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A rival in...
選拔賽前一晚,顧一銘訓練回來,就看到微信上多了個好友申請。對方id是“邢宗恺”,頭像是一盆養在辦公桌上的鈴蘭花。
顧一銘最開始用微信的時候對好友申請來者不拒,結果朋友圈裏微商廣告越來越多,幾乎看不到正常動态。後來他漸漸就不接受這種不認識的申請了。對于這個申請,顧一銘本來想要點忽略,又忽然覺得這個名字有幾分眼熟——邢宗恺,似乎是唐紹談起過的,有可能是方曉的朋友。
好吧,方曉的朋友。
顧一銘點了同意。
對面似乎不在線,沒有立即回複。顧一銘等了片刻,見對方沒有說話的意思,又開始刷朋友圈。方曉他們已經出藏進川了,這幾天應該是在川藏邊界附近。唐紹傍晚發了張水電站的照片,配文是“越走越荒,今天就這一個地兒有信號”。再之後兩個人都沒動靜了。
顧一銘退出朋友圈,給方曉發了條信息,沒回。意料之中,但顧一銘還是有點兒寂寞。他回北京以來每天都會跟方曉聊兩句,前幾天聊到選拔賽時,方曉還說巧了,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
生日呢。
顧一銘自己很少過生日,有時候射擊隊的教練會幫他過,買個小蛋糕什麽的,隊員标配。一直以來,顧一銘對生日都懷有隐晦的期待,只是從未說出口。他太別扭了,覺得說出口後才被滿足的期待都是虛僞的作态。就好像他不願意接受心理幹預一樣。
不過方曉不太一樣。具體哪裏不一樣,顧一銘也說不準,大概是因為方曉對他的好不來源于身份義務,也不基于社交壓力。方曉喜歡他——光是想到這裏,顧一銘就很高興,心髒砰砰跳動着,臉頰也忍不住發熱。
他打算給方曉過個生日。
顧一銘不再看沒有回複的對話頁面。他按滅了手機,開始練習那套“欺騙大腦已經睡着”的招數,不知不覺間真的睡了過去。
這次冬訓國家隊因為有人傷病棄權,10米氣手槍連同50米運動手槍兼項和轉項的男隊運動員一共只有八個人,加上預選賽選送的非國家隊運動員,所有人先打了一場淘汰制的計分資格賽,再按照射聯新規定進行決賽。
這場比賽也将作為世界杯第一站的兩場選拔賽的第一場。轉項的運動員本場比賽不計分,主項是氣手槍的選手下場開始按照資格賽和決賽成績計分,跟第二場選拔賽合計分配明年世界杯第一站比賽名額。
這場選拔賽沒有觀衆,場館裏模拟正式比賽循環播放一些廣場舞抖腿曲目,女隊的運動員充當觀衆,負責在獎牌輪制造變速掌聲,秦山則充當現場解說。顧一銘資格賽打出了587,抽到了A臺,也就是射擊館左起第一座槍臺。
第一組五槍計分輪開始的時候顧一銘非常緊張。他明确知道這只是一場杯賽的選拔賽,甚至不是唯一的選拔賽,但理智并沒有作用。緊張的情緒從他想到這是一場比賽時就開始了,心率飙升到一百以上,顧一銘甚至能感覺到用于穩定姿态的左手連同半邊肩膀都在随着沉重的心跳顫動。
顧一銘沒有立即填彈。他保持準備姿态站在原地,視線微垂,盯着自己的右手,與手掌中虛握的槍。心肌是不可控的,骨骼肌卻可以。他有意識地放慢了呼吸,伴随着數秒,直到重新掌控呼吸和心跳的節奏。他以前射擊的狀态是渾然天成的,現在卻必須從蕪雜思緒和強烈的勝負心中把自己拔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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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個輕松的過程,現在也遠不是他最好的狀态,但顧一銘已經有力量打出這一槍。
8.1環。
這個成績是全場最差,秦山模仿正式比賽的解說帶了幾句節奏,顧一銘聽若罔聞,并沒有陷入失落。
這是一個可以挽回的成績。
這是一個不需要挽回的成績。
顧一銘做了一次深呼吸,等心跳平穩下來。他不再理會前一槍的優劣,專注在目前的射擊上,快擡慢扣,守住動作。他有種奇妙的信心——他不會輸。
