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線。
世間之事都講因果,那些是誰的因果?
守微久久盯着角落裏的刻字,淵渟二字就要被他刻入心底,留下鮮血淋漓的印痕。
他起身,轉眼間消失,出現在瀑布之後的山洞裏。
守微将小山似的靈石都堆在周圍,還準備了幾粒丹藥以防萬一。
先念了個清心的訣,将心中萬般雜念都壓下,才緩緩進入修煉的狀态中。
周身靈氣都流動起來。
空間中的靈氣本就濃郁,此刻更是形成肉眼可見的淺白色氣流向他靠攏。
他吸取的速度過快,以至于周圍竟出現玉白色的漩渦。
山中不知歲月長,日月悄然偷換。
水簾之外,瀑布從高處墜落,發出激烈铿锵之聲。
守微身旁,成堆的靈石甚至開始震顫。
小山似的靈石縮小一圈,最外圈靈石裏的靈氣被強力汲取一空,靈石憑空化為碎末。
還是不夠。
許是體質原因,他的經脈寬廣無阻,吸收靈氣速度驚人。同時,丹田容量也比常人大,需要的靈力也更多。
然而此時全身狀态已至巅峰,卻離築基仍有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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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他取出一枚築基的丹藥服下,丹藥化為一道溫和藥流融入丹田,卻掀起驚濤駭浪。
飓風呼嘯,草木摧折。
築基,開辟氣海,築立靈臺。
築基之後,靈臺之內能容納更多的靈氣,對靈力的掌控也會更為純熟。
守微築基成功時,已是許久之後。
他全身上下都覆着一層薄薄的污泥,精神卻極佳。
跳入潭水中泡了許久,潭水寒冷,卻有洗髓伐骨之效,穩定了剛築基的狀态。
遠望亭臺樓閣,回想起先前書冊中所述,空間分為五層,達到相應的實力才能進入下一層。
守微走向山腳,先前這裏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只能看而不能越界。
他試着向前走,并沒有受到阻攔。
山中有數個洞府,壕氣地堆滿了各種看不懂的奇珍異寶。
……
這種簡單粗暴直接打錢的風格,怕不是搬空了哪個上古門派的寶庫。
山上有一處宮殿,正殿裏供着面明鏡。
明鏡背面花紋繁複精美,鏡面卻照不出人影。
守微将靈力探入其中,只見明鏡折射出一道光芒。光芒落在大殿中央,憑空出現一道青衫虛影。
人影真切,細節之處栩栩如生,竟與守微分外相似,只是看上去大了幾歲。
虛影手持問潮,開始演練劍法。
雖然只是一道虛影,并無靈力,守微卻能感受到其中精妙劍意。
直到最後,那種潮水奔流一往無前的劍意,竟與雲開當日在入門儀式上的一脈相承!
一套劍法完成後,虛影收劍,漸漸變淡、消失。
守微卻久久沒能回神。
守微從濯辰中出來,外界已經過去了十天。
他解開禁制,走出小院時,卻見到了小狼。
銀狼不知道等了多久,此刻終于見到他,激動地晃着尾巴跑過來,蹭蹭守微的腿。
守微只好帶着狼去見南柯。
南柯本以為新徒弟第二天就會屁颠颠過來孝敬自己,哪裏知道——
第二天過去了,沒來。
第三天,沒來。
第四天,沒來。
第六天,南柯終于等不住,親自跑到竹林,只見到兩個封閉的禁制。
好不容易收到倆徒弟,身為師父居然被放養,豈有此理!
南柯生氣地去找儒道峰主下棋,被虐。
顧澤昀問明原因之後,沒有安慰,而是無情嘲笑一番。
南柯更生氣了。
第十天,守微帶着狼,終于見到頭頂冒着煙的南柯。
南柯皺眉問道:“這是哪來的狗?”
小狼的眼睛裏瞬間蓄滿淚水。
守微辯解:“這是狼。”
“天華峰之人與狗不得入內。”南柯很嫌棄。
“這是狼……”
小狼的眼睛裏就快發洪水。
南柯最後問道:“這只狗起名字了嗎?”
“還沒,這是狼。”
南柯思忖一番,才道:“狗可以留下,但名字必須由我來起。”
守微:“……”
小狼“汪——”地一聲哭了出來。
☆、對酌
許是天氣不夠晴朗, 南柯覺得沉思片刻後,覺得目前沒有起名字的靈感。
守微松了一口氣。
南柯瞥他一眼,很不滿意:“你對我的起名技術有什麽意見?”
