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Teenage
方曉愛吃粥。各種粥,小米大米,黑米薏米,綠豆紅豆,荞麥燕麥,不放糖也不放肉,單單由各種五谷雜糧混在一起煮的粥。除了粥之外,方曉只吃生菜沙拉和雞胸肉,沙拉不需要醬,雞胸肉也不加油鹽調味。實在忙起來懶得做飯了,方曉會叫外賣,但店家是固定的,菜色也只要清炖的。
不是養生也不是減肥,方曉是真情實感地覺得這樣的飯菜好吃。
洗手作羹湯的顧一銘在詢問方曉飲食習慣後,心靈受到了震撼。他以為自己作為一個專業運動員,已經吃得相當健康清淡了,萬萬沒想到還有方曉這樣的。
“我媽和我姐都是跳舞的,要保持體形,飲食上特別講究。我是小時候跟着家裏吃慣了,別的也能吃,不愛吃。”方曉靠在廚房門口,略感新奇地看着顧一銘在廚房裏忙活,“飲料都不愛喝。喝酒是後來學會的,也不愛喝,就圖個醉意。”
顧一銘忍不住轉頭道:“可是你太瘦了……”
“也沒太……”方曉循着顧一銘的視線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準備說的話拐了個彎,“至少瘦得健康吧,像我這樣在家工作,又不鍛煉,再多吃容易高血糖的。”
顧一銘越想越不對:“那,不該少吃,該鍛煉。”
“你說得對。”方曉非常誠懇地附和點頭。可當顧一銘認真提出了鍛煉建議的時候,他卻心不在焉起來,只是眯起眼看着顧一銘笑,典型的虛心認錯,屢教不改。
顧一銘想,這人怎麽這麽固執。不過沒關系,少有人能跟射擊運動員比固執的。
他放下廚刀,轉身面對方曉,嚴肅道:“明天一起晨跑。”
方曉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次日早晨六點,顧一銘果然把方曉叫醒了。這房子原來是做小型家用棚的,樂隊熬夜錄歌是經常的事,客廳也放了一張折疊式沙發床。唯一的卧室讓給了顧一銘,方曉就睡在客廳的沙發床上。顧一銘叫了兩聲,沒有人應,便打開了客廳的照明,見方曉蜷在一堆不成形狀的被子裏,被明亮的白熾燈照得不住翻身,卻總不肯爽快醒來。
顧一銘看得新奇,疑惑道:“你在路上沒有這樣賴床。”
“你也說了是在路上,”方曉睡意朦胧地喃喃,“我飛去看你比賽的時候還經常淩晨三點趕飛機呢。”
說完就清醒了,方曉尴尬地縮回被子裏,咳嗽一聲:“我起床了,你讓一下。”
顧一銘起先還不知道為什麽要讓,等方曉頂不住他質疑的目光,硬着頭皮赤身裸`體從被子裏站起來的時候,才“唰”地背過身去,縱是閉上眼,腦子裏也不停回放着那具清癯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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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不是剛來北方時看到沒隔間的淋浴間都會尴尬的少年了,男人的裸`體也見過很多,大部分是隊友的,有着鍛煉出來的精悍線條。方曉的身體從審美意義上其實是偏瘦的,不夠健康也不太好看,然而理性的批評并不能左右情感的取向。
沒想起這件事的時候,顧一銘跟着方曉西行,出浴和半`裸也見過不止一次,可都是心無雜念,問心無愧;直等到如今凡心大動,只稍一撩撥,便恍然察覺自己也是個食色性也的凡人。顧一銘此刻大腦正不能自制地飛轉,想到的都是相當亵渎的念頭,自覺很是對不起方曉,只能盡力地調整呼吸,催着方曉去跑步,以期解決自己過剩的精力。
顧一銘相當确定方曉注意到了自己身體上的異動,不過方曉善良地放過了這個話題。十九歲的青少年,被風吹幾下就能硬,跑步跑到興奮也不是不可能。顧一銘自欺欺人,冷靜而理智地領跑在空曠的街道上,一不小心就加速過頭,把方曉甩在了身後兩三百米。
