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部分人來不及禦劍,下餃子一樣紛紛掉落在地
葉謙卻是一瞬間扭頭望向扶搖峰。
“你看什麽?”雷敏問道。
葉謙搖搖頭,小聲自言自語:“難怪。”
雲衍劍宗內。
聽聞此言,坤圖宗的長老拍案而起:“坤圖宗何辜?那些覆滅的宗門何辜?”
他的眼裏含着淚水,反射出星星點點的光芒。
雲杉坐在宗主位上,他猛地放下茶杯,茶水濺出,杯子砸在桌上發出脆響。
他怒道:“虛玄宗竟然勾結魔修,更引出這種事情!”
殿中還有些門派的長老,此時他們也都出離憤怒起來,恨不得飛進虛玄宗內,掘地三尺挖出人來給明理交差。
祈禱明理滿意了,不會繼續打下去。
雲杉拍拍坤圖宗長老的肩膀,安慰道:“許是虛玄宗不知情,畢竟那等修為的魔修,想要隐藏身份,發現也很難。”
他越是做出這幅樣子,殿中其餘人便越是憤懑。
“雲宗主心性正直,慣于把人往好裏想。看林初綠那樣子,哪裏像是不知情?”
“現在還要維護見月,也不想想,魔域早就不是極夜宮的天下了。”
“诶,見月失蹤幾百年,只敢躲在一個小門派裏,現在還需要虛玄宗庇護。他的修為會不會已經……”
“可是……很早以前,道修與魔修本來就是死敵啊,是見月尊主統一魔域之後,關系才緩和下來的。”一個小門派的弟子低聲反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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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多大,懂些什麽?”很快有人呵斥她。
雨下得更大了,雷霆震怒。
林初綠話中有深意:“見月尊主的确不在,但你很快就能見到他。”
明理的耐心告罄,他揚起手,在虛空中一把抓下。
虛玄宗的護宗陣法,在他手裏就像雞蛋殼一樣脆弱,一捏即碎。
屏障被擊碎,化為碎片大把大把地掉下來,化為虛無。
葉城,無數雙眼睛染上絕望。
明理從高空俯瞰,卻發現一個有些眼熟的人。
守微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視線,擡頭望去,正好對上明理探究的目光。
明理皺起眉頭,終于想起在哪裏見過這張臉。
可是,這個人……不是早已隕落?
明理心中忽而起了不祥的預感。
沒有理由,沒有邏輯。
只是冥冥中的直覺告訴他,最好盡快出手。
瓢潑大雨中,明理正要下令進攻。
他忽而停下,手中翻出一個正在閃爍的法器。
長明宮的護宮陣法,破了。
而在他一旁,其他九宮的領頭之人,幾乎是同時收到了警報。
明理瞳孔驟縮,他低聲道:“走!”
明理先一步破開虛空,大批的魔修如潮水般退去。
林初綠目送着他們遠去,緩緩吐出一口氣。
守微剛出關,竹林裏又來訪客。
蘇醒耷拉着眼皮:“恭喜結嬰。”
守微終于突破元嬰。
此時,他的金丹化為嬰兒形态,蜷縮在丹田中。
蘇醒的眼睛眯着,頭還一點一點的。他忽然問道:“你這般魂不守舍的,是在想着誰?”
“你閉着眼睛打瞌睡,竟然能看出我在想人?”
蘇醒哼哼道:“我非但知道你魂不守舍,還知道你想的人不太好。”
守微的手無聲握緊。
距離明理離開,已是數月過去。
這期間,不用想也能猜到魔域的情況有多激烈。
雲開說一切順利,可這麽久了,他還是沒有回來。
“你師弟的神魂一直都不大穩當,容易被趁虛而入。修為還高,去的又是魔域那種鬼地方,又累又忙。”
言下之意,又是心魔的事。
守微問道:“他的神魂,為什麽會不穩?”
