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部分人來不及禦劍,下餃子一樣紛紛掉落在地
。
看着這幅純真稚嫩的模樣,青黎的悲傷難以抑制。
“她的記憶缺失,而我至今都不知道,當時在天地棋盤發生過什麽。”
☆、雲開月明
帝京之難後, 東洲許多勢力內部都發生變動。
渡劫以上的修士離不開清心鐘,還要受到心魔的困擾,沒有多餘的精力處理俗事。
許多勢力都像雲衍劍宗一般,由雲無法之流掌權。
而那些死扛着心魔的, 大多被排擠出去。或是被當成叛徒, 或是被造謠潑髒水, 甚至有些已經喪命。
他們受到太多的限制,敵人卻有恃無恐。
而這次帝京之難,心魔的範圍擴大到凡人,沉淵的存在不再是一個只有少數人知道的秘密。
他會引發的慘重後果, 也不再是少數人才需要擔憂的問題。
大多數人,雖然知之不詳, 但已心有餘悸。
很快,各大門派裏和沉淵一派的人都被揪出來,奪去權力重點關照。
雲衍劍宗,雲水寒親自整頓。
雖然只是一道殘魂, 卻沒有人敢輕視她。
莊嚴肅穆的宗主殿前,是一個巨大的廣場。
Advertisement
雲無妄瘋狂掙動,始終無法突破那層靈力禁锢。
他怒而問道:“我們怎麽說也是羽化期,說關就關,憑什麽?”
“你少說兩句吧。”雲無心低聲勸他。
“我偏不。你看看這些弟子, 都是用什麽眼神看我們,若是放在之前,他們誰有這個膽子?”
“我也不想關你。”雲水寒不驚不怒, 問道,“你師兄怎麽死的,還記得嗎?”
“那又如何。法不責衆,你總不能把我們全殺了。”
“不用,殺你這個最聒噪的,也能給其他人提個醒。”
雲水寒眼裏殺意不似作假:“我都快分不清楚,你到底是真的蠢,還是壞。”
“我只是不服。各人有各人的選擇,有些人也沒做傷天害理的事,為什麽你要做得這麽絕?”
“因為這裏是東洲,是道修的東洲,而不是他沉淵一人的東洲。”雲水寒語氣铿锵,不容反駁,“若是我們與沉淵開戰,你們會忍着劇痛抵抗他的控制,還是順着他的要求,從背後狠狠捅我們一刀?”
“當然是……”雲無妄還想争辯,聲音卻不自覺弱了下來。
“連靈魂也能出賣的人,不值得相信。各人有各人的選擇,自然也該為選擇承擔後果。”
雲水寒轉身離去,聲音一字不漏地傳入在場所有人耳中:“在沉淵徹底消失前,這樣做,對我們都好。你們不用糾結,我們也不用懷疑。”
她很快消失在衆人視線中,剩下的人都看向雲溶。
宗主之位已經不再屬于雲杉,而新一代中,只有雲溶最為合适。
她輕而易舉地當上宗主,卻一點也不輕松。
正是最敏感的時期,她無論做什麽,都要經過嚴密的思量。
*
雲水寒的殘魂暫時還寄居在滄瀾劍殘片中,不能離開太遠太久。
故而她過來的時候,順道把守微和雲開也帶上了。
此時,他們剛從禁地回來。
那裏的東西被搜得亂七八糟,各種玉簡法寶堆了一地。
大多是數百年未動過的舊物,無人問津。
而在最底下,有一個紙質的本子,因為質樸顯得格外出衆,引起了守微的注意。
守微随手翻看,竟是雲開父親的手記。
雲開的父親平生交游廣闊,喜好讀書。
修真界慣于用玉簡記錄,而這個本子,外表完全是凡界的風格。只在不起眼處刻畫加固的銘紋,才能保存至今。
翻開第一頁,只有“無端”兩個大字。
鐵畫銀鈎,風流醞藉。
雲無端,是雲開父親的名字。
二人如獲至寶,撣了撣上面的灰土,妥善收好,揣回了鶴歸山。
這些天裏,守微把竹林裏的雜草大致清理一番。原先那兩間小院早就不能用了,雲開便重新蓋了一間竹屋。
竹屋幹淨整潔,擺設一應俱全。
風鈴,花草,筆墨,書畫。
和魔域那個宮殿自然無法相比,但勝在溫暖舒适。
陽光斜斜灑下,二人坐在書桌前,取出那本手記翻閱。
大多是瑣碎的記事,既有嚴肅的長篇大論式的思考,也不乏讓人摸不着頭腦的意識流記錄。
“随着修為提升,負面情緒越來越重。不但是我,其他幾位師兄弟亦是如此。”
“最近一萬年,東洲不斷有飛升雷劫,而北境一直都沒有動靜。是妖修那邊出了問題?”
