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沒有什麽能讓她們停下,除非被拆解撕碎,或是任務完成。
一只手劃過雲開肩膀,那件看着便非同尋常的白衣瞬間被劃開,本應柔弱的手鋒利如鋼爪,一下便抓破雲開的皮膚,空氣中傳來淡淡血腥氣。
他受傷了。
守微心裏那點愧疚還未完全冒頭,暗處又是一道破風聲傳來,這次的目标,是他的眼睛!
聽動靜,雲開正在和三個傀儡纏鬥,無暇顧及。
守微深吸一口氣,手中蓄起靈力,一招掌法直直迎了上去。
“你!”戰鬥一開始,雲開便主動招呼了三個傀儡,奈何第四個一直不出來。
此時他正是分|身乏術,只能任由煉氣中期的守微撞上那只傀儡。
☆、調戲
守微之前低估了這些侍女,以為不過是些僵硬無智的低級傀儡罷了,親身對上了,才知道可怕。
她們的行動依然僵硬,然而速度極快、力量強硬,稍微沾上點邊就會受傷流血。
那一抓還未至,淩厲的罡風便已如刀鋒一樣刮破手上的靈氣,手背傳來刺痛。
不能和她硬碰硬!
守微踩着生疏的迷蹤步換了個方向後退,那黑影也快速轉了方向緊跟而來,如附骨之疽難以甩脫。
直到他後背撞上角落牆壁,退無可退,只能勉強擡手,整個過程并沒有為他争取到多久的時間。
守微苦笑,估計這一掌下去,手臂要傷得很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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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雲開白衣染血,被劃得破破爛爛,一绺頭發散落下來,被汗水沾濕,貼上臉頰。
一縷月光斜斜照射下來,給他全身補上一層淺淺的光暈,縱是這般狼狽模樣,依然美得驚心動魄。
一個傀儡被他廢了雙手,另一個斷了一條腿,都被踹倒在地,瘋狂地扭動掙紮。
剩下那個傀儡依然悍不畏死地沖上來,阻攔他去支援守微。
雲開的手卡上傀儡的咽喉,随着“咯吱”一聲脆響,傀儡的頭滾了下來。
正當此時,不遠處,守微一掌對上了黑衣侍女。
昏暗角落裏有萬丈光芒沖天而起,驟然爆起的氣勢不受控制,野狗脫缰一樣四處沖撞。
守微對面的牆體被無情擊穿,只留一個明晃晃的巨大洞口,還能聽見牆體碎塊從高空墜地的聲響。
強悍無匹的爆發之後,只見精鋼一樣的傀儡碎了一地,粘都粘不起來。
守微方才體質爆發時,掌風利如三尺青鋒,全身堅若磐石,刀劍不入。等到徹底放松,靈力和體力被掏空的感覺随之而來,眼前一黑,全身無力就快栽倒。
他沒有栽倒,而是落入了一個溫暖的、還帶着血腥氣的懷抱。
雲開面色緊繃一言不發,只是沉默地接住守微,回頭看一眼遍地的狼藉,就轉身投入一片黑暗中。
雲開雖然還是少年身板,看起來單薄瘦削,但其實肌肉勻稱結實。更何況他修為不弱,抱着守微顯得游刃有餘,即使是在下樓梯,懷抱也是溫暖平穩的。
危急時刻瞬間的體質爆發榨幹了守微的體力,他現在累極了,什麽也懶得想,只是安心地窩在懷中,閉上眼睛休憩。
雲開沉默無聲地抱着他,穿過混亂的黑暗,走向熟悉的光明。
守微已經陷入淺眠,被輕柔地放在床上。
雲開放緩了緊繃的臉色,深深地看了許久之後,終于下定決心回頭離開。