“他闖南海的時候,神魂被重傷過,能養回來都不容易,恢複原樣幾乎不可能。”
守微驟然擡起頭,凝視着他,沉聲問道:“你是誰?”
“入夢,沉夢,破夢之道。猜猜我是誰?”
“……清心鐘?”
“真聰明。”
水霧氤氲。
這是一處靈泉,雲開阖目靠着池壁,纖長濃密的睫毛投下陰影。
他的墨發披散,鼻梁高挺。面上沾染水汽,更顯得俊秀出塵。
守微沒有刻意壓低腳步聲。
只見雲開睜開雙眼,眼中的紅色讓他心中一痛。
雲開擡眼打量他,眼神疏離防備:“又是你。”
守微一步一步靠近。
雲開終于忍不住要出手,卻見守微取出濯辰,套在無名指上,溫聲道:“別怕,是我。”
雲開猶疑片刻,收回動作,只是眼中依然混沌不明。
守微跳進池水中,緩緩靠近雲開。
他的衣袍被浸濕,沾在身上,不太舒服。
雲開的眼神變幻,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有幾分呆呆的可愛。
守微輕笑一聲,捏捏他的臉頰:“真的是我。”
像是為了證明,守微傾身吻上他的唇。
輾轉糾纏間,雲開的眼神變得清明。
他漸漸占據主動,一把攬過守微。
微微喘息之時,守微聽見他在耳邊問道:“師兄要過來,怎麽不說一聲?”
“你不是說一切都好?”守微看着他紅色的眼眸,想起剛才防備的眼神,不覺得難過,只是心疼。
手在水下捏一把腰,手感很好。
雲開被他那一捏摸到癢癢肉,伏在肩頭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反身将守微抵在池壁,細細密密的吻像要将他整個人都淹沒。
撫過白嫩而線條分明的皮膚,守微的衣料在池水中飄蕩,緩緩沉底。
熱氣氤氲,水霧迷離。
掙動間,濺起幾朵水花,水面倒影遭受無妄之災,被漣漪攪得粉碎。
嘩啦啦的水聲許久也未曾停歇,夾雜着隐隐約約的輕吟。
雨歇風停,溫暖清爽的床榻上,雲開滿足地蹭蹭守微的肩:“師兄,我愛你。”
守微迷迷糊糊地親親他頭發,睡着了。
☆、我的伴侶
天光大亮。
日光從花紋精致的窗棂間流瀉進來, 照亮華麗陰暗的宮殿。
守微醒來的時候,身旁已經空了,餘溫尚在。
他起身,換上一身青衫, 看向四周。
道門講究清修, 不為世俗牽絆, 故而風格向來簡樸。
便是有些錢財,也會盡量往“風雅”上靠。
這裏的擺設都是華貴的,富麗堂皇的大殿中,每一處不起眼的細節都盡善盡美, 彰顯出崇高的地位。
不知是否刻意,這裏的光線陰暗, 涼意止不住地從骨子裏透出來。
這些精致的死物,絲毫也不能減少孤寂寥落之感。
守微的眼神掃過桌案,眼前一亮。
那是一截桃枝,幾朵桃花簇擁着開得正好。
桃枝下面壓了封信, 信封上是熟悉的字跡:師兄親啓。
守微拆開信封,裏面放了一束頭發與一張紙。
頭發用紅繩系着。
紙上墨香未散,寫着“結發與君知,相要以終老”。
結發,凡間習俗, 永結同心之意。
守微含笑将這些妥善收好,便聽見殿外起了争執。
他凝神細聽,認出二黑的聲音。
二黑氣呼呼地過來, 就要沖進殿中。
侍女攔住他,道:“宮主有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內。”
“我是鳥,不是人。讓開!”
“您不能進去。”
二黑仰起頭,漆黑的眼睛裏滿是怒意。
他問道:“這裏面是誰?我剛回來就聽說,昨天他抱了個人回來,看來是真的。”
侍女沉默不語。
二黑揚聲道:“我偏要進去,看看是哪個公狐貍精這麽大膽子。”
“你生什麽氣?”雲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你說好要養傷,卻背着阿淵勾三搭四,我不該生氣嗎?”