“發現一處太古遺跡,同行者有阿然、無法,和幾個好友。”
“傷亡慘重,阿然和無法都受重傷。萬幸,我們還是把它帶出來了,也許能緩解眼下的症狀。”
“幾位好友用命換來的寶物,不能輕易被毀掉,我和阿然絕不讓步。”
“原來他們早就變了。”
這句話突兀結尾,雲開死死盯着那個日期,正是被他深深銘記的、他父母出事的那天。
守微攬過他的肩,輕輕地拍了拍。
雲開将手記合上,有些黯然:“他連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記,唯獨沒有我。”
小時候還好,後來雲開很少見到父母,只知他們常常雲游四海,偶爾回來幾次,又是匆匆離開。
他甚至猜想過,也許是因為他劍道天賦弱,父親對他失望。
當時他聽說自己有了一個師兄,暗中不滿過,還想着要捉弄一番,自然沒有成功。
失敗幾次之後覺得:算了,有個師兄還是挺好的。
時間慢慢過去,不滿變成依賴,直到最後再也挪不開眼睛。
守微揉揉他的頭發,從雲開手裏拿過手記,從後往前翻開。
第一頁依然是兩個大字,“陶然”。
這是雲開母親的名字,字跡依然是他父親的。
他記下和雲開母親的點點滴滴,從初次相遇到定情,再到結為道侶,
再到雲開出生。
“守得雲開見月明,萬望能有雲開月明之日。”
“開兒不适合劍道,但聰慧機敏,想必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路。”
“可惜我陪伴他不多,如今又要分離,深感不舍。”
“阿淵天賦奇絕,然而我教他的太少。希望他們以後能相互扶持,互幫互助。”
這裏面詳細記錄了與雲開有關的東西,包括他喜歡的和讨厭的,哪天發生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具體到細枝末節,甚至有些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楚。
“他……是怎麽知道的?”
“師父每隔一段時間回來,都會問問我。他也許覺得,既然沒有時間陪伴,索性讓你不要太過依賴他,免得難過。”
☆、古樹參天
這段難得的悠閑時光很快過去。
守微回到虛玄宗, 發現南柯已消失許久。
他問過衆人,也沒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許是他閑不住,又出去了。”雲開寬慰道。
“和以往不一樣……”守微搖搖頭,“我想傳訊給他的時候, 發現傳訊符沒有方向。”
傳訊符不是一種很穩妥的聯系方式, 也許會在中途被人劫走。
但只要建立聯系, 傳訊符就能自發向對方飛去。
守微原本也不甚在意,直到方才,他想傳訊時,卻發現傳訊符呆呆地杵在原地, 不知道該往哪裏去。
好像另一頭的人已經消失一般,半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南柯是陰槐的一個化體, ”守微輕聲嘆道,“能讓他來不及解釋就突兀消失,很大可能是南海出事了。”
守微和雲開趕到忘川之外。
眼看着業火暴漲,終于離開一貫依附的海水, 從水下爬了上來。
遠遠望去,整個南海陷在火海中,這片永遠浸在黑暗中的陰靈之地,連天地也被照得通明。
從外面看不清南海內部的情況,但連南柯也收了回去, 想必陰槐的情況不太好。
這個戰場的位置,沉淵選得精妙極了。
守微不能不去,也只有他能去。
陰槐既是他兩世的長輩, 更掌管着世間魂魄輪回,他不可能放任不管。
南海的天地規則不變,他們只要進了忘川,之後的戰鬥,便是大乘後期的雲水寒和青黎也無法插手。
守微沒有過多遲疑,他取出滄瀾劍殘片。
雲水寒出現,問道:“你想好了?”
守微點點頭:“我別無選擇。”
“雖說他的修為不能按常理推測,但我猜很可能是羽化後期。”雲水寒斟酌片刻,緩緩道。
“羽化後期?”