寂靜中突兀的腳步聲将守微從睡夢中喚醒,他揉了揉眼睛,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雲開忍不住回頭後,看見的就是這幅情景:
守微的眼尾微紅,眼睛裏氤氲着剛醒來的水霧,一臉迷茫地看着他,下巴上還帶着紅痕。
本應是離開的腳步,不受控制地折返回來。
從一腳踹開花熙房門開始,雲開的情緒就一直都不對勁,冷着一張能迷倒衆生的臉,後來更是将怒氣發洩都在傀儡身上。
抱着守微一路走來,也沒有只言片語。
兩人短暫對視之後,雲開就将視線移開,薄唇輕輕抿了抿,默默地取出傷藥,塗抹在守微下巴的紅痕上。
雲開之前的怒火和沉默并沒有吓到守微,他一向遵從本心,字典裏從來沒有害羞和害怕這種詞彙。
此時,他正惬意地攤在床上,饒有興致地任由雲開給自己上藥,直白的視線探照燈一樣直直射進雲開的眼睛。
初見時還算是進退自如的雲開,此時卻沒有回應那兩盞閃亮亮的大燈,只是垂下眼睫,死死盯着那幾道紅痕,像要在上面看出朵花來,把那個無關緊要的小傷口塗了一遍又一遍。
氣氛越來越詭異,看着渾身不自在的雲開,守微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擡手攀上雲開的手腕,手指撩過他的手背,像是一片羽毛擦過,留下輕輕的癢意。
促狹地問道:“雲道友不檢查一下,我身上的傷口嗎?”
“……”雲開很配合,瞬間受驚般抽回手,活像見到了無恥流氓的良家婦女。
“嗯?你剛剛抱我的時候,可不像現在這般拘謹。”守微保持着攤平的姿勢,眯了眯眼。
“方才……情急之下,多有得罪。”剛剛殺神一樣的少年,此時無措得像個孩童。
“之前一句話也不說,是在氣我一點忙也幫不上,只會給你添麻煩嗎?”守微越看越覺得有意思,做出一副“都怪我都是我的錯”的樣子,泫然欲泣,離梨花帶雨只有一塊沾有辣椒水袖口的距離。
“不是,你別亂想。”雲開哭笑不得,把守微的頭發理了理,別到耳後。
守微摸着下巴問:“難道是氣花熙,對我動手動腳?”
“是。”說着便順手捏了一把臉。
“……”
“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哈哈哈。”雲開回到房間後,就看見二黑倒在床上,露出毛茸茸的肚皮,笑得滾來滾去。
“……”雲開涼涼地瞥了他一眼,走到床邊,“一邊待着去。”
“他這幾世輪回都經歷了什麽,還學會調戲人了,了不起了不起。”二黑裝沒聽見,大喇喇霸占床正中央的位置,直到一大片陰影砸下來,才跳起來險險避開,“喂喂,你怎麽了,還活着嗎,吱一聲讓大爺聽聽。”
“……閉嘴。”
雲開本就被眉心那個古怪印記折騰得精疲力盡,又強撐着精神救回拖油瓶守微,還被一無所知的拖油瓶抓住調戲。
終于被放回來,他面色一白,便是一口血噴出來,癱倒在床上。
眉心殷紅的印記重又浮現,先前忍着劇痛強行按下的黑氣又冒了出來,甚至更加來勢洶洶。
☆、城主
小黑鳥嘆了口氣,粉嫩的爪子踩在柔軟的被褥上,随着烏黑色羽翼揚起,空氣中陰暗血腥的妖魔氣息越來越濃郁。
“收回去。”雲開直直瞪視着二黑,聲音低沉嘶啞,眼神卻淩厲堅定。
他不顧經脈支離破碎的疼痛,毅然榨幹最後一絲靈氣,意圖抵觸那些魔氣的靠近。
“不可能,你扛不過去。”二黑平靜回視,此時的他和平時截然不同。
“……”
平時他可以打滾賣萌,和雲開玩鬧鬥嘴,被當成暖手袋揉來揉去也無所謂;