二黑被侍女攔住,化作一只黑毛小鳥,飛了進去。
“這……”侍女緊張地看向雲開。
“沒事,你先下去吧。”
雲開沒有怒意,只是風淡雲輕地擺擺手,跟着二黑進了殿中。
二黑扇着翅膀沖進去,卻見屏風後面繞出來一個熟悉的人。
“!!!”
毛團從半空中掉了下去,被守微一把接住。
……
“嗚嗚嗚,你們合起夥來欺騙我的感情。”二黑氣哭了。
雲開伸手,想摸摸二黑,被一翅膀扇了回去。
守微忙給二黑順毛,忍不住笑了起來。
二黑很郁悶,抱怨道:“我一心一意為你着想,你還笑!”
雲開在旁邊,默默補刀:“随便罵別人公狐貍精是不對的,你的狐喜姐姐也是一只公狐貍精。”
“啥?”
“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他。”
小姐姐突然變成小哥哥,二黑宛如被雷劫當頭劈下,一頭栽倒在守微手中。
二黑飛走之後,雲開伸出手,說:“師兄,我帶你出去走走。”
魔域的風景與東洲大不相同。
這裏的色調大多是深色的,即便是晴空萬裏,也讓人感到壓抑。
花花草草大多帶刺帶毒,豔麗的色澤下藏着致命的危機。
也不知道,那截桃枝是從何處尋來。
他們路過許多地方,到處都有鮮血與厮殺。
随心所欲,強者為尊,是魔修所奉行的信條。
守微道:“當時明理還在東洲的時候,想讓宗主把你交出去。後來明理趕回魔域,雲杉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現在都在怪宗主收留你。”
雲開失笑:“明理可以直接找我報仇,非要以此為由牽連其他人。和明理勾結的是雲衍劍宗,現在卻做出一副保護丨傘的樣子。”
守微輕聲道:“他們早有牽連,當時仙魔之戰……”
話還沒說完,手裏便一緊。
“好好,我不說了,都已經過去那麽久了。”
那時候極夜宮還是行舟掌權,雲開只是其中一個弟子。
一個元嬰期,被人陷害送去戰場,幾乎沒有活路。
淵渟為了救他趕去戰場,被雲铮打傷。
行舟殺死雲铮之後,當時已經大乘後期的雲水寒突然出現,滄瀾劍出鞘,重傷行舟。
明理的師兄,當時的長明宮少宮主偷襲雲開,被已經受傷的淵渟擋下。
當時,昔日的道友都不解,質問淵渟,為什麽寧願受傷也要護着這個魔修,甚至為他站在仙門的對立面。
那時候,他是怎麽回答的?
“和立場無關,我不參與你們的戰争,只是來送我師弟離開。”
沒有想到,等他帶着重傷将雲開送回魔域,孤身回到南海時,卻被沉淵趁機謀害。
當日一別,竟成永訣。
極夜宮正殿中,最高處的王座空着。
最前面站着一個紅衣少女。
二黑呆呆望着他,好像一只被霜打過的茄子。
先前,二黑不死心地去問狐喜。
紅衣少女不急不緩地說:“是你一直要喊我姐姐。”
“…………”
雲開還沒來,人群自發形成小圈子聊了起來。
二黑聽着周圍的聲音,越發生氣。
“聽說尊主昨天找了個男寵。”
“不就是找男寵,大驚小怪。”
“可他不是不舉嗎?”
“有人親眼所見。等等……什麽不舉?”
合歡宮護法嘆氣道:“我們以前給尊主送過幾十個爐鼎,男的女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什麽類型的都有。”
“後來呢?”
