高臺越來越近。
而在他之後,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輕而易舉地獻出自己的心魂。
十步、九步、八步、……
草鞋摩擦地面的聲音顯得無比清晰。
他離那盞蓮燈越來越近,離神明的使者越來越近。
他的手臂因激動而顫抖不已,差點讓那團光芒滑落。
“且慢!”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
農夫愕然回頭。
守微一開口,像是打破某種屏障,人們終于發現他的存在。
所有人都疑惑地看向他,唯沈川眼裏有詭異笑意,一閃而過。
守微還帶着那頂鬥笠。
沈川周圍有七八個羽化期仙君,而守微的屏障已破,他的身份瞞不住了。
他朗聲道:“制造心魔的惡魔,正是你們所敬仰的‘神明’。”
雲無妄吼道:“大膽!”
守微道:“我這裏有個法子,很簡單,不需要什麽心魂契約皈依。”
“簡單快速無害,若是不成,你們再聽神使的,也來得及。”
守微摘下鬥笠。
他的面容顯現出來,周圍很明顯空了一圈。
……輿論造謠害人不淺。
守微取出一串鈴铛。
這串鈴铛本名叫奪魄鈴,和攝魂令一樣,其實是鬼修法寶。
守微把它改造一番,搖動鈴铛之時,會将儲存好的神木靈氣釋放出來。
清心鐘的原理是破除噩夢驅散惡念,而這個鈴铛則是從根源上淨化。
只可惜太過耗費守微的精力,也只有這種時候才能拿出來用。
雲無妄暗叫不好,就要沖上來搶過。
洗星一閃,雲開把他一腳踹了回去。
守微道:“是否屬實,一試便知。你們這麽着急,難道是心虛?”
再不遲疑,守微催動靈力,純淨治愈的生命氣息随着鈴聲擴散開來,漸漸遠去。
雲無妄在一群凡人面前丢臉,氣得發抖。
他正欲破口大罵,就被提了回去。
雲無法蒼白着臉,道:“這怪病是你造成的,你解決也不難,何必做戲?更何況,你勾結魔修殘害同門前輩,又怎麽解釋?”
勾結魔修殘害同門前輩。
守微看看身旁的雲開,覺得這句話特別有意思。
然而時間已到,沒必要再扯皮了。
濯辰一閃,磅礴浩大的氣息盤桓在天地之間。
劍仙臨世。
雲水寒在濯辰中待了許久,原先淺淡的虛影變得凝實,幾可亂真。
她手中劍意凝聚,化出一把完整的滄瀾劍。
☆、風平浪靜
雲水寒一身白衣, 青絲如墨。
她的衣袂飄揚,氣質清麗出塵。
然而,在這龐大強勢的威壓下,少有人能擡起頭來, 注意到她的容貌。
一直以來, 她的殘魂寄居在滄瀾劍殘片中, 而殘片又在濯辰裏。
日複一日,受到守微身上生命之氣的影響,虛弱的殘魂被慢慢修補回來。
雖然還未完全複原,但她畢竟曾是距離飛升只差半步的強者, 她一人的氣息,便足以攪動這片天地的風雲。
城中的羽化期都已經趕來, 擁護在沈川周圍。
雲無法蒼白的臉色轉為慘白,他似是難以置信,然而眼前發生的一切,都讓他不能不信。
他的恐懼沒有維持多久。
大乘期修士, 翻手間天翻地覆,彈指間搬山填海。
雲水寒心念一動,晴空萬裏轉瞬烏雲密布,隐隐有雷霆之聲。
浩蕩劍意凝成巨劍,裹挾雷霆電光從天而降。
雲無法想躲開, 卻猛然間受到無與倫比的巨大威壓。他雙膝一軟,不由自主地跪下。
那柄巨劍呼嘯而至,将他釘死在石地上。
地面寸寸碎裂, 爬滿蜘蛛網狀的細紋。
片刻之後,巨劍消散。失去了支撐的力量,雲無法軟軟倒在地上,鮮血汩汩湧出。
一劍秒殺羽化期修士。
雲水寒淡淡說道:“雲無法陷害同門,心腸狠毒,即日起不再是雲衍劍宗之人。”
“雲無法掌握門派大權,卻意志軟弱眼界狹窄,堕門派之威名,毀雲衍劍宗萬年基業。”
“我今日來,只為清理門戶。”
她的眼神掃過,人群中的雲無妄和雲無心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雲開感應到四面八方趕來的氣息,撓撓守微掌心,笑道:“他們來了。”
那是數十個羽化期道修,一直在虛玄界中修行,剛從帝京周圍趕來。
他們每人都持着一串鈴铛。
短短的時間內,守微為了做出這些鈴铛,都快把骨頭榨幹掏空。
而現在,友軍比敵人多,修為比敵人強。
怪病根源被淨化,不怕沉淵以凡人要挾,凡人自然也不會再考慮所謂皈依。
心魔的問題解決了,海底陣法的計劃暫時落空。
是時候打一場了。
雲無法以同門前輩的身份潑髒水,雲水寒便親自出來清理門戶;
十幾個羽化仙君用天羅地網陣暗算他,現在便有數十個羽化期趕來打回去。
天道好輪回。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
與自身抗争,與他人搶奪,與天地鬥法。
能走到渡劫期,大多數人寧願飽受心魔折磨,也不願将自身弱點交與他人之手。
抗争有可能會死,保全性命只需要跪下。
即便如此,更多的人也會選擇站着死,而非跪着茍活。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親手遞上這把刀的人,何其悲哀?