然而一旦做正事,就格外嚴謹缜密,像一個精密的儀器,會用絕對冷靜的眼光分析出最佳的方案,并堅定不移地執行。
他維護雲開的同時,依然有自己的主見,并不是一個忠實的下屬,卻是一個可靠的朋友。
這種性格,雲開以往有多欣賞,現在就有多痛恨。
薄薄一層靈氣罩只能當做苦肉計威脅二黑,對那些張牙舞爪入侵的魔氣并沒有多大用處,不過片刻,魔氣就突破了那層靈力,和巨石碾碎蛋殼一樣的簡單輕易。
黑色的魔息與經脈中的黑氣交融,黑氣像是遇到了美味的食物,放棄撕咬經脈,轉而開始吞食那些魔息。
黑氣餍足之後才戀戀不舍地回到眉心,殷紅色的印記漸漸下沉消失,成為一個蟄伏潛藏在皮肉之下的隐患,不知什麽時候便會爆發,将整個人炸得灰飛煙滅。
雲開終于脫離疼痛的折磨,黑氣吞食魔息時,他的經脈微微發癢,洋溢着舒适之感。
這個印記,是上古禁術,因為太過雞肋而失傳,也只有前宮主這種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能搞出來。
被纏上的人會被迫對魔氣有瘾。黑氣以魔氣為食,吞掉的魔氣越多便越強大,得不到滿足便會吸食宿主的靈氣,靈氣耗盡便撕咬靈脈。
最後甚至修為盡廢經絡破碎,連普通凡人都不如,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裏沒有活路。
的确雞肋,雖然後果聽起來嚴重,但只要修魔就可以解決問題。
雖然随着時間,它的胃口會越來越大,但是比不過一般人修煉的速度,只是一種不致命的負擔罷了。
自古入魔者衆,再深重的師門同道之情,也比不過頭頂懸着的索命劍刃。
誰能想到,在這種性命攸關的困境下,有人會選擇堅守不動搖?
印記消失後,雲開閉目調息,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面色便恢複了紅潤。
雖然靈氣依舊空乏,但回複也只是時間問題。
他看向二黑,明知這只鳥是為自己好,也不便責怪,只是說:“事不宜遲,把你抓的東西放出來吧。”
二黑聞言轉身,将蓬松的屁股朝向他,幾根烏黑的尾羽翹了起來,哼哼道:“自己拿。”
雲開選了一根羽毛扯下來,尾羽離開二黑瞬間變大,變成一個毛茸茸的儲物袋。
儲物袋布質輕薄,上面細細密密覆蓋着一層絨毛,裏面還有一個圓珠狀的小東西滾來滾去,頗不安分。
二黑轉過來,跳到儲物袋上,把那顆小圓珠踩來踩去。
雲開低頭,用兩個手指拎起他的後頸,把他放到一邊後,才打開袋子。
一個肥頭大耳的胖子滾了出來。
“誰給你的膽子謀害本城主?樂姬,是不是?一定是她,一定是她!這個不死心的毒婦!”城主的眼睛被黑布蒙着,整個人被捆成一個球,關在袋子裏許久,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他恍惚間只知道,自己終于離開了那個鬼地方,憤怒地大聲吼叫:“放我走,放我走!樂姬給了你多少錢?我給你兩倍!”
“……閉嘴!”兩個聲音極有默契。
城主聽聲音,一個是清冽的少年音,一個是稚嫩的孩童聲音,頓時心裏一喜,以為把他敲暈綁來的那個厲害角色不在,只留了兩個孩子看守,心想随意許些好處再忽悠一頓定能逃出生天。
等回去後就把這兩人抓來,順着他們查,也許還能找出證據。
樂姬待牢裏還不安分,必須給她點顏色瞧瞧。
還要整肅一下城主府的守衛,都是一群吃幹飯的,沒用的東西,連有人悄悄溜進來都不知道。
“嘭!”