“一個沒動,全數退回。”
“難怪說不舉。”
“噓——尊主來了。”
人群自發讓出一條道,只見雲開與一個清俊男子十指相扣,緩緩走來。
嘈雜的談笑聲停下,轉為暗地裏的傳音。
“怎麽有點眼熟……”
“虛玄界,虛玄界裏的那個。”
“哦,想起來了。”
雲開看上去心情頗好,嘴角是收不住的笑意。
他環視一圈,輕咳一聲道:“這是我的伴侶,名叫守微。”
“我敬他愛他,你們怎麽對我,便怎麽對他,不得怠慢輕視。”
魔修一向随心所欲,沒有門第修為的偏見。
他們齊齊向守微行禮,并不因他是道修或是元嬰期而看輕。
誰瞎說什麽男寵的,這股戀愛的酸臭味都要濃到窒息了。
之後就是讨論戰事了。
極夜宮數百年前收縮勢力,實際是從明處轉為暗處,雲開早已在魔域各宮都布下暗棋。
然而在不知情的世人眼裏,便是見月失蹤之後,狐喜難擔重任,極夜宮越來越弱,漸漸消失在衆人視線中。
渡劫期以上會受到心魔影響。植根于人心的心魔,是沉淵的“眼”。
雲開封印渡劫期以後的實力和記憶,是為了切斷沉淵的窺探。一方面給守微充足的時間多次轉世補齊神魂,一方面給自己留出喘息的時間。
明理縱橫數百年,早已自滿。
他看不明白,為什麽突然間局勢颠倒,長明宮反而成了弱勢的一方,甚至無力反擊。
離開清心鐘的範圍,這些渡劫期的魔修,或多或少都受到心魔的影響,其中雲開的狀況最嚴重。
他們現在的挑戰,已經不是打敗明理,而是怎麽盡快打敗明理。
長明宮的防線潰散,死的死,降的降。
上空,明理和雲開還在打着。他們那個級別的戰鬥,旁人無法插手。
無路可退,無處可逃。
此時的明理已接近瘋狂,他擺出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架勢,一招一式都用盡全力。
沒有贏的希望,就一起死。
雲開不和他硬碰硬,游走避開他的攻擊,抓住每一個破綻和機會進行反擊。
最後,明理全身上下都浸滿了血,他沖到雲開身前,看着雲開血紅色的眼睛,笑道:“你也不好受吧?”
何止是不好受,雲開最近頻頻出現幻覺。
心魔噩夢,心中最恐懼之事。
是父母慘死同門劍下,火光中用最後一絲力氣送他離開,他從此漂泊無依。
是劍尖指向自己心口,問潮哀鳴。那時候沉淵僞裝成淵渟的模樣,眼裏是全然的嫌惡:“你既已入魔,從此道不同、不相為謀。”
是天地棋盤上,黑白方寸間,淵渟為護自己受重傷,被故友質問指責依然寸步不讓的身影。
是他渡忘川、過奈何,神魂劇痛血肉撕裂,才在鬼府深處,找到淵渟破碎的神魂。
“雲開!”
識海中的聲音焦急,遠處守微見他出神,只能借濯辰洗星的聯系不停呼喚。
雲開終于回過神來。
這期間,明理想趁機殺他,卻油盡燈枯力不從心,只留下些不致命的傷。
明理的屍體落下來,摔得破破爛爛。
長明宮從此不複存在。
☆、長相厮守
雲開一襲黑衣, 踏過屍山血海。
黑衣上滿是血跡,有他的,更多是明理的。
鴉聲陣陣,殘月爬上枝頭, 華美宮殿只剩斷壁殘垣。
濃郁的血腥氣充斥四野, 帶刺的妖異花朵無風自動, 鬼哭藤蠢蠢欲動,發出低低的哭泣聲。
明理已死,長明宮徹底敗亡,沒有翻身的餘地。
守微迎上去, 一句話還未出口。
“小心!”