沈川周圍的包圍圈越來越小。
對手裏有同門、有好友,然而這十幾個羽化仙君卻不能停下,否則就要經受心魂被灼燒的痛楚。
大勢已去,沈川站在高臺正中央,刻意僞裝出來的缥缈仙氣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沉淵标志性的惡意與戾氣。
他勾唇對守微遠遠笑了一下。
下一刻,沈川像是全身力氣都被抽走,突然間站立不穩,差點滑倒。
戰鬥暫停。
沈川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守微能确定,沉淵的确已經走了。
沉淵原本想通過心魔,引起凡人恐慌,騙得他們建立契約點亮海底陣法。
只要心魔的根源被解決,凡人自然不會大範圍地自發“皈依”。
守微看似孤身前往帝京,實際是為了吸引注意,為之後去淨化心魔的人争取時間。
他很明确地知道,沉淵對他的興趣非常大。
所幸,有雲開和雲水寒在,也的确沒有出什麽意外。
醒來之後,沈川謝絕了虛玄宗的挽留,執意要離開。
也就任由他去。
雲無法當時說的那些壞事,都被細細考據挖掘,最終證明與守微無關。
沈川也出面解釋過。
再加上守微的功勞,那些負面的評論漸漸消失,轉為褒獎與贊揚。
沉淵很長時間都再沒有動靜,一切都似乎平靜下來,朝好的方向發展。
平靜湖面下隐隐有暗潮洶湧,然而沒人會把時間和精力耗費在毫無意義的恐慌中。
修煉的日子充實而又平淡。
某天終于熱鬧了幾分,是青黎回來了。
雲開将鳳骨交給她,她當即離開虛玄界。
成年青鳥的羽翼掠過五湖四海,卻一無所獲。
她回到北境,在散佚的古籍中夜以繼日地翻找,終于得到涅槃火的下落。
又是極漫長的等待。
金紅色的火焰珍貴稀少,熾熱非常。鳳凰每次涅槃的時候,想必都很痛苦。
鳳骨靜靜地躺在其中,誰也不能保證,丹砂一定能浴火重生。
最後,火焰餘燼裏,一只紅色小鳥探出頭來。
“啾!”
青黎覺得,仿佛自己也獲得了新生。
青黎是帶着一只小鳥回來的。
小鳥上蹿下跳,頗不安分。赤紅色的羽毛柔軟蓬松,南柯伸出手想摸一摸,卻被噴了好大一口火。
南柯身為陰界槐樹,被這口鳳火吓得夠嗆。
青黎變了臉色:“你別逗她!”
鳳凰,鳳皇。
本是有着尊貴崇高的地位、讓人頂禮膜拜的存在,怎麽能被逗弄?
丹砂跳回青黎手上,啄了啄她的手心。
青黎順了順羽毛,嘴角揚起苦澀笑意:“涅槃,是不會影響記憶的。”
也許是被消磨太過,丹砂張揚尊貴的氣勢不見,像是一只初生的雛鳥。
活潑,好動,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