守微連忙搖頭:“沒有沒有。”
南柯明顯不信,但也懶得計較, 他問:“你既已拜入我扶搖峰門下, 可知扶搖何意?”
守微遲疑, 斟酌道:“抟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裏,絕雲氣,負青天。盤旋而上,直沖雲霄之意。”
南柯搖了搖頭:“這麽答倒也不錯, 可我并非此意。”
守微沉默不語。
南柯繼續說道:“湯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 一日方出,皆載于烏。扶搖,即是神話中的湯谷扶木,又稱扶桑神樹。支撐天地, 是太陽居住的地方,也是生命之樹。”
“神話中?”
“傳說上古時,扶搖被仙人斬斷,天地動蕩飄搖,日月逆行, 江河倒灌。”
守微暗道:“怎麽感覺下一步就是女娲煉五色石補天了。”
“女娲是何人?……我只是想說明一下,你師父的取名技術還是不錯的。”
竹海蒼翠,百鳥啾鳴, 偶有長風拂過,便帶來“沙沙”的聲響。
守微不經意問道:“那扶搖如何,又與我們有何關系?”
南柯道:“你可還記得,先前在寂寞沙洲,我說你是神木體質?”
守微颔首。
南柯悠然道:“扶搖被斬斷之後,天下大亂,後來出現南海鬼府,供奉陰槐。如今鬼木獨支,司世間魂魄輪回之事。而你這具身體的骨架,正是由扶木雕刻而成。”
守微回去時,雲開院中禁制終于解開。
雲開坐在石臺邊,一個酒壺,兩個精致小巧的酒杯。
一個酒杯在他手裏,另一個滿的,擺在對面,像是等待已久。
竹林掩映,酒香已經溢滿整個小院,暗香浮動。
守微過去,自覺坐到對面,淺淺啜飲一口。
并不辛辣,而是香醇綿甜。
雲開不知道喝了多久,面上泛起微紅,目光卻很清明:“師兄。”
守微放下酒杯,才問道:“怎麽一個人喝酒?”
雲開又滿上一杯,道:“你來了,我就不是一個人。”
“那我現在走了?”守微開玩笑,衣袖卻被拉住。
“別走——”雲開軟軟糯糯的聲音響起,把守微吓了一大跳。
這這這這這……喝大了?
守微伸出沒被拉住的那只胳膊,認真地比個“耶”的手勢,問:“看這裏,這是幾?”
雲開含糊半天,才道:“二。”
守微無奈,繼續問:“還記得自己是誰麽?”
遲疑片刻:“……雲開。”
“我是誰?”
果斷回答:“師兄。”
“師兄是誰?”
“……淵渟。”
守微驟然縮回手。
雲開本是抓着他的衣袖,此時被掙脫,茫然無措地望着他,委屈的眼神就像個被搶走糖果的孩童。
酒不醉人,人自醉。
明明只是喝了一小口,此時後勁上來,卻有些昏了頭。
難怪雲開醉成這樣。
守微輕嘆,伸手摸摸雲開的頭。
大概是眼前人這種軟綿綿的樣子太過難得,他壯起膽子,抖出師兄的風範。
他想着反正酒鬼也聽不懂,在一旁念叨半天:“怎麽一個人喝酒?你滿十八歲了嗎?未成年人不許喝酒,我身為師兄,有管教師弟的義務……”
雲開安安靜靜地任他數落,深邃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忽而低聲道:“今日就十八歲了。”
生辰之夜,無人記挂,只能對月獨酌。
守微機關槍一樣的嘴也說不下去了,心裏微微酸澀。
看上去雲開雖然腦子迷糊,身體還聽使喚,手裏的酒杯穩如泰山。
守微想一把奪過酒杯放在臺上,奈何從醉鬼手裏搶酒杯是個力氣活。
他卻估計錯誤,雲開手裏輕飄飄的,任由他搶走,酒液卻由于用力過猛而濺出——
雲開純白的衣袍被沾上酒液,甚至還有幾滴濺到臉上。
……完了完了。
雲開也沒惱,依然直勾勾盯着守微,舌尖探出,舔了舔嘴角的酒液。
……
守微聽見血液“轟——”地湧向臉頰,他此刻的臉,估計比面前這個醉鬼還要紅。
心緒亂糟糟的,只好逼着自己思考。
師弟生辰,該怎麽慶祝呢?