雲開驟然變色,戰戟一蕩, 淩厲氣勢凝成巨龍咆哮沖出,将守微身後意圖偷襲的俘虜咬成兩半。
鮮血噴濺,被他用靈力細心擋下。
雲開捏了個訣,将身上的血跡都清理幹淨。
他抱住守微, 将全身重量都壓在他身上,耳鬓厮磨:“師兄,我好累,走不動了。”
雲開和明理打的時候,守微遠遠看着。招式來往間, 他的心也随之忽上忽下。
看出雲開陷入幻覺時,他焦灼難忍,只能一遍遍地呼喊。
此時此刻, 一直懸着的心總算重重落了回去。
焦急和緊張過後,守微出了一口長氣,也陪着雲開鬧騰。
他拍拍雲開的背,溫聲問道:“那怎麽辦,我背你回去?”
慵懶的嗓音傳來,好聽得讓人心醉:“唔……你親親我,就有力氣了。”
早在雲開向守微走來時,在場其他人都有意識地走遠避開了。
表面上每個人都在忙碌,戰場善後、清理、統計傷亡。
然而視線總是若有若無地掃過這邊,恨不能把耳朵都豎到頭頂。
守微耳尖泛起薄紅,他看着雲開眼裏的浩瀚星光,輕輕啄了啄淡色的薄唇。
雲開笑意更深,一把攬過他禦風離去。
剩下一群苦力勤勤懇懇地善後。
“剛剛那個……撒嬌的是尊主?我沒聽錯?”
“是,你沒聽錯,也沒看錯。”
“有點害怕。”擅長醫毒的千機宮執事道。
“喂!你害怕別手抖啊,化屍粉都飄小白身上了,敢弄壞我跟你急。”空冥宮護法連忙護好戰屍。
以雷霆之勢平定長明宮之後,剩下的都不足為慮。
雲開和守微先行回到虛玄宗,将餘下殘局留給狐喜解決。
等到消息傳到東洲,人們才驚覺,不過短短數月時間,魔域穩定了數百年的格局,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雲衍劍宗。
空曠的宗主殿中,只有雲杉一人。
他沉聲道:“無法仙君,明理隕落,長明宮也已敗亡。”
無法的聲音淡淡傳來:“無事,不必慌張。”
“可是……”
“拿出些一宗之主的氣度來,這般慌亂,像什麽樣子。”語氣裏多了幾分嚴厲。
雲杉無奈:“是,晚輩明白。”
數天之後,同樣的宗主殿內,幾乎集結了半個東郡的門派代表。
雲杉問道:“明理已經隕落,不知道各位有何看法?”
坤圖宗長老一拍桌子,激動地站起來:“死得好!”
雲杉:“……”
“幹得漂亮!”
“大仇得報!”
雲杉:“……你們清醒一點,見月比明理還厲害啊。”
“嗯,能這麽快殺了明理,是很厲害!”
雲杉:“長明宮已經沒了——”
不等他說完,就有人道:“活該!”
雲杉:“魔域再次統一。”
“我們不在乎!”
雲杉被這一連串驚嘆號砸得頭暈,又不能表現出來,壓抑住當場吐血的沖動,勉強維持住溫文爾雅的模樣。
他在心裏快速默念幾十遍靜心咒之後,淡聲道:“看來諸位都不怕再來一次明理那樣的事情了。”
聞希門長老捋捋長須,道:“魔域剛窩裏鬥完,哪還有能力再起戰事。”
“見月在位那幾百年,是道魔關系最和緩的時期,他還下過嚴令禁止魔修來東洲鬧事。”
“更何況,我們與他無冤無仇,他何必在這個時期費那麽大功夫打這一趟?”
“诶,雲宗主是否身體不适?怎麽臉色這般勉強。”
“無冤無仇”。
這四個字弄得雲杉更難受了,一口血哽在喉嚨,不上不下。
他有苦說不出,只能眼睜睜看着話題拐成抗明英雄表彰大會。
可惜了,抗明英雄并不在場。
等到人群散去,宗主殿又只剩下雲杉一人。
滄桑的聲音響起:“不用着急,他得意不了多久。”
“仙君的意思是?”
