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連軸轉了一個白天加半個晚上的蕭警官,在晚上十點左右按時回到家。
他打開門把自己扔進屋,在一片漆黑裏伸出手準确娴熟地摸到了電燈開關,開了客廳的燈。
燈光晃着了桌子上某條死魚的眼睛。假裝自己是條死魚的某人往門口歪了個頭,露出個宛如兇殺現場剛被發現的屍體般的眼神,歪回去繼續把頭枕回胳膊上。
蕭烨看見他吓了一跳。他本來以為沈慕早就走了,畢竟沈慕兩三天前拒絕他一起吃個晚飯的提議,理由還是“工作忙,忙到發瘋,再問自殺”,誰知道這位前兩天還忙到要自殺的精英沈先生,這會兒腆着臉膩在他家裏,還有心情趴在餐桌上裝死。
“死魚”沈先生正臉朝牆壁地枕在自己一條胳膊上,另一只手空出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桌板——根據扮演一具屍體應有的職業素養來看,這恐怕是位不太稱職的臨時演員。
蕭烨繞過這位渾身上下寫着“我不開心”的臨時演員,打開冰箱拿出一瓶冰水,擰開喝了一口,到底有點不忍心。
蕭烨:“你吃飯了嗎?”
沈慕沒理他,不過肚子很不是時候地叫了一兩聲。
這位“臨時演員”的最後一絲職業素養也崩潰掉了。
蕭烨氣結:連飯也不知道自己吃?
大概演的是餓死的屍體。
他在冰箱裏找出點剩下的米飯,判斷應該還能吃,又随便拾掇了點蘿蔔和菜葉,打了雞蛋,就準備丢進鍋裏。
蕭烨回頭看看餐桌邊那位,招呼了一聲:“我這可沒什麽好吃的,別挑剔。”
那位則好像是鐵了心要和他家餐桌厮守終生,一點也沒動地方,連姿勢都沒變,面壁思過一樣地對着牆,如果不是參禪悟道,恐怕就是從那白牆上看出了什麽遠古文字或圖騰壁畫之類的花樣。
蕭烨把剛炒好的飯端到這尊剛塑好不久的雕像面前,連勺子也給他拿了過來。
餓了一天的沈慕和炒飯的香氣撞了個滿懷,剛才還裝聽不見的腦袋沒骨氣地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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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烨拿勺子敲敲盤子邊:“起來吃飯,再不吃我喂你了。”
小時候這是蕭家常見的場景,大孩子喂小孩子。因為沈慕雖然性子拗,但是聽蕭烨的。蕭媽媽于是把監督沈慕好好吃飯的重任交給了蕭烨。蕭烨每天一板一眼地完成任務,追着沈慕喂飯。
沈慕在勺子和盤子碰撞的“當當”聲裏轉過了腦袋,默默掃了蕭烨一眼,用仿佛慢鏡頭處理過的方式緩緩坐直了,接過了勺子。
蕭烨看着他一個動作拖三秒,跟剛被召喚出來的千年老僵屍似的,忽然有點想笑。
他伸手想在那人壓亂了的一腦袋毛上揉一把,手舉到半空,又停住了。
剛被召喚出來的千年老僵屍擡頭看了他一眼,對他露出一個莫名其妙的眼神。
蕭烨手伸出去又停下,尴尬地在半空轉了個圈,回去摸了摸他自己的鼻子。
他稍微踟蹰了一下,覺得應該對沈慕坦白,于是拉開餐桌對面的椅子坐下。
“我今天和宜菲見了下。”
埋頭吃飯的沈慕停頓了不到半秒,繼續面不改色地舀起下一勺飯,只給了他一個眼神:“所以呢?”
他沒說話,這仨字是蕭烨自己讀出來的。
蕭烨覺得自己可能是修過一門專業性極強的課,叫“如何讀懂弟弟的一百個眼神變化”。
他嘆了口氣,為了表達自己的無奈,伸手在沈慕桌子上的手腕那兒輕叩了一下——很輕很輕,幾乎連他的衣袖都沒碰到。
“你到底做什麽了,把人家氣成那樣?”
沈慕挑了挑眉毛,可能是吃飽了也可能是不想吃了,對着剩下的半盤炒飯撂了勺子:“已經分手了,還有必要讨論得這麽清楚嗎?蕭警官你是最近案子太少?要我這點題材,是寫專題論文還是都市愛情小說?”
蕭烨聽見“蕭警官”三個字就開始皺眉,看他撂下勺子不吃了又開始操心,兩種情緒一會兒這個占上風,一會兒那個占上風,他比處理最麻煩的案子還煩。
簡直剪不斷理還亂了。
他苦中作樂,在心裏笑話沈慕:臭小子跟女朋友分了手,來我這兒耍脾氣來了。
然而他偏就吃沈慕耍脾氣這一套,就怕這臭小子驢脾氣上來了連自己都砍,因此趕緊先讓了步,承認自己不該打聽這麽多,同時委婉表達了“多吃點別餓着”的意思。
他說這話心裏有點不是滋味。他想:我的弟弟,我為什麽不能管?