這是個大問題。
尤其師弟已經神智不清……
修仙者會醉,卻并不會因為醉酒難受。
甚至,雲開喝的這種酒并非凡品,他此刻覺得一股暖流彙入四肢百骸,靈力都精純許多。
剛才他不小心灑掉了小半杯,灑的都是大把大把的靈石。
罷了罷了,他想喝,就陪他吧,一個人晚上想喝點酒還被打斷,仿佛自己才是惡人。
守微把對面的杯子添滿,平穩地護送到雲開手裏。
雲開依然很乖巧,低下頭捧着杯子小口喝着,眼神卻從碎發之後小心翼翼打量過來。
守微也給自己添了一杯,問道:“今日生辰,開心嗎?”
雲開搖搖頭,之後又緩緩點頭。
守微有點懵,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雲開舌頭有些不靈便,緩緩地說:“之前,不開心,你來了,就開心了。”
守微心中一動,鬼使神差地問道:“之前為什麽不開心?”
反應過來還有些哭笑不得,自己的腦子也不太清楚,一個人過生辰怎麽開心得起來。
雲開卻仔細思考一陣,才軟軟地說:“我喜歡一個人……”
守微手裏一頓。
“……他不記得我了。”
守微心想,這個酒的後勁果然很足。
他覺得靈魂都脫離軀體、浮到半空了。
他的靈魂俯視着空蕩蕩的軀殼,軀殼木然問道:“那她喜歡你嗎?”
“也許是……喜歡的吧。”
“那她就不該忘了你。”等到終于回神,守微又給自己添滿一杯,一口飲盡,“我若是真的喜歡誰,便永遠也舍不得忘記。”
雲開沉默,唯垂下的眼中有千言萬語。
然而酒入愁腸,守微的腦子越來越混沌,也看不懂了。
最後,守微醉醺醺趴在石臺上呼呼大睡,一旁早該醉了的雲開起身,解下外袍覆在他身上。
俯身在額間落下一吻後,才将他抱去隔壁竹屋裏。
作者有話要說: 俗套的酒後吐真言……
馬上就要跨年了,小天使們都要開開心心的哦~
☆、出關
三年後。
守微剛出關, 就見到紛繁淩亂的金色刀影,滿庭落葉被刀風揚起後,簌簌地向他當頭撲來。
鋪天蓋地的竹葉之後,還暗藏一道閃爍的金光。
問潮出鞘, 冰藍劍光蕩開層層落葉後, 不閃不避, 直直迎上長刀。
電光石火之間,金屬碰撞之聲此起彼伏,刀光劍影淩亂,二人已是來回過了數招。
眼看就要落敗, 葉謙後退收刀:“不打了,沒意思!”
問潮歸鞘。
寶劍藏鋒, 強悍氣勢都盡數收斂。
葉謙很受打擊:“你們怎麽都進步這麽快?去年我還能和你打個平手的!”
守微不答,只是問道:“找我有什麽事?”
三年過去,葉謙比以前成熟許多,卻依然掩蓋不了浮躁的大少爺心性。
他問道:“入門三年, 過幾天我想下山回家族玩玩,你去嗎?”
守微瞥他一眼:“沒空,而且你家應該不歡迎我。”三年前他可是得罪了葉家一個老祖宗和一衆小輩。
葉謙擺擺手,十足闊氣:“沒事,有我頂着, 沒人能把你怎麽樣。去年,有一個比葉正厲害多了的老祖宗回來,有他的支持, 我爹已經把不老實的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他想了想,變着法慫恿:“而且下山歷世也是修行,總待在山上,對修煉也不好。”
守微無奈:“跟着你這大少爺下山除了吃喝玩樂,還能歷什麽世?”