“現在還不可說,再等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再也沒有門派敢過來施壓,虛玄宗內的氣氛悠閑惬意。
守微一掃先前的緊張與疲累,在接踵而至的重重變故中,得以放松片刻。
雲開又換回白衣,随着時間推移,他眼裏的紅色慢慢變淡,近乎于無。
南柯神龍見首不見尾,對他們徹底放養。
凝光峰峰主死去,首席弟子沈川疑似弒師,不知所蹤。凝光峰亂成一團,雖然很快在林初綠的調整下恢複平靜,卻也傷了元氣。
顧澤昀來過扶搖峰幾次,都沒遇到過南柯,徒勞往返。
這些天裏,守微近乎瘋狂地修煉閉關,進展神速。
他待在空間裏的時候,濯辰就在雲開手上戴着,到哪兒也不取下來。
某天夜晚,星河燦爛。
扶搖峰頂,守微和雲開背靠石壁,二人提了壇酒邊聊邊喝。
夜風清涼,酒香四溢。
頭頂是璀璨星光,腳下是萬家燈火,二者在極遙遠的天際彙合,只隔着一條隐隐約約的漆黑界限。
守微問道:“沉淵不死,你就不能提升境界?”
雲開颔首道:“他不死不滅。”
“總會有辦法的。”守微搶過酒壇,仰頭飲了一口,漏出些許清亮酒液。
酒液順着脖頸流下,沾濕衣襟。
“是啊,我好不容易才和師兄在一起。以後還要一同飛升,長相厮守,如何舍得讓壽限來臨。”
石壁冷硬,他将守微攬在懷裏,細細吻過酒液的痕跡。
酒壇中只剩下薄薄一層酒液,被随手丢棄,骨碌碌地滾到一旁。
☆、千葉蓮華
守微帶着雲開回到寂寞沙洲。
被南柯随手燒成的廢墟還在, 這個身體生活了十幾年的小院也還在。
暖陽初升,點點光輝傾灑在嫩綠葉片上,露水還未幹。
他們在田間小路裏緩緩走着,腳下是松軟的泥土, 幾聲狗吠遠遠傳來。
不遠處一個中年女人走過來, 看見守微的時候, 似乎有些驚訝。
這是住在附近的吳大嬸,之前那些年裏,一直都對守微不錯。
她仔細打量守微,只見他一身青衫、清俊儒雅, 與記憶中的癡傻少年大不相同,竟有些不敢相認。
“喲, 這不是……陸家孩子麽?我看你們兩家都沒人,這些年去哪了?”
守微笑了笑:“我那時候突然開竅,進了個門派修仙。剛好路過,便回來看看。”
“看你過得好, 我也放心了。你身邊這位郎君生得真俊,可是同門道長?”