“我從未受到過影響,這說明,他對修為高于他的人無能為力。而受心魔困擾的修士,都被卡在羽化後期。”雲水寒看向雲開。
守微笑道:“無論他修為如何,這一趟都必須要走。不過前輩這樣說,我心安不少。”
雲水寒問雲開:“你也去?”
“當然,我永遠都會和他一起。”
雲開毫不遲疑。
雲水寒遲疑片刻,才道:“我當初無知,一心求道而刻意回避門派紛擾。你父母的事,我很遺憾。”
“都過去了。”
沉淵暗自積攢實力已久,終于選定時機。
他掙脫陰槐的束縛,氣勢洶洶地反噬回去。
守微和雲開走過奈何,一步一步向鬼府深處行去。
這一路上,都有業火肆虐的痕跡。
沒有軀體的保護,不少鬼修都灰飛煙滅;有些僥幸生還,苦修千載才變得凝實的魂魄又變得透明脆弱。
這些都是陪伴他長大的親人。
他們終于走到最深處。
冰晶巨樹巍然屹立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他拔地而起,似乎能觸碰到頭頂的星辰。
與他對比,人和蜉蝣一般渺小。
他周身飄蕩着鬼魂般的業火,火焰纏上枝葉,傳來噼裏啪啦的燒灼聲音。
腳下的泥土厚實,守微每走一步,都留下不甚清晰的腳印。
這片荒原泥土松軟,唯獨這條通向陰槐的路上,被踩出一條明顯的痕跡。
這裏埋葬着大大小小的腳印,記錄着他從小到大的成長歷程。
而守微走在這條路上,無數回憶紛至沓來。
仿若時空交錯,那些幼小的、稚嫩的、青澀的他,在細雪紛飛中往返于此的過程,都像是隔世重現。
無數雙眼睛隔着漫長時間,沉默地看着他。
縱使歲月變遷,他眼裏清澈溫潤的光芒從未變過,歷經十世輪回依然不改。
本體受創,南柯早已回歸鬼府。
此時巨樹搖動,枝葉碰撞,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風聲呼嘯,天空又飄細雪,然而這一次,雪花還沒落到地面,就被炙烤融化。
守微擡起頭,回應那些目光,陰槐的,南柯的,甚至是沉淵的。
遍布整個南海的火焰都被收回,火海翻湧,漸漸收縮凝聚成人形。
頭部,軀幹,手臂,腿腳,又細化出眉目等細節。
最終,和守微一模一樣。
沉淵幻化出一把赤色長劍。
雲開手持斷虹,迎了上去,問潮劍意緊跟其後。
雲水寒猜得沒錯,沉淵的修為無限接近大乘。
無限接近,終歸不是。
雲開和他不相上下,而加上守微,更是輕松。
随着時間過去,雲開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沉淵的攻擊并不兇猛,甚至很容易抵擋。
然而,他能在虛實間變幻自如,這意味着,他的防禦無懈可擊。
雲開和守微不能一直打下去,而沉淵卻不會受傷。
他周身火焰也沒有暗淡的跡象。
“我是萬千貪嗔癡念所化,與天地日月同壽,有不死不滅之身。”
沉淵勾起唇角:“而你們,還能撐多久呢?”
雲開不語,招式來往,依舊有條不紊。不因對手言語而動搖,是每個修士必須掌握的技能。
心亂,陣腳自亂。
生死邊緣,容不下半點分心。
守微在想沉淵的破綻。
沉淵行事随性而為,然而在他荒誕不經的外表下,每一次的目的都很明确,只是旁人看不分明。
他将戰場選在南海,是因為顧忌其他人。
他挑選這個時間,又有什麽顧忌?
他若是真的毫無破綻,又何必布置這麽多?
