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好的消息
顧一銘的假只有五天。方曉不知射擊隊要求幾點報道,初四晨跑回來便問起顧一銘,說要開車送他。顧一銘原本情緒不錯,被他這樣一問,忽然低落下來,明明窩在沙發姿勢也沒變,整個人的氣場卻沉悶得好像将雨未落的黃梅天。
方曉沒聽見他回應,從廚房探頭出來,見顧一銘爬起身,悶悶不樂趴在沙發背上看自己,不由得笑起來:“怎麽?舍不得?”
他忍不住拿還沾着水的手指戳一戳顧一銘的臉頰。顧一銘沒躲,下巴埋在交疊的雙臂之間,擡眼望着方曉。水珠從他臉頰滑下,落在了臂彎裏。方曉居然看得有點心疼。他嘆氣道:“小顧,你這麽喜歡我,我卻不喜歡你。這兩天時時刻刻都見到我,不會難受嗎?”
“有點兒,”顧一銘承認道,“不過習慣就好。不是忍不了的難受。比起一直看不到你,還是想天天見到你。”
……而且你也未必很不喜歡我。不要以為顧一銘沒有戀愛經驗就什麽都不懂,他可是閱盡朋友圈的鍵盤情感專家。
直覺型選手顧一銘,今天也處于樂觀平和的心态中。
方曉被他講得心情酸澀,想勸退,又好像已經退無可退,只好假裝無事發生,接着去做飯。顧一銘卻不肯放過他,也跟進了廚房。他廚藝還不錯,據說是家裏沒人,自己鍛煉出來的。這小可憐的人設讓方曉愛心泛濫,一邊驕傲着我的小男神就是這樣獨立自強,一邊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好像越來越拿他沒辦法了。
這可真是奇怪。方曉心想,他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去哪裏了?仿佛剛回北京的時候還能堅守理智粉的立場,像個老父親似的為小男神規劃心理重建方案,現在卻日常心軟,時不時的腦內彈幕都是他真好真甜真可愛。明明沒有摧枯拉朽的外部鬥争,防線也因為心髒的升溫而漸漸融化。
不行。
方曉握着廚刀面無表情地剁砧板上的莴苣。他是有标準的。
下午沒事,方曉便接着編他的remix。他從小被認為沒天賦,後來因為逆反心理惡補和聲樂理,兼且有些數學基礎,興趣很快走到了實驗音樂最前沿,維持生計卻仍然以編舞曲和芭樂為主。這歌初版demo是首沒賣掉的EDM,他這幾天重編改成了慢版小情歌,準備再拿去賣。
像他這樣的獨立創作人賣歌一般不經過工作室,是直接跟唱片公司制作人聯系。沒名氣的創作者只能郵件盲投,合作幾次熟悉了就能直接送到對方助理甚至本人手上。方曉手裏握着許多這樣的聯系方式,選了幾家合适的投了remix版的demo,不一會兒便收到了一條回複。
音樂圈基佬多不是開玩笑,回複他的這位制作人就是公開身份的男同,還試圖約過方曉,被他随便找了個借口拒了。對方接收了那個取名“情歌demo”的文件,回了條信息:“喲,給我寫了首情歌?”
方曉下意識地看了顧一銘一眼,後者敏感地擡頭,對上他的視線,不明就裏地眨了眨眼。其實也只是普通的聊騷,方曉輕輕搖頭,收回視線,給對面回了個冷笑的表情。
顧一銘盤腿坐在地上,原本不知在手機上搗鼓什麽,這時被方曉瞧了一眼,便湊過來看方曉工作。他看到兩人對話,皺起眉,欲言又止。方曉看得好笑:“想問就問。”
顧一銘從善如流:“你給他寫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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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他賣情歌。”方曉糾正道。
顧一銘很嚴肅地點點頭。
方曉還等着他追問呢,顧一銘卻好像已經不介意了,輕易放過了這個話題。
……這樣全然的信任,果然還是個孩子。
方曉感慨着,理智上覺得果然還是要有标準,心底卻又隐隐松快,像築起一座馬奇諾防線,地基卻是早春将融未融的浮冰。
顧一銘解決了手機上的小秘密,見方曉也不忙了,便說要出發回射運中心。方曉開車載着他輕車熟路往石景山去,準備下主路時,卻被顧一銘指揮着繼續向南開:“前面第二個路口再下五環……往左拐……啊,到了!”