不過他心裏不樂意着,臉上還是波瀾不驚,一副好好好我是哥哥我不跟你計較的模樣,一番話說完,權當他們已經掀過了這一頁。
恃寵而驕的沈慕一點也沒有自覺,看着他這副波瀾不驚的臉色,越是來氣。
他一瞬間産生了一個爆炸性的念頭,想扯着蕭烨那件警服襯衣的領子,把他拽過來,直接堵上他那張嘴。
他在意識到自己這個念頭的一瞬間就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坐不住了。
蕭烨正沉浸在自己老大的不樂意裏,沒注意到他這點情緒波動,就見沈慕突然站起來,低着頭,徑直從蕭烨身邊走過,進了卧室,“咔嗒”一聲鎖了門。
蕭烨反應不及,只來得及在沈慕和他擦肩而過時瞥了眼他的表情,霎時間錯愕起來。
沈慕那模樣居然有點失魂落魄的意味。
他突然沒來由地惱火,擡手使勁錘了旁邊無辜的桌子一下。
無辜的桌子顫抖了一下身子,仿佛是不明白自己為何遭此噩運。
他發完這一點無名火,手抵在桌子上,慢慢冷靜下來。
冷靜下來,就感覺剛才那點無名火都燒成了灰,碎了一地,收拾不起來。
半晌,桌子上那只手緩緩挪開。蕭烨倚着桌子,擡手捂住了自己的臉,發自心底地嗤笑了一聲。
至于嗎?
只是和女朋友分手,至于這麽……至于傷心成這樣?
跟他都沒露出過這種表情。小時候被人欺負都硬着頭皮往上撞,現在難過成這樣?
宋宜菲對他就那麽重要?
蕭烨他自己又至于這樣嗎?和女朋友分手的是他弟弟,他為什麽比那倆當事人還不安?
他心境開始頹唐,幹脆也學沈慕,進了自己卧室,早早洗漱躺下了。
不過沒敢鎖門。
不知道輾轉反側了幾個小時,他好不容易克服了那陣複雜心緒,開始慢慢陷入睡眠,又被一陣細微的響動驚醒。
有人開了他卧室的門。
這人可能做賊心虛,悄咪咪地開門,腳步停頓了一下,見他沒反應,才又悄咪咪溜達到他床前,盡量沒弄出什麽響動。
蕭烨都要讓他逗樂了,然而還有一股說不清的氣憋在心頭,不願假裝什麽都沒發生。
蕭烨擰開臺燈坐起來,沖床邊的人一攤手:“怎麽?趁半夜暗殺我來了?”
沈慕:“……哥。”
蕭烨聽他叫哥,心先軟了一半,等他下一句說完,連剩下的一半惱怒都沒了,不光沒了,甚至還自感有點愧疚。
沈慕說:“……哥,我錯了。”
蕭烨借着臺燈的光,看見他眼睛裏閃着一汪水色,心裏一驚,先前什麽情緒都忘了,這會只記得心疼。
他把人拉過床邊坐下,擡手揉了揉他的頭頂,這回比在餐桌前自然多了。
他把沈慕臉扳過來,認認真真地和他說:“我沒生你氣。但是下次不許這樣,都快擔心死你了。”
沈慕眼睛眨了眨,在臺燈橘黃色的光底下,他整個人都籠罩上了一層稚氣未脫的虛弱感。
蕭烨心肝都快化了。為了表示自己“确實沒生氣”,他擡手攏住了沈慕的肩膀。
沈慕明顯地僵了一下,呼吸停滞了一小會兒,然後順勢往他懷裏倒去。
蕭烨接住他的時候,心疼得簡直想把幾小時前的自己罵一頓:你管他是什麽原因不高興呢?就不會哄哄嗎?
他伸手在沈慕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同時感覺沈慕又僵了一下,腦袋往他肩膀上埋了埋。
他只顧着心疼去了,整個人有點找不着北,不知道沈慕現在的心情。
沈慕把自己埋在他肩頸的氣息裏,感受着這個人身上的溫度一點點傳過來,甚至能感覺到他每一次心跳的力度。
這種感覺讓他一瞬間就着了魔失了魂似的迷醉起來,他貪婪地想和對方靠得再近、再近、再近一點,想用手感受一下他衣服底下的肌肉,想用牙齒試試他頸間的脈搏,想沿着他側臉鋒利的線條滑上去舔舔他的耳垂,想糾纏一下那條老是唠叨的舌頭……他趁對方沉浸在情緒裏,不動聲色地回抱了這個人,雙手虛虛搭在對方的後背和腰上,同時冷漠地看了眼橘黃色的臺燈,在心裏“呸”了一口,暗罵自己禽獸不如。
然後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好讓自己陷得更深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