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央蕩去。
雲水寒的殘魂經不起折騰,早已經回到滄瀾劍殘片中。
雲開卻沒有收回殘片,而是交給守微:“關鍵時刻,她還能出來幫師兄一把。”
也就他敢把差點飛升的大能這麽折騰。
“……這不太好吧?”守微猶疑。
雲開笑道:“想必她也更樂意待在你身旁。”
雲開可沒有修複殘魂的本事。
從一開始, 雲水寒将傳承交出來,就不只是為了換取雲衍劍宗那幾個小輩的命。
殘片很安分,沒什麽不滿的反應。
守微鄭重地将殘片收起來後,終于能好好打量雲開。
他穿越過來到現在,也不過三年多。
而雲開自始至終都跟在身旁, 從未離開過。
扪心自問:
意外麽?
不意外,他一早就覺得,這個師弟不簡單, 只是沒想到來頭這麽大。
畏懼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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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畏懼,甚至可以說是驚喜。
“第一次見面時,我瞧你手臂上有些傷口,以為是你原先門派裏的人弄傷的。現在想想,他們也沒那個本事……”
雲開的笑容有些不穩:“我并非有意瞞着師兄。”
“我不是來和你算賬的。你一開始不瞞着,我可能早就被吓跑了。”守微哭笑不得,摸一把雲開的頭,“只是有些擔心。你之前隐藏實力,可是為了躲什麽大敵?”
“躲避大敵?算是吧。”
守微搜刮腦海,也沒找到幾個能讓他躲的人物:“明理?”
雲開皺起眉頭,毫不掩飾對明理的鄙夷:“他還不至于讓我躲。”
守微明白,有些隐秘不是他現在這個修為能知道的,縱是知道了也沒什麽用。
還是有些不放心,問道:“這次,打亂你的計劃了?”
回想起來,雲開面對葉明堯時猶豫了許久,似乎并不想暴露身份。
雲開假作苦惱:“是呀,到時候有壞人過來,師兄可要保護好我。”
守微嘆道:“我應當喚你前輩。”
雲開正色:“師兄永遠是師兄。”
木舟靠岸。
二人下船,已是身在秘境中心的小亭。
亭上有一匾,丹心亭。
丹心亭內空空蕩蕩,唯一方石桌,兩個石凳。
亭子側畔開着一株如血紅梅,枝條斑駁猙獰,上有一滴露水凝着月光。
雲開探視一番,道:“這處秘境自成規則,只有乘船才能渡過湖水。船在此處,他人縱是誤入,也打擾不得。師兄可以放心修煉,我為你護法。”
既然他說沒問題,那就是沒問題。
守微取出雲水寒的傳承之物。
遲疑片刻,又取出濯辰,放在石桌上。
雲開看着他消失在眼前,只在石桌上留下一枚光華璀璨的戒指。
微微怔忪,他拿出洗星,放在濯辰旁邊。
這兩枚戒指,原本便是同一塊昆山寒玉制成。
淵渟擅長煉器,得到寒玉後,順手制成濯辰與洗星。
他自己留着濯辰,将洗星贈給雲開。
二人持有濯辰與洗星,便是遠隔萬裏也可傳音。
當時濯辰洗星皆是玄器,只是作為儲物法寶,加了一個傳音的功能罷了。