“哼,不去算了。本少爺下去吃香喝辣,你接着喝西北風吧。”
守微任他離去,繼續琢磨劍法。
他在築基之後,已經能讓問潮出鞘。
問潮太過招搖,之後他又托南柯給劍下了個障眼法。
而後數次閉關,在濯辰戒空間裏跟着虛影反複練習,如今那套劍法已達小成之境。
三年時間,發生的事情大大小小也有不少。
不但劍法練至小成,還學了點煉器之術。
修真界最賺錢的兩大行業,一個是煉丹,一個是煉器。
學好也難,不但需要超高的精神力天賦,還需要大把大把的錢。
沒錯,在學成出去賺錢之前,先要往裏面大量砸錢買材料,才能在無數次的練習中提升熟練度。
每一個出名的煉丹師或煉器師,都是用錢堆出來的。他們在成長過程中耗掉的資源可以說是天文數字。
感謝空間裏的金山銀山和大把玉簡,守微才能在沒有門派家族培養的情況下,自己硬生生用錢砸出一條路。
這三年中,守微除了在扶搖峰修行,還偶爾去拜訪幾個朋友,自然也常有來客。
最常來的是葉謙,多半都在抱怨雷敏這個暴力狂,偶爾抱怨幾回清修無聊,懷念當年領着一幫纨绔在街頭稱王稱霸的日子。
青禾很想來,奈何每次走到山腳下,只要稍微停留,就會有藤蔓冒出來,将他三下五除二捆成一團,扔到遙遠的山的那邊。
顧澤昀常常來找南柯,偶爾也過來看一看他,互相交流南柯的黑歷史。
蘇醒倒是許久未見,也許是一峰之主事務繁忙,更大可能是還沒睡醒吧。
還有個出乎意料的來客,沈川。
沈川第一次過來的時候,守微以為他要找雲開,心裏警惕。卻沒想到,找的正是他。
聽說凝光峰一切事情都能用打架處理。
見面打一架,道別打一架。遇到糾紛、需要講道理的時候打一架,贏了的就是爸爸。
沒有什麽是一頓切磋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打一頓。
沈川來找守微,也是要求切磋。
守微無法理解,沈川金丹後期的修為,要和他這個築基初期切磋……
這不是切磋,是要命吧?
沈川擡手就禁锢了自己的靈力,示意只比劍招。
沈川的劍名叫無間,生死無間,他的劍意也與守微大相徑庭。
那是一種生死置之度外,無牽無挂的超脫劍意。
萬般皆是空。
什麽也不在乎,什麽也無所謂。
他的眼裏一片虛無,連自己都看不見,只能看見手中這一柄劍。
宗主說的沒錯,他果然是個……為劍而生的人。
那時守微剛學劍不久,自然是被暴打一頓。
切磋過後,沈川也不說什麽,轉身就禦劍遠去。
之後,他還來過幾次,皆是如此。
守微懷疑,沈川莫不是每天按順序把整個宗門都切磋一遍?
然而切磋過後,他回憶總結,每次都能解開一些劍道上的困惑。
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一套劍法完成之後,守微負手站在竹林間,阖起眼體悟揣摩。
“師兄可算是出關了。”清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三年時光,守微的長相與虛影越發相似,而雲開也漸漸脫離少年人的稚嫩青澀,舉手擡足間的氣度不可同日而語。
他依舊一身白衣,面容越發精致俊美。
不知不覺,守微現在與他對視,已經需要微微仰起頭了。
“師尊說,七年之後東郡有個劍道比試,讓我們給他老人家争點光。”
守微無奈:“劍道比試,是凝光峰的事吧。而且,給他争光?咱們峰的臉,明明都是他丢幹淨的……”
比如,到處惹事從來不安分的閉嘴;
比如,南柯近來不好下棋,卻迷上了唱歌,偏偏還嗓門奇大。帶着靈力的跑調山歌響徹方圓百裏,萬人血書求他閉嘴;
比如,無數天華峰弟子只是無意間從山下經過,就被捆綁着扔回去,不知道的還以為遭受了什麽難以描述的事情。
“沈川師兄的确會去。而且,這次劍道比試,只有金丹期能參加。”
守微不由失笑:“……他還真是看得起我。”
結丹比築基難了太多,天賦不錯的人,往往也需要六七十年。
這三年過去,守微也還是築基初期而已。
所幸修真者的壽命比凡人長許多,而結丹成功之後,實力又會拔高一個層次。
☆、葉城
“我想下山一趟, 買些東西。師兄可願同行?”雲開有些期待地問道。
守微怔了怔:“怎麽都要下山?你需要什麽,我也許有,不必客氣。”
