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蕭烨就算心裏裝着藍貓淘氣三千問,估計都要在他這個眼神下融化成一鍋漿糊。
靠着自己出色的反應能力和刑訊手段逼問過無數犯人的蕭警官,在那一瞬間,福至心靈一樣地,忘詞了。
……他剛剛想說什麽來着?
蕭烨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看沈慕也不是,不看也不是,覺得自己舉手投足都不自在起來。這種感覺很奇怪。好像剛遭過電擊一樣。
電得他簡直恨不得一下子竄起來躲過敏源遠點,同時又恨不得一把撲上去把這種有點麻有點酥的悸動按死在懷裏。
幸運的是,他的手機在這一刻響了。
昨天的案子還有細節要處理,蕭警官挂了電話,沒敢看餐桌邊的那人——但他知道對方正盯着他。
他遠遠地繞過餐桌,走到門邊,穿上外套——差點穿反,手放到門把手上,最終也沒有擠出勇氣轉頭看一眼沈慕現在是什麽表情。他含混地說了一句“我出去了”,沒等身後的人應他,兀自開門,跑了。
倉皇逃竄。
沈慕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手不是手腳不是腳地完成這一連串出門動作:他哥邁着好像卧病幾年剛剛恢複過來的病人一樣的步子,整個人以一種“旋轉吧小陀螺”的架勢,在自己家的門廳歪歪扭扭走出了個“S”,差點把衣帽架給撞趴下——活像被他剛才那眼神抽了一鞭子。
他一次都沒有回頭。
看樣子他也根本沒打算回頭,脖子跟鐵鑄的一樣,就算差點被自己的鞋絆倒原地摔成個大馬趴,也一點不肯往身後偏轉哪怕一個小小的角度。
沈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期待什麽,就是忽然覺得心裏有點失落。
說不清是怎麽個感受,但是為什麽有這種感受,他還是清楚的。他想起宋宜菲那天問他的話,腦子裏不知過了什麽場景,突然覺得自己有點不是東西。
寫慣了大小論文方案設計項目報告的未來精英沈先生,忽然意識到,原來有的問題,清楚答案比不清楚,還要命。
蕭烨在忙了一上午後,準時接到了宋宜菲的電話。她時間掐的很準,恰好比他們約好的時間早十分鐘,電話撥出去的時候,她擡頭瞥見咖啡館牆上的時鐘,秒針恰好正要邁過“12”的頭頂。一分一秒都不差。
Advertisement
她用自己工作中常用的溫和自然語氣,簡明扼要地告訴蕭烨自己會在附近的咖啡館等他。這種語氣她已經使用得十分純熟,每一個字詞的發音都恰到好處,禮貌又不客套,端莊又不疏離,總是能頗為圓融地消弭距離感。
而電話那頭的人不知是忙着什麽,只匆匆答了一句“知道了,馬上”。她保持微笑,等着電話裏傳來嘟嘟的忙音,才把手機放在吧臺的桌面上,将修長的雙腿往一側并攏,一手撚起攪拌棒,百無聊賴般地攪了兩下,然後低頭輕輕啜了一口,在白色的咖啡杯上留下了一個淺紅色的唇印。
門外有一群喝多了的小混混經過,其中一個隔着咖啡館的玻璃門看見了她,吹着口哨飛了個吻,被一群人嬉笑着拖走了。
她等的人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五分鐘。宋宜菲看着那人急匆匆地推門進來,走路幾乎要卷起一陣風。
這人沒換衣服,宋宜菲不知道他是沒時間換,還是根本沒想到換——他直接穿着警服推門進來,行色匆匆,門口那幾位客人,連帶前臺正負責點餐的服務員,都吓了一跳,不過看到他徑直走向吧臺處等着的曼妙女子,就仿佛明白了什麽,也不再好奇了。
只是有幾個八卦的,時不時往這邊瞟個一兩眼。
蕭烨坐下來,又起身往一側挪了挪,揮手謝絕了服務員遞來的菜單。
宋宜菲越過他肩膀,瞥見他身後某桌男客,随着他這一挪,快要流口水的一張臉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從那個角度,大概剛好可以不被察覺地肆意窺視她的雙腿和腰身。
她忍不住仔細端詳了一下面前這個男人。
頭發有點亂了,他大概根本沒注意到,不過,倒也不算敗筆,這點亂發恰到好處地從他整個人端正筆直的輪廓裏,勾勒出了些許缱绻的味道,讓他整個人都顯得柔和,甚至帶出一絲未成熟的少年感來。然而襯衣底下還是透着若有若現的肌肉的力道,叫人知道他到底還有個不好惹的身份。
那件制服襯衣,不知他剛剛用什麽姿勢工作過,壓出了幾道不甚分明的褶子。胸口的口袋滑稽地別了根鋼筆——他注意到宋宜菲的目光,伸手把那枝筆取了下來,拿在手裏,略有些焦躁地轉了起來。
現在他胸前只剩下了平整的衣袋,如果把手掌撫上去,應該能感受到裏頭那顆心髒有規律的跳動,生的力量會不斷撞入掌心。他眉頭微皺,像是思索着不知怎麽開口,眉眼也有種鋒利但不傷人的力度。這人在吧臺的椅子上坐出了某種仿佛視頻會議的嚴肅感——和咖啡館的氛圍分外不協調。他坐得筆直,站也站得筆直,好像關節不會打彎的芭比娃娃,在櫃臺裏一絲不茍地做出一個美人兒該有的模樣,但他身上的種種細節卻總是打亂這種嚴肅感。
宋宜菲看着他,不帶感情地心想,如果這人是一幅硬筆畫,那線條一定是粗中有細、透着幾分剛柔并濟的力量感的。…
總而言之,和她那位永遠溫文爾雅保持風度的前男友,是和而不同的某種風格。
“你想問我什麽?”