他心裏小算盤打得正響,猛然間卻被一股巨力踹倒,砸在地上發出沉重的悶響,摔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整個人都是懵的。
雲開還未動作,二黑已經飛過去踩在胖子臉上,直接把他踹倒在地,陷進一個人形大坑。
眼睛上的黑布被扯下來,城主只見一只鳥停在自己的鼻梁上,放大的鳥臉黑乎乎的,占據了大片視野,鮮紅色的嫩喙離眼睛不過毫厘之差,鋒利的喙尖在火燭下閃着光芒。
“你就是這裏的城主?”随着鳥嘴開合,稚嫩清脆的孩童聲音在城主的耳畔響起。
“啊啊啊啊救命啊——”這城本就位于凡界區域,城主只知吃喝玩樂,修為低微見識短淺,哪裏見過開了智的妖修?
踩在臉上的鳥有靈智,會說話,偏偏還脾氣不好,一言不合就施加暴力。
城主的眼睛被尖利的喙尖險險擦過,他頓時發出殺豬般的嚎叫,魔音貫耳,震耳欲聾。
“閉嘴!!”
城主瑟瑟縮縮,幹脆蹬腿閉眼就昏了過去,褲子裏甚至傳出奇怪的騷味。
二黑愕然道:“我這麽可愛,他居然暈了……”
“你踩那一腳之前還挺可愛,”雲開捂着鼻子,嫌棄地閃到牆角,選了整個房間裏和胖子距離最遠的位置站定,才悠然道:“孩子突然暈倒,多半是裝的,打一頓就好了。”
二黑點點頭:“有道理!”
随即,二黑扇動翅膀,躺在地上的城主感覺到一陣勁風襲來,生無可戀,只得睜開眼,有氣無力地說:“壯士,你們到底想怎麽樣,給個痛快吧。”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可能會修一下前文,不影響劇情,看過的小天使不用再去看哦~
☆、疫病
“別緊張嘛,”二黑笑眯眯地說,“我們初來乍到,聽聞此地風俗奇異,所以特地将城主請來打聽一二。”
城主低頭看了看身上青青紫紫的傷痕,“呵呵”一聲。
“花熙是什麽來歷,樂姬又是誰,現在是何年何月何日?”雲開捏了個指訣,城主的褲子頓時清爽,空氣也清新許多,他這才緩緩踱步過來。
城主無奈:“連這兩人都不知道……你們是真的初來乍到?”
二黑理直氣壯:“不然呢?”
城主震驚:“你們每到一個新地方,都要綁架城主?”
二黑沉思片刻:“當然不是,”
“……”城主松了口氣。
“只有你有這個待遇。”
“呸!”
城主氣急,見二黑抖了抖翅膀,他頓時萎靡下來,老老實實交待:“樂姬是我的一個妾,意圖毒死本城主,幾天前被關牢裏了;花熙是天香樓的新頭牌,來歷被捂得嚴嚴實實,本城主還沒見過呢。”
二黑和雲開關愛地看向他的頭頂,好像那裏有一團綠光。
城主氣得跳腳:“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她想殺我是為了權力,不是那些亂七八糟的!本城主才沒有被扣綠帽子!”
一人一鳥的眼神更加慈愛,異口同聲:“不用解釋了,我們懂的。”
二黑甚至飛過去,在城主膽戰心驚的目光下拍了拍他的肩:“想要生活過得去,頭上總得帶點綠。”
“……”兩個小屁孩子,你們懂什麽啊?
城主敢怒不敢言。
直到月上中天,一天過去,午夜鐘聲悠悠傳響。
随着鐘聲的擴散,從城市中心的鐘樓開始,音波圓圈狀迅速擴張變大,圓圈所到之處,一切天翻地覆。
無數“人”瞬間消失,又出現在另一個地方。
天香樓頂層的一片狼藉各自歸位,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傀儡的斷肢從地上浮起接回到身體上,碎裂的傀儡殘片也各自調整位置,重新拼湊出戴着黑色幂籬的侍女。
樓後面的小巷裏,那塊破碎的牆體和碎屑一起上浮,回歸原位,被守微破開的牆洞恢複到之前的狀态。
不知道哪個房間裏,黑色霧氣緩緩聚攏,凝聚出一個中年男人,躺在床上睡得深沉。
如果守微在這,一定能認出,他就是白天消失在衆目睽睽之下的那個粗魯男人。
而就在二黑和雲開眼皮子底下,胖子瞬間神色空白迷茫,剎那間消失不見!