還沒等守微想出來,就先出了變故。
對于這種無意義的打鬥,沉淵似是已經厭煩。
他冷哼一聲:“無聊。”
從未有人真刀真槍地和沉淵正面過招,連守微也暫時忘了,沉淵擅長的,從來都不是武力。
沉淵這聲冷哼過後,雲開的動作略有滞澀。
這個變化太過細微,除了他和沉淵,誰也看不出來。
又是數百招過去。
沉淵充滿惡意的聲音響起:“你現在,還能分得清我們麽?看清楚,可別把他當成我給殺了。”
這句話聲音并不大,卻如石破天驚,一瞬間打破所有平衡。
斷虹被斜斜插在地上,氣勁洶湧淩亂,掀起大片泥土。
守微瞳孔驟縮,他向一旁看去。
雲開手臂顫抖,眼裏已經是深紅色。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華燈初上的兩個地雷,麽麽麽~
大概還有兩三章正文完結,争取今天都寫完發出來。
昨天晚上在捋大綱寫細綱,這章有些晚了抱歉~
☆、正文完結
“站到我身後。”守微低聲道。
“還有那種鈴嗎?”雲開面色發白, 咬牙問道,“我若是退了,你扛不住。”
守微搖搖頭:“沒有了。”
就算有,也是杯水車薪, 無濟于事。
問潮泛起幽藍劍芒, 劍鋒所至之處, 海浪虛影重重疊疊翻湧不休,潮水奔流之聲此起彼伏。
沉淵看向問潮,贊嘆道:“這才對,水與火, 善與惡。我們天生是宿敵,終有一戰。”
守微很想呸他一臉。
修為不對等, 便是劍修攻擊力強,也難以彌補修為的差距。
沉淵單方面得了便宜還賣乖,很無恥了。
沒過多久,雲開眼中已經是一片光怪陸離, 他險些忘記身在何處。
恍惚間,似乎有一道劍光向他襲來。
斷虹不在手邊,他匆忙翻出一把短匕抵擋。
刀尖上雪亮鋒芒一閃而過,撕開虛幻的表象。
他終于真正看清楚狀況:
守微擋在他身前,手持問潮正和沉淵纏鬥, 無暇顧及身後。
而這把閃着寒光的匕首,就快刺到守微的後心。
雲開呼吸一窒,頓時清醒。
他回轉匕首, 狠狠劃破自己的左手臂。
鮮血溫熱,淅淅瀝瀝灑落泥土。
沉淵遺憾地“啧”了一聲。
“你收回去就行,何必再劃這一刀。”守微一直都知道身後的動靜,奈何沒有餘力回過身去。
“應得的。”雲開目光冷徹。
他心有餘悸,那一瞬可以算是他此生最驚險的時刻。
根本不敢想象,若是方才沒有及時清醒,他将要面對的是什麽後果。
“你再往後退點。”守微傳音道。
雲開先前還不情願,這次再不遲疑,向後退了一大截。
“再退一點。”
“再退。”
……
“你想讓我離開南海?”雲開問。
“當然想啊,那樣你就不用面對這個瘋子了。”守微語氣輕松,實際上處境險之又險。
“我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
“嗯,我知道。”守微頭向後仰,避開迎面而來的一劍,“再遠一點,只要我回頭時能看見你,就很滿足了。”
“如果可以,我一步也不想退。”雲開一字一句緩緩說道。
守微說着話,額上卻止不住地滲出汗意。
他和沉淵面對面,眼瞳中倒映出幾乎複制的容顏,恍若鏡面。
而通過神态,又能很輕易将他們區分開。
沉淵嘲道:“徒勞掙紮。”
守微沒有反駁。
這似乎是一個無解之局。
他依然找不到突破口,而眼下所做的一切,只是拖延時間而已。
拖到他精疲力竭,再被沉淵擊敗,甚至殺死。
親眼看着自己慢慢死去,不知道這是不是沉淵刻意而為的惡作劇。
雲開退開之後,沉淵沒有再刻意為難他。
也正因如此,他清醒地看着不遠處發生的一切。
南海常年處在黑暗中,時間的流逝非常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守微無力躲避,胸口正中一劍,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都在向外冒着血。
他半跪在地上,勉強用問潮支撐着不倒下。
“我後悔了,剛才……真應該勸你走。”他低下頭,克制着回頭看看的沖動。
雲開想過來,然而沒走幾步,就被鋪天蓋地的幻影壓得喘不上氣。
他不退不讓,為了保持清醒,又是一刀紮在手臂上。
“我也後悔,不該退得這麽遠。”
雲開堅定不移地向前走去。
他違逆天地法則,連忘川奈何都過了,豈會害怕區區沉淵。
沉淵提着長劍,一步一步走來。
不斷有冰晶般透明的根莖破土而出,試圖阻攔。
沉淵一揮手,火紅色的長劍就将他們盡數斬斷。
守微低垂着頭,聽見聲音從頭頂傳來:“扶搖的神印呢?”
神印……什麽神印?