聽見別人誇雲開,守微比自己被誇還要高興些。他忍不住轉頭看向雲開,剛好陷入一雙帶笑的眼裏。
“是同門,更是我的道侶。”
吳大嬸看他們親密的模樣, 不知想起了什麽,輕聲嘆道:“活着不容易,能挑個真心喜歡的一起過日子, 真好。你們可要懂得珍惜。”
“必不相負。”
……
炊煙袅袅升起。
別過吳大嬸之後,兩個人繼續向前走去。
凡間風俗與修真界大不相同,守微在回憶裏翻找,挑出些有趣的事情說給雲開聽。
有些是重生之後的農家生活,還有些是前世的見聞。
前世,他孤身一人走遍千山萬水,從極南鬼府到極北雪域,看遍山河大川。
千山獨行,偶爾也會寂寞。
那些經歷過的一切,沒有傾訴的對象,都沉澱在心底,緩慢發酵成了陳釀。
雲開與他十指相扣,靜靜聽着。
他若是破開虛空,眨眼間便可到達萬裏之遙。
而這短短一條小路,卻被走出了天長地久的意味。
他們離開村莊後,沿着守微當時和南柯走過的路,來到沉淵之畔。
舊的禁制早已被明理破除,新的還沒來得及加上。
滔天黑霧散去,只剩薄薄一層。
水依然是深重的墨色,黑黢黢的令人生畏。
只不過,水與霧都失去了腐蝕靈力的能力。
雲開施過避水的法術後,二人沉入水中。
在下沉的過程中,守微看向四周。
這是一片黑沉沉的水域,沒有魚群,沒有水草,沒有生命的氣息。
這裏有比墨水還要濃郁的黑暗,連光也無法透過。
漫長的、幾乎望不到頭的黑暗中,時間也仿佛凝滞,無法壓抑的孤獨感傳來,一切都像是虛無。
只有當他感覺到從身旁傳來的熱度時,才能确信自己依然存在。
不知道過去多久,離海底越近,眼前便越亮。
直到腳下觸到實地,守微不自覺繃緊的身軀才略微放松下來。
他看見的光亮,是從海底發出來的。
不遠處,一道明亮的金色光芒破開黑暗,照進他的眼中。
走過去才看清楚,這是一朵蓮,泛着金色流光的蓮。
蓮瓣層層疊疊,上面有淺淡繁複的細紋。
本應是聖潔的蓮華,卻生在這片漆黑的污泥中。守微看着它,連花瓣上的紋路都覺得詭異不詳。
金色光芒是從蓮心處透出來的,明亮灼眼。
守微問道:“這是什麽?”
雲開道:“這一朵是百葉蓮華,蓮心處是一個渡劫期修士的心魂。”
“這一朵?”
“還有千葉蓮華,是羽化期修士的。”
雲開嘆道:“師兄,這水還沒徹底變黑的時候,我下來過一次。”
“那時候能看出來,無數朵金色蓮花開在水底,大的、小的,連成幾條線指向南海,美不勝收。”
“這些心魂,都是他們自願獻出來的,心魂的力量通過金線源源不斷地傳向南海水下。”
“當時有多驚嘆,後來明白的時候就有多惡心。”
守微一直在觀察那朵百葉蓮華,聽言一滞,擡頭問道:“連成線通向南海?”
“嗯。”
“你仔細看看。”
這朵百葉蓮底下也有金線,卻不止一條。
密密麻麻的細絲以它為中心向四周散開,這根本不是連成線,而是織了一張網!
雲開帶着守微快速離開,順着其中一根細絲,找到下一朵蓮花。
這朵蓮花之下有着同樣多的細絲,像蛛網一樣輻射出去。
“沉淵……在做什麽?”
雲開一手攬過守微,帶着他急速向南。
他之前來的那次,這些花的排列是有規律的:越靠南,花越密集,千葉越多;越靠北,花越稀少,而千葉幾乎沒有。
這般排列,想必是為了減少無意義的消耗,讓沉淵吸取到更多的力量。
而現在,忘川已在不遠處,千葉依然寥寥可數。
不是因為千葉少了,而是它們被均勻地擺開,布成一個不知道是什麽的圖案。
雲開深吸一口氣,轉而向西行去。
東洲大陸的西邊,是一片比整個東洲還要寬廣的海域,名為苦海。
苦海中央有個小島,島上有一個上古佛界大能開辟的空間。空間穩定,是佛修聖地。
越過某條界限之後,漆黑的海水頓時變得清澈,視覺不再受到限制。