淵渟隕落之後,濯辰與洗星都到了雲開手中。
現在洗星依然只是玄器。
而濯辰,是後來雲開在南海煎熬百年,才煉成的仙器。
仙器出世,本應當有天地異象。
卻因為有南海陰槐遮蔽天機,故而濯辰的存在只有少數幾個人知曉。
濯辰戒內。
雲水寒畢竟是只差半步就可飛升的大能,她畢生的劍道領悟,自然非同凡響。
濯辰戒中,時間流速與外界不同,守微有充足的時間來體悟。
雲衍劍宗是從上古流傳下來的門派,底蘊豐厚。
而雲水寒盡得其真傳,在此基礎之上,又有自己的一套領悟。
飛升仙人傳承直接交給一個築基期,聽起來荒謬至極。
畢竟修行之道,各人各有不同的道,一味追随他人,只會迷失自我。
照搬他人套路,也許會在渡劫之前進境神速,卻是在透支以後的成就。
渡劫期以後,每次晉級,都有問心劫、問道劫。
若是被別人牽着鼻子走,連自己的心和道都找不到,便會永遠陷在劫數中,無法自拔。
換個正常的築基期來,一開始就要被雲水寒的劍意迷昏了頭,從此再也無法擺脫陰影,成為她劍意的附庸。
守微很謹慎。
他一招一式看似緩慢凝滞,實是在尋求平衡。
站太遠,會看不清;靠太近,則會入了戲。
雲水寒的劍意強悍如澎湃的江潮,他要在滾滾洪流中抓緊浮木,甚至,掌控浮木。
一旦沉下,便是滅亡。
修真之途,一直都在賭。
賭天賦,賭資源,賭生死。
機會越大,風險越高,向來公平。
又是一個晃神,手中問潮不穩,守微急急停下。
他的額頭已滿是冷汗。
他暫時收起問潮,轉而修煉靈技。
盤坐休息片刻,整理思緒,才又重新拿起劍。
守微像是踩在細絲上,一不留神便會墜落萬丈深淵。
無路可退,只能向前。
太慢了。
他走得還不夠快。
不知不覺,周圍已是陰雲密布,躲在幕布之後的暗影蠢蠢欲動。
虎狼環伺,他卻連它們的臉都看不分明。
從一開始,在碧落城見到那個影子後,守微的心裏就埋下不安的種子。
罪惡的藤蔓終有一天會破土而出,将他絞成碎塊。
而且,以雲開的修為,依然不得不隐藏身份躲避的敵人,是誰?
太快了。
才過了多久,出現的敵人修為越來越可怖。
他不能永遠跟在雲開後面,當一個只能躲在屏障裏的累贅。
似乎還有一個選擇——遠離雲開,躲回扶搖峰的竹林裏去,安安分分地練劍、逗貓。
他以後可能會成為像南柯一樣的觸手怪,也可能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道修,會兩三招劍法。
只要他不去惹事,萬事都有門派頂着,門派不願頂了還有個便宜師父擋在前面。
一生無災無難,平安順遂。
可是,那樣的話,就和雲開永遠是兩個世界的人、再無交集。
雲開回去當他的魔域尊主,自己只是小門派裏一個平凡弟子。
從此便是雲泥之別。
或許,多少年以後,雲開回想起這數年平淡時光,可能只是幾百年風雲變幻中,不堪一提的浮光掠影。
一想到這個可能,便覺得心裏一沉,四肢百骸都麻木僵硬、不受控制。
“師兄!”
雲開一聲暴喝響在耳畔,守微驀地睜開雙眼。
大夢驚醒。
守微頭還木木的,匆忙起身站立不穩,雲開急忙沖過來将他攬住。
守微有些迷茫,問道:“你怎麽在這?”