沉淵動了動手臂,說:“你這個身體,用起來感覺不錯。身體裏沒有神印,看來是刻在靈魂裏了。”
陰槐動了動枝葉,聲音浩渺滄桑:“扶搖的神印,早就被東臨毀了。”
“毀了?我不信。”
扶搖神木以萬民信仰成神,東臨将他斬斷,把所有神力都封在本體中收走,只意外留下兩截神木枝。
第一截靠近主幹,被陰槐救走,帶到南海;
第二截則是細弱的分支,東臨視他為紀念品,保存在天地棋盤的天元中。
說是細弱,然而扶搖比陰槐還要高大,他的一根細枝,比凡界古樹的樹幹還粗。
上萬年過去,第一截神木枝才生出靈智。
守微現在的身體,是雲開去天元取來第二截煉成的。
沉淵堅信神印還在。
正因如此,從五百多年前,尚還弱小的時候,沉淵就試圖敗壞淵渟的名聲。
信仰成神,他便毀了信仰。
一旦扶木成神,他身為惡念,不會再有容身的餘地。
他們注定無法共存。
沉淵有兩個計劃:一是海底陣法,陣法大成時,整個世界都被祭煉,他便借此力量飛升;二是搶奪神印,有了神印,他只要修為到了,就能成神。
這次逼迫守微過來,不但是地點,還是時機,沉淵都經過深思熟慮。
若是早了,他沒有掙脫陰槐的力量和能力;若是遲了,等到守微修為漸進,他很難再有翻身的機會。
他為此精心謀劃數百年,守微短時間內自然找不出破綻。
然而還是有疏漏。
這個寂靜漆黑的鬼府,又傳來了腳步聲。
鬼修是不會有腳步聲的。
還有誰,能出現在這裏?
三個人都向入口處看去。
風聲嗚咽,卷起飄零的細雪,紛紛揚揚。
沈川來得很快,看似是在漫步,然而每一個腳印落下之後,人都會離開很遠。
沉淵問道:“你來做什麽?”
沈川不答。
沉淵輕哼一聲,不以為意。
他走向守微,就要搜尋靈魂。
無間裹挾風聲轉瞬而至。
“叮——”
沉淵撥開無間,問道:“你不是想飛升?”
沈川仍是沉默。
沉淵認真打量他,道:“你是我的一部分,我們就要飛升了,不好麽?”
淵渟撕裂神魂之後,大部分都被收進攝魂令中,還有小部分殘餘在軀體裏。
因這小部分作亂,沉淵一直都受到軀體的排斥。
野火燒不盡。
那部分殘魂被消去,留下的影響卻根深蒂固。
久而久之,甚至動搖了心境。
沉淵自然也有心境。
當他發現,自己在一些事上不自覺地仁慈時,終于無法忍受。
他是極致的惡,不容許出現任何善念。
他遇見一個天生神魂不全的孩子,突然有了想法。
沉淵分離出受到影響的那一部分,融合到這個孩子身上。
他從此沒了困擾,只要把這個孩子牢牢控制在手裏就行。
而沉淵在飛升之前,自然會把屬于他的那一部分收回來。
“你成功之時,就是我死的時候。”沈川語氣冷淡。
沉淵心念一動,沈川面色霎時雪白。
他嘲道:“所以你想阻止我?不自量力。”
“為什麽是我?”沈川忍着痛楚問道。
“許是因為,你适合用劍吧。”
“……”
沉淵繞開沈川。
只要動動心念就能逼迫,他從未将沈川放在眼裏。
一直以來,沈川縱使心裏有再多的不滿,也只能忍着。
掀不起什麽風浪。
雲開終于走到守微身前。
他身後有一條蜿蜒的血跡,延伸到很遠很遠。
身後打鬥聲又起,沈川看向手中長劍。
無間,生死無間。
他過來這一趟,自然不只是為了和沉淵敘舊。
沈川不動聲色,并起二指,指尖凝集劍意。
在火宅時,沉淵曾說:“你與其想着如何殺我,還不如自盡,可能會有些效果。”
在那時,他還不知道自己和沉淵的聯系。
沈川閉上雙眼,緩緩吐出一口氣。
無邊黑暗中,仿佛還能看見沉淵邪性的笑:
“你敢賭麽?”