守微清晰地看見,海底被細線和蓮花布置出一個玄奧複雜的圖案。
千葉蓮華、百葉蓮華,都被均勻地灑在海底,金色光華耀眼奪目。
最讓人心驚的是,還有些含苞未放的白色花苞,和一望無際的小花。
這些小花,有些泛着金光,有些還只是淺淡的白色。
這張詭異的大網,覆蓋了幾乎整片苦海,守微從中得以窺見沉淵的勃勃野心。
雲開将這個圖案記下之後,二人回到虛玄宗,發現南柯就在試劍石前,似是已等待許久。
☆、亦真亦幻
守微和雲開離開苦海之時, 一道身影潛入忘川。
先前一劍殺死沈壑之後,沈川悄無聲息地迅速離開虛玄宗,就此失去蹤跡。
而此時,他沉入忘川, 輕車熟路地避過重重業火, 很快深入到寒冰之下的巨大宮殿。
這座宮殿位于南海陸地下方, 本是充滿陰翳的地方,卻被熊熊烈火掩映着。
它名叫火宅。
“三界無安,猶如火宅,衆苦充滿, 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憂患, 如是等火,熾然不息。”
沈川大步邁入殿中,滔天烈焰略微後退,讓出一條道來。
大殿中央有一朵比千葉蓮華還大的花, 開得也最盛,蓮花中心的亮光明暗交替變換,像是正在呼吸一般。
這一朵與外面那些不同,他不是別人獻上的。
他是沉淵親手打造出來的作品。
沈川靠得越近,蓮心亮光跳躍得越頻繁。
他走向後殿, 經過這朵蓮花時,一向淡漠的眼裏閃過怨恨。
随着“吱呀——”一聲,門開了。
後殿之內, 什麽擺設也沒有。
卻一點也不空,布滿了繁複細密的樹木根系。
晶瑩透明的根莖破牆而入,占據大半空間。
沈川走到最深處,那裏有一個被根莖捆在牆上的男人。
他和守微……不,是守微已經和他長得別無二致,每一筆每一畫都像是複制而成。
聽見腳步聲,沉淵略微掙動,根莖猛地将他縛得更緊。
“嘶——該死的陰槐。”
沉淵看似處于弱勢,實際上他所掌控的範圍,從來不因軀體而受到限制。
他初生時,也只是一團無形火焰而已。
沈川看向這張和守微一模一樣的臉,毫不掩飾眼底的厭惡。
沉淵擡起頭,勾唇問道:“沈壑的燈滅了,為什麽?”
“他被林初綠發現……”
“是你殺了他。”沉淵毫不留情地打斷,“淵渟回來了,甚至成了你的師弟,你不但不告訴我,反而暗地幫他。”
“既然你都知道,”沈川聲音沙啞:“是否告訴你,又有什麽區別?”
“你是我的作品,卻一心只想着違逆逃離。你難道以為,殺一個沈壑,就能徹底擺脫我麽?”
沈川的無間微微顫動,發出輕響,似要忍不住出鞘。
沉淵問道:“你想殺我嗎?”
沈川沒有回答。
沉淵笑道:“大大方方承認又如何?反正也做不到。”
他像是想到什麽好玩的:“若是我說,你與其想着如何殺我,還不如自盡,可能會有些效果。”
“你敢賭麽?”
沈川依然沉默。
沉淵壓低聲音:“我想讓你生,你就生;
想讓你亡,你眨眼間就會死;
想讓你來,任是逃到哪裏,也只能乖乖回來。”
沉淵心念一動,便有火焰向殿中那朵蓮花靠近,火舌輕輕舔了一口蓮瓣。
心魂相連,沈川猛地握緊劍鞘,手臂忍不住微微發抖。
他額頭上流下幾滴冷汗,問道:“少廢話。你逼我過來,到底有什麽事?”
守微和雲開回到扶搖峰時,南柯已經等待許久。
他抽着煙鬥,卻沒有平日的吊兒郎當之氣。
南柯問:“看見海底那些東西了麽?”
之前,是南柯讓他們去沉淵水底的,去寂寞沙洲反而是順路。
守微道:“不止是沉淵,我們還去了苦海。”
将在海底見到的詳細敘述一番後,守微疑惑:“沉淵到底想幹什麽?”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