“都要下山?葉城有個拍賣會,應該有些好東西。”雲開面色揶揄, 眸光流轉, “我想要的不多, 就怕師兄不願給。”
“葉謙,大少爺剛才想拉我下山,被拒絕了,只怕到時候遇見會有些尴尬。”守微擺擺手, 正色道,“只要我有, 沒什麽不願給你。”
雲開滿足得像偷吃了蜜糖:“那我先把這話收下了,師兄以後可別反悔。”
二人禦劍下山,很快就到了葉城,卻見到城門兩列長隊。
聽雲開說, 此次拍賣會規模不同以往,據說葉城附近有人發現了渡劫期大能的洞府。
各個宗門之主大多只是元嬰修為,渡劫期洞府自然非同凡響。
葉城人比往日多了許多,都是從別的城池過來的,城中警戒自然也比往日森嚴許多。
有財力參加拍賣會的都來歷非凡, 要是出點意外,葉城擔待不起;更何況,寶物價值貴重, 出了差錯可是巨大的損失。
守微和雲開不欲惹事,自覺排在長隊之後。
然而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修真界自恃實力行事蠻橫之人自然不少。
接連出現幾次糾紛,都有神秘強者出現,将他們的靈力禁锢之後,再把人扔到隊伍最後面。
最後一個鬧事的,竟是個元嬰初期的散修。他展露實力時,吓退了周圍一大圈人——在這麽小的距離範圍內,元嬰級別的戰鬥餘波,足夠重傷金丹期。
然而,不待那人出手,他周圍的空間就被迅速凍結,暗處的人不需出面,便已經将他靈力禁锢,扔到人群最後。
便是元嬰老祖,也只能乖乖排隊。
“竟是渡劫期大能,葉城此番真是下了血本。”
“哈哈哈,有點實力就膨脹,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被周圍修為遠低于自己的人嘲諷指點,元嬰期散修受不得氣,臉色漲紅,他拂袖就欲離開——
“你的靈力已被禁锢。此時離去,往後生死由天,葉城概不負責。”淡漠缥缈的聲音傳來,無需刻意施威,話中的威壓已是讓在場許多人站立不穩。
少有的幾個煉氣期已經跪倒在地,偶有築基期腿腳顫抖勉力支撐,豆大的冷汗滴落在地。
守微骨骼表面金色華光流轉,不為威壓所動,一旁雲開神色淡然,竟也不受影響。
威壓并未持續多久,很快就被收回,然而卻在所有人心裏留下一道陰影。
有渡劫期大能坐鎮,許多蠢蠢欲動的小心思都只能按捺下來。
守微和雲開持有虛玄宗弟子的令牌,自然沒有受到任何為難,順利地進了城。
築基期已經辟谷,二人無需用膳,便尋了個熱鬧的茶樓,挑張臨窗的桌子坐下,打算探聽消息。
畢竟是渡劫期的寶物,對于大部分修士來說,就像天上的星星,不可能得到。哪天要是得到了,也沒什麽用處。
故而茶樓中隐隐分為兩派,一派人都在金丹期以上,大部分來自附近城池;另一派則是也葉城原住民中修為一般的。
外地為拍賣會而來的人都在互相交流信息,還有些熟人偶遇,互相道友前輩相稱,而具體幾分真心幾分假意也只有天知道了。
本地人讨論本地八卦,守微竟從中聽見葉家、雷家、長老等詞,不由凝神細聽。
一個尖利的嗓音感嘆道:“哎喲喂,葉家這次怕是要完了。”
旁邊的女修推他一把:“你就會瞎嚷嚷,依葉家的行事,也不怕一會來人把你抓去打一頓。”
“哼,葉家尚且自顧不暇,哪來的心思管我念叨什麽。”
“這語氣,雷家動手了?”
“不用雷家出手,葉家就要被自己作死了。家主病得半死不活,少主又是個扛不住的纨绔,長老們覺得家主一脈大勢已去,為了争權奪利先自己窩裏鬥了個爽,根本不管其他家族虎視眈眈,生怕葉家倒不了!”
“葉家主病了?不是前段日子還活蹦亂跳的,聽說家主一脈來了個老祖宗,葉家主可是揚眉吐氣。”
“嗨呀,那老祖宗,據說來歷不幹淨,可能早已入魔。魔修薄情寡義,手段又都狠毒殘忍,一向支持的家主得了怪病,葉家內部鬥得雞犬不寧,那老祖宗卻管也不管。要我說啊——”
他動作誇張地環顧四周,刻意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沒準葉家主那怪病,就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恨不得葉家就這麽倒了。”
“嚯——”人群起哄。
一道女聲嬌笑道:“我長這麽大了,總聽說魔修怎麽兇殘,還沒真正見識過呢。”
“真讓你見到了,你還不得吓得魂都沒了?”