守微很郁悶。
他不過是一覺睡醒有些口渴,起身去找些水喝,便發現火燭驟然間亮起,自己房間窗邊突兀出現兩個人——兩個正在運動的人,還能聽見令人尴尬的聲響。
那兩人沉迷其中,對他視若無睹。
手裏的茶杯搖搖欲墜。
他深吸一口氣,低頭盯着杯子,在沖上去和假裝沒看見之間糾結。
等到茶水漣漪漸消,他還是覺得直接沖上去未免太過莽撞,先出去确認一下房號比較好。
便在門口看見了一人一鳥。
二黑對雲開的肩膀毫不留戀,繞着守微飛了幾圈之後,在他的頭頂歇了下來。
清脆的童音從頭頂傳來:“嘿,大半夜的,你怎麽杵在門外面?”
守微有些猶豫,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畢竟誘導兩個未成年人(鳥)去看妖精打架,似乎不太道德。
雲開很理解他的苦惱,微笑問道:“我房間裏那兩個已經清理掉了,你這裏需要幫助嗎?”
既然如此,守微誠懇地說:“需要,拜托了。”
“不必,去吧二黑。”
小黑鳥一邊抱怨某人虐待童工,一邊風風火火地沖了進去。
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吼隔着一道屏風清晰傳來。
不過須臾,萬籁俱寂。
所有的聲響都被二黑叼着甩了出去,那被強行踹開的窗框上,還有鳥爪狀的凹痕。
守微從樓上向下望去,只見地面上幹幹淨淨,沒有任何屍體血跡。
淩晨,守微的房間裏,兩人相對而坐,二黑被雲開單手抓着,屈辱地保持着屁股朝上的姿勢。
桌面上有一撮黑色羽毛,雜亂無章的擺放着,雲開挑挑揀揀許久,才選定一根,将其餘的依次塞回去。
守微問:“也就是說,這是個幻境,無限重複着城破前的那一天,這裏的所有人都是殘缺的亡魂?”
“嗯,你見到的那片荒原,應當才是這裏的真實景象。那些堆積的屍骨,是無辜過路人的。”雲開低頭,手裏擺弄着小黑鳥,從守微的角度看去,美得像是一幅畫。
“大昱朝已經亡了近五百年,碧落城早已經是一片荒土,因為路過的人偶爾失蹤,所以傳出鬧鬼的傳說,一直都沒有人在此定居,附近一片荒涼。”
守微說:“我來的時候天色已晚,只在一片昏暗中看見城門,當時還奇怪,附近都是貧瘠的小村莊,怎麽會有規模這麽大的城池。”
雲開終于把那些羽毛都塞了回去,才放開小黑鳥:“沒想到守微在精神力方面也這麽有天賦。”
“咳,只是些小把戲。”守微把神魂看見的景象告訴雲開,沒想到一般煉氣期無法外放神魂,一臉茫然,只好強行解釋為精神力天賦出衆。
雲開拿起那根被單獨挑出來的羽毛,手一抖,便出現了一個儲物袋。
他毫不避諱守微,從儲物袋中掏出一把玉簡,攤開在桌面上。
“這些是凡界各個朝代的史料。父親以前常常勸我讀書,可惜我小時候貪玩偷懶,白白辜負他一片苦心。”雲開在那些玉簡中挑挑揀揀,終于找到一枚刻着‘昱’的。
他手持玉簡閉目端坐,在歷史的塵埃中,翻找碧落城的蹤跡。
不久之後,雲開睜眼,緩緩說道:“昱朝中宗十三年,東郡爆發過一場瘟疫,擴散神速,牽連甚廣,昱朝小半疆土都受到影響。染病者初期行動與常人無異,而身體逐漸潰爛,神智朦胧渙散,後期暴走傷人。被咬中的無一幸免,整個發病過程快速,令人猝不及防。”
守微喃喃道:“喪屍?”