方曉依他的意思靠邊,停在了一個尋常的商業中心門口。顧一銘不待他問就推門下車,小跑兩步,消失在了玻璃門中。方曉驚訝之餘略感失落:顧一銘黏了他半天,走時竟連招呼也不打一個。
然而顧一銘沒讓方曉失落太久。他很快回來,拉開車門時,懷裏還抱着一束沾着露水的玫瑰花。
方曉愕然。
顧一銘把花舉到方曉面前:“這個,謝謝你接待我。”
方曉沒接:“小顧,你應該知道玫瑰不是感謝的意思吧。”
“我知道,我就是……想送玫瑰。”顧一銘抿了抿嘴唇,“不是情人節玫瑰,情人節我會另外送的。”
他見方曉不接,便把花放在自己膝蓋上,坐姿繃直,顯得有些緊張:“你不願意收我就拿走,但以後我還是會送的。我在追求你。”
他看着方曉,方曉卻看着他膝蓋上的玫瑰。非常精致的一捧,其上還噙着露水,洇在顧一銘的黑色大衣上,顯得有些委屈。豔紅的花朵随着顧一銘胸膛的起伏而輕顫,像一顆年輕的心髒。
你會毀了它的。
方曉告誡自己。他移開視線,望着顧一銘的雙眼,試圖對他講道理:“我不适合你。做朋友和談戀愛的相處模式不一樣,你現在只是——”
他忽然說不出來了。那些道理根本沒道理,現在的顧一銘健康而健全。方曉看着小顧,看到的是他笨拙而誠懇的愛,他根本沒資格因為自己的過去而随意評判。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方曉沉默片刻,重新開口,“小顧,我對親密關系的處理很不好,界限感有問題,會很容易崩潰。跟我談戀愛很累,你都沒有經驗,解決不來的。你沒見過我崩潰的樣子……小顧,作為粉絲,我有信心永遠喜歡你,但是談戀愛……小顧,我現在做不到。”
“……你總是想把最壞的一面擺出來,想吓退我。”顧一銘低聲道,帶些抱怨的語氣。
方曉說:“都是可能發生的。”
他重新打火上路,掉頭射運中心開過去。
可能的事情多了,并不是每件事都必須按照最壞的情況做打算的。就算是方曉所說的壞情況,對顧一銘來說也未見得有多壞。
顧一銘低頭盯着懷裏的玫瑰,默默想着,忽然覺得矛盾。方曉是真的在拒絕他嗎?他知道方曉真正拒絕的表現,譬如那場烏龍的表白,方曉說“不”的時候溫柔而殘酷,不留任何談判的餘地。
他擡起眼,望着方曉的側臉,福至心靈:“方曉,你喜歡霸道總裁,是不是希望有人在你口是心非的時候拆穿你?”
方曉不說話。
不僅不說話,剪短發梢露出的耳根還泛着薄薄一層紅,像是惱怒,也像是被戳破心思的惱羞成怒。
顧一銘想了想,決定假裝沒看見。他抱着玫瑰正襟危坐,望向前方的道路:“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脆弱。我不怕累的。你處理不好的事,我能學着處理。而且……你說你不擅長親密關系,我卻覺得,我們已經很親密了。”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瞄了方曉一眼。
“我很珍惜你……我們都會好好的。如果出現了不好的事情,我們可以一起解決。我能夠照顧好自己,你願意的話,我也想以後多多照顧你。”
他全副心神都系在方曉身上,并不是生殺予奪的意思。他能不能打好比賽、能不能跟教練和室友就性向達成共識,這些都不關方曉的事,只關于個人能力。他從脆弱沙土中重拾了自己,就不會再輕易丢棄。他不想方曉那麽惶恐畏懼。
他們只是要談一段戀愛,又不是要去毀滅世界。
“你不要害怕,”顧一銘大膽地承諾道,“失敗了有我負責。”
從射運中心到花店,去程只有幾分鐘,回來的路上卻總遇到紅燈,像天意要多給方曉留些思考的時間。他思考了多久,顧一銘就耐心地等待了同樣久。他那麽年輕,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等待。
到達射運中心時,方曉把車停在了訓練基地門口不遠處的樹蔭下,正是數月之前他來接顧一銘奔赴一場奇跡之旅的地方。顧一銘覺得這是一個好的征兆,唇角不由得微微一翹。
然後方曉說:“小顧,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顧一銘的嘴角立刻撇下去了。他悶悶地回答:“記得。”
“我說話算話。小顧,你做得很好,現在輪到我了。我得好好準備一下,”方曉側頭看着他,顯露出一個溫柔無害的笑容,“你乖一點,再等幾個月好嗎?”
顧一銘沉默片刻,低聲抱怨道:“你在搪塞我。”
“不是搪塞。”方曉猶豫了一下,伸手将玫瑰接了過來,也抱在懷裏,觸手竟覺得暖。捧花的玻璃紙都被顧一銘給捂熱了。
“花我都收下了,”方曉的聲音軟綿綿的,仿佛做了極大的退讓,“就不許我矜持一下嗎?”
“真的?”顧一銘有些懷疑。他還記得方曉的虛僞與狡猾。在他這裏,方曉的信譽并不是很好。
“真的,”方曉保證道,“我會付定金的。你好好訓練,嗯……打完選拔賽,我唱歌給你聽。”
“……你寫的?”
“我寫的。”“寫給我的?”
“……寫給你的。”
“情歌?”
“……”
什麽全然信任,都在這兒等着呢。方曉抱着玫瑰花,一邊笑他幼稚,一邊又覺得可愛,嘆氣道:“寫給你的,都是你的。”
顧一銘飄飄然地下了車,走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方曉果然狡猾,這次談判他什麽進一步的承諾都沒能得到。想明白了這個,顧一銘卻不知為什麽,心裏仍是飄着許多糖果色氣球,飛得又高又快活。
他經過大鐵門時,發現門口的超市已經開業了。“喜迎新春”的橫幅還沒撤,大喇叭播放着應景的歌。它唱:
“冬天已到盡頭,真是好的消息。慢慢花也活絡,聽到一聲雞啼。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