頤和園北區向來熱鬧,初三清晨也有游人賞梅,要漸漸往西去,人氣才稀疏。方曉跟着顧一銘氣喘籲籲地跑到西堤,實在撐不住了,朝顧一銘揮手,示意他先去跑圈,自己裹上羽絨服和帽子,就在石頭長凳上略坐一會兒。
昆明湖的冰早已凝得結實,冰場開放,湖面上排雲殿與知春亭的方向影影綽綽,皆是人聲,唯有西堤附近落得清淨。方曉抄手坐在寒風裏,見顧一銘漸去漸遠,被枯樹衰柳遮住了背影,一時間卻收不回視線,就那樣漫無目的地望着遠方。
現在他知道顧一銘喜歡他了。不是一時沖動,也沒有葉公好龍,顧一銘真心誠意地以一個完整的人格喜歡着他。這可真是令人措手不及。顧一銘的喜歡坦率又真誠,并不令他困擾。若是以審視追求者的目光來看,小顧實在可愛得要命,樣貌身材都很對他胃口,方曉本來沒有理由猶豫的。如果他們相遇再晚一些,顧一銘再成熟一些,他也的确不會猶豫。可是現在不行。
有問題的是方曉他自己。
他能夠去愛人嗎?一直以來,他習慣于被控制,習慣于索取與付出的關系模式,還能夠與人用正确的方式親密相處嗎?小顧跟他所偏好的類型不同,不夠成熟,也尚未建立起足夠強大的心理防線。他那麽年輕,沒有任何經驗,他的界限感只能來自于方曉。而方曉,他自己的界限感都有問題。他是個好朋友,但絕對不是個好戀人。
唐紹笑話他愛好霸道總裁,其實不是這樣的。方曉只是尚未樹立起對自己的信心,所以全權寄望在對方身上。他希望戀愛對象能有豐富的感情經驗和社會關系,若不幸被生活的龃龉磨滅了愛情蹤影,要有能力安全平靜地離開才好。他不想再重蹈覆轍,不論受害的是自己還是對方。
方曉很害怕,怕得不得了。跟毫無經驗的少年人談戀愛和跟成熟穩健的同齡人在一起是完全不一樣的,沒人會在他出錯時糾正他指導他,他得承擔雙份的責任。他怕好不容易得到的平靜生活被一次失敗的戀愛打破,也怕好不容易重建自我的小男神為一次失敗的戀愛再次出問題。那可都是他的錯。
想想這種可能方曉就惶恐起來。
冒這樣大的風險,這樣嚴苛地在親密關系裏測試自己,他真的做得到嗎?
就算顧一銘那麽好。正因為顧一銘那麽好。
顧一銘半天沒回來,方曉自憐自艾了小半個鐘頭,實在冷得受不了,給他打了個電話,原本以為顧一銘在跑步聽不到,沒想到對面很快接了起來,背景音還頗為嘈雜。
方曉問:“小顧你在哪兒呢?”
“蘇州河這邊。”顧一銘說。
“???”
“……買糖葫蘆。”
如意門附近在辦梅花展,指示牌改了,顧一銘也不熟路,一不小心走錯了,拐去了北面的蘇州河上。他憂心方曉沒怎麽活動,空等了他這麽久,想給方曉買杯熱飲,結果太早了店家都沒開門,只一家賣糖葫蘆的在營業,還排了不長不短的隊。店主很有原則,買飲料可以,必須先買糖葫蘆。
方曉找過來的時候就看到顧一銘右手端着一只打包好的熱飲紙杯,左手舉着一串比他小臂還長的糖葫蘆,孤零零站在路中間,表情非常茫然。見到方曉,他立即把紙杯遞過去,猶豫一下,将糖葫蘆也遞到了方曉面前:“……吃嗎?”
方曉接過紙杯,被他這樣一問,忽然很想笑,連飲料也險些灑出來。向來只有他關心別人的份,如今被小顧這樣笨拙地關心了,方曉覺得新奇又有趣,被冷風吹了大半天的心髒也被燙得熨帖。他湊過去,偏頭咬下最頂端那顆山楂,邊咀嚼邊含糊道:“仁至義盡,小顧,加油。”
顧一銘盯着糖葫蘆,小聲地嘆了口氣。
唐紹打來電話的時候顧一銘還在跟最後兩顆山楂奮鬥,方曉獨自待在隔音室編那首除夕夜的突發奇想。顧一銘一開始還被允許坐在他身後圍觀了一會兒,很快因為冰糖葫蘆會融化滴在吸音棉上而被趕了出來。
顧一銘看看茶幾上振動的手機屏幕顯示出的熟悉名字,又低頭看自己沾滿糖漿的手掌,屈起手指,用沒有沾到山楂糖的指節接通了電話。
“方甜甜出來出來快出來——”
“我是顧一銘,”顧一銘說,“方曉在工作。”
“……顧大師?”唐紹懷疑道,“你跟方曉在一起?你在方曉家?”