“什麽?”雲開問。
“沒……沒什麽,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這個詞,可能以前在哪裏聽過吧。”不知不覺間,穿越前的記憶已如浮沫消散,只留一些影影綽綽的模糊輪廓。
雲開飲了口茶水,繼續說道:“因為沒有治病之法,所以要想阻隔疫病,只能将染病之人焚燒成灰。剛患病的人看上去與常人無異,許多人心存僥幸和不忍,甚至養着已然患病的親友,還瞞着鄰裏,最後整個村子都死絕了。”
守微問:“那最後怎麽樣了?”
雲開眉頭微鎖:“饑荒,疫病,屍骸枕藉,哀鴻遍野。修真界震動,各大門派弟子前往疫區,隔絕染病者,封鎖區域,将屍骨集中焚毀。許多修士也因感染身亡,甚至還有幾個随行長老被染病弟子所傷。”
“第三年,南郡百草谷終于研制出解藥,昱朝傾舉國之力,終于控制住病情。”
“昱朝本是太平盛世,無端被這次浩劫掏空,元氣大傷,傳到中宗兒子那一代就亡了國。”
在一旁乖乖梳理羽毛的二黑問道:“當時我不在凡界,但對這事也有印象。可是,這和碧落城有什麽關系?”
“碧落城,是疫病最早爆發的地方。”雲開說,“等到病情能夠控制的時候,這裏早已經成了一座死城,為了防止後患、表達對死于浩劫的人們的沉痛哀悼,中宗皇帝命國師親自過來,舉行大型儀式超度亡魂。”
雲開離開之後,守微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他沉下心神,試圖借助濯辰戒,回溯五百年前的過往。
然而,濯辰戒沒有反應。
早知如此,守微輕嘆,放棄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
他躺在床上,任由紛繁思緒呼嘯而過,終于在不知不覺中進入夢鄉。
作者有話要說: 簽約蓋戳啦,開心(*/ω\*)
☆、超度
大昱朝中宗十六年,國師前往碧落城超度亡魂。
長夜重雲,無星無月。
馬蹄聲混着黃土滾滾而來,驚醒枝頭休憩的烏鴉,夜風中醞釀着不祥的氣息。
從高空俯瞰,大批身着精鐵重甲的軍隊烏壓壓地湧向一個方向。
天地間只有噠噠的馬蹄踏地之聲回響,混雜幾聲烏鴉的啼叫,天穹之下暗潮翻覆洶湧。
重重精兵掩護着一輛玉白色的華車,兩只靈鹿拉車,車身為白玉雕成,渾然一體,在黑夜中泛着淡淡瑩光,幽藍色的輕紗随風飄揚。
速度極快,卻很平穩,即使是長途跋涉,也不沾半分塵土。
層層紗幔遮掩,只能聞到淡淡的檀香從車內傳出,消散在夜風中。
夜色籠罩下的城牆漸漸清晰,碧落城失了往日的繁華,唯餘一片死寂,如黑暗中沉睡的巨獸,再也不會蘇醒。
最前方的将軍身着玄鐵重甲,頭盔遮住臉頰,只露出一雙虎狼般淩厲的眼。
他走向玉車,虔誠地單膝跪下。
“國師大人,前方便是碧落城。”
“按照之前說的做,布陣。”缥缈的聲音從容道。
“是。”
将軍起身,軍令一下,密密麻麻的軍隊即刻分開,死守住每一個可能的出口。
城牆高聳,城門緊閉,和這些士兵一起,形成鐵桶一樣牢固的包圍圈。
城外的人不進去,城裏沒有人能出來。
分明是一座死城,這一路行來,俱是空蕩蕩的城池村鎮,活物不存,唯有不起眼的角落裏有些殘破屍骸。
可他們此刻的态度,不像在哀悼亡魂,更像是對死敵的嚴防死守,在害怕什麽東西出來。