白發蒼蒼的老漢撫須嘆道:“四百年前道魔之戰可是血流成海,有人猜就是死去修士的血漫過去,沉淵被怨念血氣污染才變質的。”
“呵,老頭兒,別以為胡子白了就資歷老,說什麽我們都得信,好像四百年前你出生了一樣。”
沉淵。
守微穿越過來,南柯一早就将他帶去沉淵之畔,才留下一支木簡飄然離去。
南柯雖然一向吊兒郎當,卻也不會做無用功。偏偏他還不喜歡好好說話,總是語焉不詳,讓人如墜雲霧中。
他看向一旁的雲開,傳聲問道:“他們說的,可是真的?”
雲開假意苦惱:“師兄可是在難為我?葉家的內情如何,我怎會知曉。”
“我問的不是這個……沉淵,是什麽時候形成的?”
雲開輕嘆:“這個,我真的不知。”
守微沒想到,也有雲開不知道的事情。
“但是可以确定,絕對不在四百年前,比那要晚許多。”雲開凝視着他,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師兄,信我。”
☆、雲衍
這邊人群正聊得熱火朝天, 茶樓又來了一行人。
為首的帶隊長老須發半白,是元嬰初期修為。除了他,其餘都身着淺藍色弟子服,腰間懸一柄長劍。
遠處的人群剎那安靜, 又很快變得更加熱鬧。
先前還高談闊論的修士們皆上前行禮攀談, 言行舉止間不掩恭敬之意。
這邊談論八卦的人群也放低了聲音。
“許久不見, 雲桓長老竟然親自過來。”
元嬰長老傲然撫須,道:“帶弟子們來見見世面。”
他身後有八人,看衣着,只有三個是內門弟子。
修為最高的是一個金丹後期的女修, 名叫雲溶,青絲如墨, 清麗脫俗。
“他們什麽來歷,這麽大的派頭?”守微對于那些不甚在意,只是随口感嘆一句,也沒有傳音。
卻不想附近幾人聽後, 都用看鄉巴佬的眼神瞥他。
雲開悠然傳音道:“雲衍劍宗,號稱是東郡第一大宗門,這些人當然得好好捧着。”
守微從他神色中讀出不尋常:“號稱?”
“上古傳承而下的門派,專修劍道,出過許多飛升的劍仙。但早就只剩個空殼子門面, 居然還沒滅門。”
論天資,論身份,雲溶在宗門內備受寵愛, 地位并不比雲桓長老低。尤其,她還有個親祖宗,叫雲昭允,是個活了六百多年的渡劫期大能。
在雲桓與修士們攀談之時,卻有一道聲音潛入她耳中:“溶溶,南邊靠窗第二桌,你去探探那兩人。”
雲溶的視線假裝無意掃過一圈。
一個築基,另一個雖然隐藏氣息,卻也沒感覺到威脅。
在場人群中,金丹不少,連元嬰修士也有兩三個。兩個築基期,竟能引起老祖宗注意,讓自己親自去探?
她謹慎地問道:“老祖是說那兩個築基修士?”