有何不敢。
一生都帶着鐐铐起舞,至少還有死亡,是能自行決定的。
他以指為劍,刺入眉心。
淩厲劍氣侵入識海,将神魂擊得粉碎。
不遠處沉淵忽而一滞,他的氣勢瞬間頹靡,周身火焰變得黯淡。
他震驚回頭,沈川頹然倒在地上。
“該死!”
沉淵之所以敢把一部分神魂放在沈川身上,是因為即使沈川意外身亡,屬于他的那一部分依然不死不滅。
然而,沈川選擇了自戕。
自戕。
沉淵一向視仁慈為軟弱。
在這個一手掌控的作品身上,他能透過淡漠的表象,看清其中軟弱的本質。
故而更加慶幸,他在被軟弱侵蝕之前,就及時将這些分離了出去。
“我真是看不懂你們,明明虛僞又軟弱,怎麽會甘願送命。”沉淵說。
沒有人回答他。
趁人病,要人命。
短暫出神之後,雲開出手如電,陰槐伸出枝條帶走沈川,細密的根莖雨後春筍般破土而出,湧向沉淵。
沉淵的力量弱了許多,之前揮揮手就能斬斷的根莖,現在竟能讓他受傷。
陰槐的聲音慈祥平和:“因為有些意義,比生命還重。”
沉淵再次被縛住,堅韌的根莖甚至穿入骨骼。
他像是感覺不到疼痛,輕哼一聲:“是麽?”
萬裏之遙,平靜的苦海表面乍起怒濤,浪潮呼嘯着翻湧不息。
海底蓮華光芒漸暗,璀璨金光變得淺淡。
其中蘊含的力量順着金色細絲迅速流逝,集中到沉淵身上。
沉淵的修為達到大乘後期,纏繞在身上的根莖瞬時炸裂。
然而陣法已毀,無法飛升。
他這種吸收方式,等于直接廢了第一條路。
只有搶奪神印了。
沉淵的面前已經沒有任何阻礙,他直直走向守微。
守微緩緩擡起頭,他看向雲開鮮血淋漓的白衣,看向深色土地上的斷枝與殘根,還有更遠處,已經斷絕生息的沈川。
一片慘淡。
他的神魂恍惚,隐隐聽見一聲凄厲鳳鳴,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了,陌生得不像是他的記憶。
有什麽在慢慢蘇醒。
沉淵看不清守微的表情,冥冥之中的直覺讓他停下。
守微再次睜開雙眼,緩緩起身。
他身上傷痕累累,鮮血浸透衣料,看上去頗為狼狽。
卻有一種古樸滄桑的氣息蔓延開來。
他的氣息強大,如春風化雨般溫潤柔和,不會讓人不适。
除了沉淵。
沉淵忍不住顫栗,這是來自靈魂深處、近乎條件反射的恐懼。
千萬年來,在他的靈智形成之前,便是這熟悉的氣息,一次又一次将他打回原形。
每一次,好不容易憑本能積蓄出些微力量,扶搖只要動動枝葉,就能将他的所有努力盡數消去。
守微棄了問潮。
他指尖萬千星光彙聚,一指點出,星輝凝成匹練傾瀉而去。
沉淵想逃,然而周身空間都如凝固一般,沒有躲避的餘地。
星輝織成光網,纏繞而上。
沉淵化為火焰,想從網中逃脫,卻被順勢壓縮。
沉淵痛苦地嘶吼着,卻無濟于事。
守微的目光毫無波瀾,既悲憫又無情。
清輝化作微塵散去,半空中只留下一團無意識的火焰,與一株金色小樹。
沉淵收集而來的修為都被還回去,海底蓮華又變回先前的模樣。
金色蓮華失去束縛,從海底搖搖晃晃地向上浮去,破開水面飄過半空,從苦海一路飛至東洲,恍若千盞明燈。
這奇景若神跡降臨,萬人景仰。
忘川之外,小鳳凰縮在青黎懷裏。
青黎看向天際,終于松了一口氣。
丹砂卻像是很不舒服,掙紮着要離開。
青黎一松手,她就跳出去飛到半空。
剛涅槃的幼鳥還不能飛,青黎緊張地要接住她。
半空中的紅色小鳥迅速發生變化,骨架長開,細軟的絨毛也變為華美的羽翼,鳳舞九天。
“丹砂……”青黎怔怔看着,眼中有水光浮動。
守微散去火焰,收走小樹。
浩瀚的生命氣息溢出,分別湧向雲開、陰槐和沈川。
一切傷痕平複如初。
沈川碎成片的神魂也被修複。
“抱歉,我沉睡得太久了。”守微對陰槐說。
“回來就好。”
雲開擡眼看向守微。
這人眼角眉梢,都是熟悉的,他哪怕閉眼執筆,也能畫得分毫不差。
可他的動作與神态,都讓人無比陌生。
他眼裏的慈悲不似作假,如一汪澄澈明淨的湖水,波瀾不驚。
“你是誰?”雲開問道。
“扶搖。”
“你和我一同飛升嗎?”