大昱朝國師地位極高,全國上下對國師的敬仰深入骨髓。
剩餘的士兵拿出靈石,也不探究什麽,只是生硬地按照記憶中的指示,在地面上刻畫陣法,将靈石鑲嵌其中。
選的都是最細致缜密的人,他們早已将過程演練多次,沒有出任何纰漏。
靈鹿拉着玉車淩空飛起,繞着城池飛過數圈後,便直接飛向城內,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鐘樓,又名摘星樓,位于碧落城的中心,是這座城最高的地方。
摘星樓頂層,國師閉眼盤坐,靈鹿早已拉着玉車飛遠。
他頭戴白玉冠,身着深藍色長袍,點綴着點點銀光,外罩一層輕紗,整個人氣質冰雪般冷冽。
俊美的容顏近百年也不變,一頭青絲卻早已成華發。
感應到城外陣法完成,國師默念了幾段古怪的咒語。
刻畫的陣法銘紋依次點亮,從鑲嵌的巨量靈石中吸取能量,待到整個陣法都顯現出來,城中幾處陣眼突兀竄起火紅烈焰。
火焰從幾個陣眼竄出,迎風暴漲,在陣法作用下,像是遇到沸騰的滾油,迅速鋪展開來。
火舌舔舐着木質的房屋,席卷過寂靜無人的街道,滾滾黑煙沖上九霄,熾熱的熱浪翻滾着湧向城外,将夜空照得通明。
曠野死寂,只能聽見木頭焚燒的咯吱聲。
國師淡然坐在城池中央最高的樓上,他的眼瞳漸漸覆上一層淺金色,看見了屬于亡魂們的世界。
本是殘破寥落的危樓,變出燈火通明笙歌醉夢的模樣;
原是屍骨枕籍的街道,顯出江南煙雨浸潤而出的風韻。
在點火之前,還是一派繁華盛世之景。
國師從高處俯瞰全城,淺金色的眼瞳微微眯起。
衣着華貴的亡魂在街頭狼狽逃竄,躲避無端竄出的烈火。
他們擁擠着,推搡着,向火焰還沒卷到的地方跑去。
“啊——救命——”落在後面的亡魂,一旦沾上火焰,便爆發出刺耳絕望的尖叫,疼得滿地打滾,也無法擺脫附骨之疽的糾纏。
直到無力掙紮,頹然倒在地上,才緩緩地被焚燒殆盡,灰飛煙滅。
劫後餘生,跑在前面的亡魂還來不及慶幸,便被前方轉角處的金紅色的火海吞噬,只餘劇痛之下的咆哮嘶吼。
付出慘烈的代價之後,混亂的逃生隊伍終于看清了眼前的狀況,浩浩蕩蕩奔向最後的希望。
“去城門!去城門!”
“快!出城,離開這裏!”
只有出城才能擺脫這些古怪的火焰!
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誰也沒注意到,站在最高處俯瞰衆生的國師。
他的雙眼波瀾不驚,并非超脫世俗,而是近乎麻木。只是靜靜地看着那些亡魂化為飛灰,徹底消逝之前還要受盡折磨痛苦。
不過是三載春秋,在歲月長河裏渺小如浮沫,卻讓凡界萬裏土地飽受瘡痍,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
他見過的生離死別已經足夠多,再往上,也只是數字的變化。
更沒有人發現,一個明豔的身影不慌不忙,早在第一簇火焰燃起之時就走進了鐘樓。
紅衣獵獵,長長的下擺拖過光滑的地板,幾乎與背景裏的火海融為一體。
花熙走到國師身後,嘻嘻笑道:“看看下面,那些都是擁護你愛戴你的子民,他們将被你親手殺死,徹底消亡。”
國師驟然回頭,驚疑不定:“你是誰?”
“別看我,看下面!快看啊,不敢麽?你既然已經做了,還有什麽不敢面對的嗎?”
“陰陽怪氣的,你到底是誰?”