顧一銘不知怎麽就有點害羞,他并不是故意炫耀的:“……有事嗎?”
唐紹有事,不過不是什麽正事。他原本是想約上幾個熟人去玩桌游,見顧一銘也在,便幹脆地改了計劃。自從在旅館被方曉強行塞了一口競技射擊安利之後唐紹就一直蠢蠢欲動,可惜一直不得其門而入,如今遇上顧一銘,大為興奮,很是熱切邀請他和方曉去玩射擊。
正值春節假期,市區幾家對外開放的射擊館都不開門,最後由顧一銘指路去了懷柔體校的對外射擊館。國內競技射擊的圈子非常小,射擊館的教練認出了顧一銘,見是他帶人來,幹脆免了配備教練的麻煩,交錢登記後便讓顧一銘拿了子彈,帶着方曉和唐紹進了靶場。
方曉看的比賽多了,理論知識不錯,卻不曾體驗過,都是紙上談兵;唐紹的體格和力量稍好,也只是半斤八兩。兩個人姿态都不穩,唐紹被顧一銘貼身糾正了好幾次,動作終于有模有樣,方曉卻沒有這樣的待遇,始終掌握不了舉槍時的肩部發力。顧一銘只給他做示範,最近時也不過隔開一步伸手糾正他的手腕動作。
安全起見,三人手裏氣手槍的氣瓶都沒裝上。見顧一銘半天也沒解決方曉的問題,唐紹等得不耐煩,催促道:“行不行啊?方甜甜未必比我笨嗎?顧大師你跟教我一樣扶着他站一次不就行了?”
顧一銘卻抿了抿嘴唇沒答話,只側頭看了方曉一眼。那一眼裏頗多意味,情緒洶湧,然而萬般克制。方曉被他看得怔了怔,反應過來之後,驀地心頭一動,匆忙地低頭掩飾了。
氣手槍畢竟上手不難,顧一銘确定兩人都掌握安全要點之後便給他們上了氣瓶,開始教填彈和瞄準。顧一銘畢竟是專業的,最近狀态又好,拿着不是自己的槍也只調整兩發便開始了十環屠殺。唐紹看得眼熱,心思活絡,很快也跟着打完一組十發。槍靶在十米外,遠遠看不清,他只當成績還好,等轉動手柄将靶紙傳送回來一看,偌大一張靶紙只有四個彈孔,卻不是跟顧一銘一樣一槍疊着一槍,而是打丢了,上靶率不到一半。方曉略好一些,也只上靶六槍。
唐紹不信邪,又嚷着去打氣步槍。顧一銘雖然也會,但畢竟不是主項,便叫他稍等,自己出門去請教練。不久,進來了一位二十多歲的陌生青年,說是顧一銘被教練請去指導氣手槍的學生,讓他來教唐紹方曉的步槍三姿。
槍械持握方式決定了氣步槍遠高于氣手槍的穩定性,也同樣決定了氣步槍遠小于氣手槍的靶紙尺寸,靶紙上黑環只有硬幣大小,新手極易脫靶。兩人練了好一會兒,臉上都被氣步槍的槍托按出了痕跡,最好成績也不過是卧姿一組四十多環。還待繼續,小教練卻先叫了停,說是時間到了,收了器材,讓他們在這裏等顧一銘,還教了套放松肩膀和手臂的操。
唐紹意猶未盡,邊揉肩膀邊說:“有趣有趣,這兩周有空了再約一個?”
方曉也頗為意動,等算過日期,卻搖了搖頭:“二月中旬是選拔賽第二場,計入世界杯資格的。三月初就是世界杯第一站。還有三月底的全國冠軍賽,是國家隊選拔賽,也必須參加。小顧最近都沒時間出來。”
唐紹拉長聲音“哦”了一句,有些遺憾,又為他話裏透露出的信息八卦起來:“你們相處得不錯嘛。他還在追你?”
方曉拉伸的動作一頓,半晌,嘆了口氣:“……年紀差太多,好像被親兒子追求。”
唐紹斜眼看他:“被親兒子看一眼就臉紅?”
方曉有點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