“我看那白衣裳的有些眼熟,你去和他聊聊,問清他姓甚名誰,身在哪個門派,能探到過往經歷就更好。此事與我派鎮宗法寶有關,事關重大,你且量力而行,切忌打草驚蛇。”
能讓老祖宗說出事關重大,雲溶心下微緊。
鎮宗法寶……
她心下思忖,鎮宗法寶也不過幾件。似乎,的确有一個從未見過,只聽說是個鐘。
雲溶和雲桓交代一聲,才向雲開走去。
她沒有發現,在雲昭允對她說“切忌打草驚蛇”時,雲開正好淡淡瞥她一眼。
雲溶蓮步輕移、款款走來,統一發放的門派弟子服穿在身上,卻像是專門為她設計的一般,襯得她身姿婀娜。
她莞爾一笑,柔聲道:“在下雲溶,看二位道友面善,可否交個朋友?“
口裏問的是二位,眼神卻總忍不住瞟向雲開。
能讓老祖宗覺得眼熟的人……
他相貌極俊,如芝蘭玉樹,又有震懾人心的英氣,讓人見過便再難忘記。
饒是雲溶見過世間無數美人,也被驚豔了一瞬。
雲衍劍宗在場的另外兩個內門弟子,一個叫雲泷,一個叫雲濤,都是金丹中期修為。此時此刻,他們嫉恨的眼神從遠處射來,恨不得将雲開燒成飛灰。
“看我們面善?”雲開卻像是才回過神來,意有所指,“可我看你來意不善,請回吧。”
雲溶從未想過,以自己的相貌與修為,會被直接拒絕。
她微微一怔,輕咬下唇,想起老祖宗的話,還是選擇放棄打探。
然而美人主動卻被弱雞毫不留情地拒絕、顏面盡失,這個認知像是一簇火花燃起,直接點炸了雲泷和雲濤兩個炮仗。
金丹中期的強悍氣勢霎時外放——雖然在場金丹中期不少,但震懾兩個築基綽綽有餘。
出乎意料,他們為雲溶出頭,卻正是雲溶用靈力護住雲開二人。
事關重大,切忌打草驚蛇……
老祖宗的告誡猶在耳畔,雲溶心裏再不平,也不會因為情緒壞了大事。
她用靈力築成一道屏障,将雲泷二人的威壓盡數卸去,這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回去。”
雲泷雙眼血紅,忿忿不平,雲濤被警示的眼神震懾,才冷靜下來。
他拉住雲泷,沉聲道:“是,二師姐。”
二人退回先前的位置。
雲開很快結了賬,拉起一旁看戲的守微,離開茶樓。
雲溶傳音給雲昭允:“老祖,他們走了,接下來怎麽辦?”
雲昭允道:“他們走不出我神識覆蓋的範圍,你該做什麽就做什麽,有事情我再告知你。”
守微和雲開離開之後,卻發現因為外來的人太多,客棧都已經住滿了。
走出很遠,才找到一家,也只剩下一間房。
守微耳尖微紅,看雲開神色如常,并無不滿,這才付了賬。
“你方才……”走入房間之後,守微擡手布下一道屏障,便想問雲開在茶樓的事。
雲開并未開口,而是傳音過去:“有人給雲溶傳音,讓她來試探我。”
守微肅容,也傳音回去:“你能聽見別人的傳音?”
雲開不語,抓住他的肩膀,微微低頭靠近,兩人的眉心便貼合在一起。
鼻梁輕微觸碰又分開,鼻息交融,睜開眼睛還能看見雲開眼裏的浩瀚星辰……
雲開阖上雙眼,神識蔓延擴散,千千萬萬條嘈雜混亂的傳音彙成浩大洪流,向守微的神魂沖擊而來。
這一瞬間,龐大的沖擊力足夠将元嬰期的神魂弄傷,守微只是覺得頗為吵鬧。
分開之後,守微傳音問道:“那其他人也能聽見嗎?”
“是法寶的效果。”雲開搖搖頭,“有人想通過雲溶試探我,找到清心鐘的線索。”
“清心鐘……不是在虛玄宗?”
“嗯。當時我父母九死一生才從秘境中帶出了它,雲衍劍宗卻非要據為己有。後來我父母在門派裏被人暗害,彌留之際讓我帶着清心鐘逃出去。”雲開撥開回憶上厚重的灰塵,将自己心上的傷疤展示給守微看:
“那時候我還小,逃出去之後,被父母的一個朋友救下。他怕我被逼急了毀鐘,先假意照顧我幾年,我漸漸卸下防備,被誘騙交出清心鐘。”
“他得到了想要的,自然不必再演戲……”
後面的事情,雲開不願再說,守微卻知道,他那時候應該過得很苦。
明明聽的是別人的故事,心裏卻湧出酸澀。
守微問道:“那清心鐘,最後怎麽會到虛玄宗?”
“我也不知道……”一聲嘆息,雲開渡劫以後的記憶被封印,幾百年間發生的事情一概不記得了。
☆、拍賣
事情果然不簡單。
當天傍晚, 就聽見房門之外一陣喧嘩。
雲衍劍宗一行人大老遠跑到偏遠的城郊,就為了和他們擠同一家小客棧?
回想起當時樓下老板信誓旦旦的說辭,守微納悶:客棧不是已經住滿了?
就聽走廊裏有修士說:“唉,有錢是真的可以為所欲為啊。”
“啧, 一人一顆四品靈丹, 真是闊氣。他們怎麽就瞧不上我這間房?這買賣要是能成, 讓我今晚睡樹枝都樂意。”
喧嘩之聲越來越近,已經到了隔壁。
守微推開房門,直直迎上了雲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