宋宜菲先開了口。
居然讓女士先開了口。蕭烨在心裏默默嘲諷了一下自己。
他是不太知道怎麽開口,每每想張嘴引入話題,一張開嘴,心思就不知為何混亂得很,前塵往事和着咖啡館的輕音樂一起往他跟前湧,把他好不容易想出來的那幾句話擠得連影子都找不見,攪擾得他有點煩躁。
“…你們兩個怎麽回事?”
即便是控住不住地煩躁着,負責任的大哥依然盡職盡責,一板一眼地替自家弟弟操心着根本不需要他操心的事。
他沒等宋宜菲重複昨天電話裏的話,先補充交代了一下自己碰壁的經過:“我問過,他不肯說。”
宋宜菲聞言,挑了挑眉毛。
她不知道蕭烨有沒有注意到,他說到“他”這個字的時候,聲音一下子低沉下去,配着咖啡館的背景音樂,形成一種不可思議的柔和。
宋宜菲把咖啡杯端起來,心不在焉地看向杯壁的一圈英文:“我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不是‘我們兩個怎麽回事’,是‘你弟弟怎麽回事’。”
她把杯子放下,重新看向蕭烨:“我也覺得,他不會對你說。”
蕭烨不死心:“所以我才來問你。”
宋宜菲聳聳肩膀:“愛莫能助。他不說的話,我也得尊重他的選擇。”
蕭烨:“……”
這都哪跟哪的邏輯?他想想自家弟弟平時那副樣子,悲觀地開始懷疑他們那個大學教出來的所謂人才,可能全都是這種狗屁不通的邏輯。
他氣得有點想笑:都分手了,這倆人倒是保持進退一致,一個不說,另一個也絕不開口——這麽心有靈犀的,你倆閑着沒事鬧什麽分手?
現在是流行鬧分手還是怎樣?
宋宜菲卻已經失去了興趣。她拿過放在手邊的斜跨包,站起來:“問完了嗎?我下午還有事,該走了。”
蕭烨無言以對。
天地良心,他坐下不超過五分鐘,五分鐘裏他倆總共說了不到十句話。這就“該走了”?
不過宋宜菲性格好人緣好,和什麽人都能聊得來,一般很少主動逐客,也不會威脅人。這句“該走了”不只是說說而已。
這勸不回來的倔脾氣,真不愧是他弟親自看上的女朋友。哦不,前女友。
蕭烨嘆了口氣:“最後一句。還有可能嗎?”
宋宜菲斬釘截鐵:“沒有了。再見。”
她看着這個坐得端正、一臉憂心的男人,有那麽一瞬間,想開口多說點什麽,比如,談談對他倆都挺重要的某個人的某些心思。然而話到嘴邊,終于還是忍住了。那些要說沒說的話被她嚴嚴實實地雪藏在肚子裏頭,一個字也沒跑出來。
她轉身離開。高跟鞋踩着音樂節拍走到門口,侍者趕忙上前為她拉開門。宋宜菲向侍者微微點頭致謝,腳步輕快地踱到門外,很快混入了街上的人群。
留下蕭烨扶着額頭實在想不出來,他那個寶貝弟弟到底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把這麽懂事溫和的姑娘氣成這樣?
作者有話要說: 宜菲小姐姐,她是同時知道了這兄弟倆對彼此心思都不太純。和沈慕分手就是因為,她看出了連沈慕本人都察覺不到的情愫的一點端倪,然後又從蕭烨這邊看見他對弟弟幾乎是不正常地上心、超過正常人家一般兄弟的那種上心...不過她幹淨利落,發現對方不靠譜轉身就走。這一章她觀察蕭烨其實只是好奇:搶走我男人的男人是個什麽樣的人?總體上是個事業型小姐姐,快刀斬亂麻,我的菜!
她和沈慕有點像,兩個人是同一類人,對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幾乎都是帶着武裝的。可以裝得很得體,但是,自己也辛苦。然而他倆其實都習慣了這種“武裝”,甚至對着彼此都無法卸下。別人眼裏的佳侶,倆人自己卻總是覺得各種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