“我?我聽從神明指引,即将帶領他們離開污濁的人間,脫離輪回之苦,回歸虛無之道。”花熙的眼裏是瘋狂與偏執,“很快,他們就要永遠消失了,這都是你親手造下的孽!”
“如果他們的消失能為更多人帶來安寧,那就是值得的。”國師緊握雙拳,緩緩道,“帶來疫病的人,是你?”
“不,別把自己想得那麽高尚,好像所有的苦痛都與你無關。你和那個愚蠢的皇帝,其實都只是在飼喂惡魔,而惡魔——是喂不飽的!”
國師暴怒,大步走過去,抓起花熙的衣領,把人按在欄杆上。
風聲拂過耳畔,只要再用力一點,就可以把人推下去。
國師湊近花熙,金色眼瞳直直看向花熙眼底:“明明你才是浩劫的源頭。”
“我是救贖!看看下面那些人,嫉妒、自私、虛僞……一切詞彙都無法概括人性的醜陋,他們該死——”花熙的表情扭曲,他嘶吼着。
剎那間,瘦削的身體裏爆發出強大的力量,花熙大喝一聲,掙脫國師的鉗制,反而将國師壓在欄杆上。
兩人姿勢對調,花熙輕輕在國師耳邊說:“你也一樣。”
朔風呼號,向着城門的方向席卷而去。
亡魂們奪命奔逃,以為終于可以逃離這個地獄,才發現面對的只是一個死胡同。
城門死鎖,層層軍隊圍成一個鐵桶,連同城牆上的結界,嚴防死守,連一只蒼蠅也不能飛出去。
曾在戰場上保家衛國的士兵們并不能看見亡魂,只是遵守國師的命令。
自然也不知道在一牆之隔,無數同胞的魂靈面對被灼燒的威脅,剛燃起些許希望就被當頭一棒砸回深淵。
火焰不會因為他們的意志而動搖,像是一個勝券在握的巨人,緩緩逼近獵物,欣賞弱者瀕死掙紮的絕望。
鐘樓之下也有火焰在往上攀爬,雕梁畫棟搖搖欲墜,靈鹿已經拉着玉車飛回,不安地在上空盤桓,似在催促。
正是黎明之前,遠方天際,隐隐有了亮光。
時間不多,一切都将塵埃落定。
火牆向前撲去,絕望的人群推擠着湧向城門,也無法推開那扇門,只能眼看着死亡一步一步靠近。
明明是空蕩蕩的死城,城門卻瘋狂顫動,像是禁锢着巨獸的牢籠。
城外的将軍見狀大喊:“撐住,國師有令,不能讓任何東西出來!”
鐘樓即将坍塌,濃煙滾滾,嗆得人喘不上氣。
靈鹿在上空嘶鳴不已。
國師大半個身體懸空在外,他抓緊花熙的衣襟,兩人就要墜落火海。
朝陽升起,破曉之初。
作者有話要說: _(:з」∠)_這章字數沒控制好……主角只能明天出來救場了,默默爬走
☆、淵渟
黑暗終于過去,一輪紅日冉冉升起。
覆蓋整座城池的陣法黯淡無光,所有鑲嵌的靈石突兀炸裂,碎成白色粉末。
将軍大驚,但城門的動靜也瞬間消失,一切寂靜如故,天空泛起魚肚白。
士兵們靜默無聲,依然保持之前的陣型,等待指令。
“破。”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淡淡的聲音在半空中響起,像是一盆冰水,淋在即将燒到盡頭的導火.索上,讓這方天地都冷靜下來。
剎那間,連亡魂也能燒掉的大陣崩毀,猖狂的火海一時間消融退去,還原出這座飽受瘡痍的城市模樣。
“收。”
一個黑衣男子出現在鐘樓頂層,國師身旁。他戴着半塊黑羽面具,擋住上半張臉,只露出淡色薄唇。
手持一塊烏黑令牌,令牌正中央刻着一個“魂”字,邊緣是各種張牙舞爪的花紋。
随着那一聲“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