“不,我永遠都會留在這裏。”
雲開心底一涼。
扶搖忽而笑了,他伸出手指向自己,道:“但是守微一定很願意。”
雲開一怔。
他們一同離開南海。
扶搖回到以前待的地方,卻發現已經變成了虛玄界的入口。
他無奈地搖搖頭,又化作一道流光迅速向北。
北境雪域,昆墟絕頂。
丹砂和青黎很快跟來。
扶搖取出那株金色小樹,問道:“你們不介意吧?”
“不介意。”丹砂身着一襲紅裙,裙擺曳地。
金色小樹觸及地面迅速生長,沒過多久,雪山之巅就多了一棵巨樹。
雖然不及以往“上至于天,下通三泉”,但也是一派神樹氣象。
扶搖走到雲開身前,調侃道:“接好了。”
下一刻,他的意識抽離,守微軟軟地倒在雲開懷裏。
守微醒來時意識迷離,以為還在鬼府,仔細一看,是他們在虛玄宗的住所。
懷抱溫暖舒适,傳來熟悉的冷香。
他微微掙了掙,雲開卻不放開。
“我看看你手臂的傷……”
“都好了。”雲開不但不放,反而抱得更緊了,像是要把他揉進骨血。
彼此的心跳聲清晰傳來。
一滴滾燙的水珠流過守微的脖頸。
他微微一怔,聽見雲開聲音有些哽咽:“師兄,我還以為……”
他這半句話怎麽也說不下去,最後只化為一聲一聲的師兄。
意亂情迷間,兩人倒在床榻上。雲開壓着守微的手腕,一路吻下,鋪天蓋地的浪潮将守微整個人都淹沒。
扶搖回歸神位之後,無數被攔在大乘期之外的修士一夜間晉級。
雲水寒的殘魂複原,她只要煉出一具合适的身軀,不久就能飛升。
沈川的神魂被扶搖補齊,他重回虛玄宗,以渡劫修為成為長老,潛心于劍道。
許多年後。
守微和雲開到北境時,只見一只成年的青鸾繞着參天巨樹飛舞,一旁羽翼漸漸豐滿的火紅鳳凰清嘯一聲,拍拍翅膀,也跟了上去。
鸾鳳和鳴,華美的羽翼泛着燦爛光輝。
萬年前,東臨意欲斬斷扶搖,鳳凰察覺,卻無力阻止。
扶搖受重創,神力被盡數抽走,神魂被丹砂冒死救下,潛藏在神印中沉睡修複。
東臨早已飛升,對神印沒有興趣。神印一直都在天元中的神木枝上。
丹砂被煉為天地棋盤的器靈。為了早日讓扶搖恢複,她自願用鳳骨中的修為源源不斷地供養神印。
知道這件事的只有陰槐和丹砂,連青黎都被瞞在鼓裏。
沉淵不知道天地棋盤中的情況,一直誤認為神印在淵渟身上,白白浪費時機。
丹砂的記憶完全恢複,然而實力卻很難複原,離飛升還有一段距離。
青黎早已經是大乘後期,一直壓制修為等她。
守微和雲開即将飛升。
守微看向不遠處的鳳凰和青鸾,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雲水寒在飛升之前問青黎:“你不走嗎?”
青黎莞爾一笑:“我會繼續等下去。”
雷劫已過。
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在一片耀眼光芒中,守微拉緊雲開的手。
他們的路還有很長,幸運的是,無論前路如何,都有彼此在身旁。
作者有話要說: 嚴重高估手速,尴尬。
這章五千多字,分開發害怕被打死,只好并在一起了……
到這就完結啦,謝謝一路陪我走過來的小天使們,愛你們喲~
新文預計三月開
大概是又皮又浪日天日地的戲精受 和 看破不說破配合你表演的腹黑攻
自信滿滿撩完就想跑反被x的故事,輕松搞笑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