雲開面色一白,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出現在守微的法寶空間內。
守微晃晃腦袋,才清醒了點。
他本就被雲開攬着腰,主動靠過去,話音裏不自覺帶了點委屈:“我方才修煉出岔子亂想,以為你走了。”
雲開聽言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走火入魔,心中最恐懼之事。
他将守微緊緊摟住,埋頭在肩窩處,嗓音微微嘶啞:“我不會走的。”
守微猝不及防被抱個滿懷,終于徹底清醒了。
☆、山河永夜
守微聽見雲開的聲音傳來, 近在耳畔。
“我一直都在。”
一直以來,你都是我前行的指引。
現在,換我為你引路。
雲開将頭埋在他肩窩,平日清泉流水般的嗓音被布料阻隔, 顯得有些悶。
熱氣噴在脖頸, 帶來一陣酥麻。
血液轟然向上聚集, 守微的耳尖變得通紅。
不僅如此,分明隔着層層衣料,卻有源源不斷的溫暖氣息傳遞而來,還能感覺到強勁有力的心跳聲。
“可我只會拖累你。”守微聽見自己的聲音, 冷靜、清醒、不安。
聽聞此言,雲開擡起頭, 面容白皙如玉,眼圈卻發紅。
拖累二字,像是一把尖刀,狠狠紮進他的心裏。
守微擡手摩挲雲開後背, 嘆息聲細不可聞。
雲泥之別,天塹難越,他看得清楚分明。
他此刻對實力的渴求,是從未有過的迫切。
然而下一秒天翻地覆,反應過來時, 守微背靠試劍石,石壁冰冷,涼意順着後背攀爬而來。
後背冰涼, 唇間火熱——雲開俯身吻他。
守微呼吸一頓、瞳孔驟縮。
咫尺之間,只見雲開的睫毛長而濃密。眼簾之下,是深藏許久終于沖破桎梏的情意。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有情,便有情難自禁。
感受到緊貼着的軀體微微顫抖,雲開看着師兄眼裏的迷茫與懵然,心底微澀。他擡手覆上守微雙目,唇齒間愈發溫柔纏綿。
“師兄沒有拒絕,”雲開暗想,“只要他推我,哪怕一下,我就松開……”
守微緩緩擡起手。
雲開黯然,卻發現自己被抱住。
他因為突如其來的欣喜怔愣一瞬,旋即是狂風驟雨般的攻勢。
松開以後,他吻過守微臉頰,湊到通紅的耳廓旁,輕聲呢喃:“師兄,我喜歡你。”
丹心亭外,一輪明月像是被畫在幕布上,亘古不變。
任時間逝去,亭側那株血梅鮮紅如故。
這個方格,是山河永夜之景。
守微從濯辰出來,他此時不過金丹初期,劍道之心卻已臻圓滿。
他接受的是劍道傳承,修為反倒是順便。
雲開迎上去,笑道:“師兄果然天賦卓絕。”
守微看着周圍景致,頗多感慨,問道:“過去了多久?”
“六年。”
外界六年,空間裏便是六十年光陰。
掐指一算,距離南柯當時所說的劍道比試,還有不到一年時間。
二人走向木舟,雲開瞥過梅花,像是突然想起什麽,驟然停下。
“怎麽了?”守微不解。
雲開搖搖頭,讓守微先上船去。
守微在船內等待許久,也沒有什麽動靜。他走到入口處,正要忍不住出去,卻被雲開沖進來撲倒在地上。
“你……”守微躺在地上哭笑不得。
整個秘境卻驀地一震!
紅梅化血,露水墜落。
“滴答——”
如萬頃心湖投下一枚石子。
剎那間,怒濤卷集,朔風呼號,裹挾着斷枝遠去,在天地之間嗚嗚回響。
隐隐間聽聞鳳鳴之聲,沉寂之湖卷起狂瀾萬丈。
湖心小亭瞬時破碎化為塵土,紅梅血色掩埋廢墟之下。
在這波瀾沉浮中,他們不過是待在一葉輕舟之上。木舟大幅度地搖晃,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分明是天地動蕩,守微被壓在地上,心底卻不慌不亂。
他仰起頭,捏一把雲開的臉,問道:“你剛才做了什麽?”
雲開親親他臉側:“一會兒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無邊無際的湖面轉為荒土,除了這條木舟,先前秘境中所有景物都已不見。
連幕布上那輪明月都已經消失,變為繁星點點。
不遠處,本是丹心亭的地方,廢墟塵土皆已不見,唯有一粒赤色珠子浮在半空。
珠子被雲開取下的一瞬間,整個天地棋盤寸寸碎裂化為虛無。
他們轉眼間回到綠盡平蕪半空。
金丹期不能禦風只可禦劍,守微一瞬間向下落去,被雲開抓住,匆忙喚出問潮。
雲開也裝模作樣取出霜刃踩在腳下。
與此同時,半空中同時出現大批身影,卻比來時少了小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