“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48.9。
“我像只魚兒在你的荷塘”——50.4。
兩支歌之結束後計分輪剛好結束,顧一銘是99.3環,排名并列第三。雖然只是世界杯選拔賽,這到底是他很久以來第一次以墊底之外的成績進入淘汰輪了,顧一銘無意識地舔了舔嘴唇,說不好是緊張還是期待。
李葉青早在資格賽就已被淘汰,前兩輪的四槍毫無意外地帶走了所有轉項的運動員,到第三輪第一槍結束的時候,因為一個失誤的8.7環,顧一銘掉到了第五位,與排名最後的隊友相差僅0.3環——在氣手槍的項目上,約等于沒有差距。
顧一銘繃緊了軀幹。他能感受到血液流動,頭蓋骨裏有聲音随着背景音樂嗡嗡作響。他填好子彈,擡高手臂,讓準心緩慢落到視線裏,遙遙指向遠處的靶心。這次他的動作很準确,甚至不需要微調。瞄準已然成為一個習慣性動作,扳機上的力度漸漸加重,子彈是被上帝的骰子擲出去的。
10.9環。
這個成績在練習槍沒什麽稀奇,在決賽賽場卻是少見的。顧一銘也有過随随便便打出這個成績的時代,但那個時代已經過去很久了。放下槍之後顧一銘仍虛握着右手。這一槍沒什麽真實感,扳機扣響的時候他就知道打得不錯——只是不錯。他不知道的是不錯就已經夠了。
顧一銘耳朵聽着秦山的解說與指令,心裏想的卻是方曉的那句話。他想,原來的确是沒關系。
然後所有的思緒都沉入了潛意識。
顧一銘繼續射擊。沒有時間代入情緒,連理智也未有登場的戲份。每一槍,每一次擡手、瞄準、擊發,都出于純粹的本能,出于完美的韻律與節奏。他聽不見背景音樂,聽不見解說和觀衆的拍掌吶喊,耳邊只有槍聲。
自己的槍聲。
顧一銘的兩場最後成績是587 239.7,預賽第一,決賽第二。秦山對這個成績頗感意外,誇了他兩句。顧一銘起先回應得很木讷,漸漸醒過神了,才後知後覺地感到高興。秦山說他這是打得“入境”了,笑呵呵拍他肩膀,讓顧一銘繼續保持。
選拔賽放在冬訓的休息日,之後便沒有訓練了。顧一銘回到寝室,第一件事便是翻手機,想跟方曉分享這一喜訊,等看到方曉半天不回複,才想起他們這會兒手機信號不好。他關掉方曉的對話框,發現他剛剛興奮之中忽略了一則消息通知,來自顧一銘新添加的聯絡人。
邢宗恺:方曉?
一:嗯
一:不是本人
一:找他有事?
對面沒了動靜。
顧一銘原本以為對方是想問他認不認識方曉,“嗯”了一句才發現自己理解錯了,恐怕是唐紹在路上把他的號碼當作方曉的號碼給了別人才有此誤會。他怕對方有急事,先問了一句,然而對方半天沒回複,顧一銘便也關掉了對話。剛剛比賽一場,他的襯衫都被冷汗浸濕了,顧一銘得先去洗個澡。
等他回來的時候,對話框又跳出來了數條新消息。
邢宗恺:你是方曉的新男友?
邢宗恺:方曉最近還好嗎?
邢宗恺:算了,我沒別的意思。
邢宗恺:幫我跟方曉道個歉。跟他說,我不會再逼他了。
邢宗恺:還有,生日快樂。
邢宗恺:好好待他。
【您還不是對方的好友,是否通過朋友驗證】
顧一銘看不懂了。
他對着這段話讀了好幾遍,又想了好一會兒,最後給唐紹打了個電話。這會兒方曉他們大概是快到雅安,電話很快打通了。
接電話的人就是方曉。顧一銘原本還在想那段奇怪的獨白,心底滋生了一千個問題,可聽到方曉的聲音,他反倒只記得一件事。
“生日快樂。”
顧一銘脫口而出,随即懊悔起來。他太早把包袱甩出去了。方曉絲毫不知道他的準備,笑着道了謝,問了他今天選拔賽的情況,又開始講今天的行程。他們前一天在海螺溝泡溫泉,今天早晨本來可以坐纜車下山,結果鄭老板又帶錯了路,居然走到了一號冰川,一路上又冷又累。
“但是冰川很壯觀,”方曉語帶驚嘆,“一會兒給你看照片。”
終于下山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他們一路開到雅安,路況特別差,左手是峭壁右手是懸崖,開得精疲力竭,早早地歇在了酒店。四個人都累得厲害,誰也沒力氣出去逛,現在正一塊兒待在房間躺屍。
顧一銘聽到這裏,心道:太好了。
他找方曉要了這家酒店的定位,在對方的疑惑中迅速挂了電話,然後一家一家地給預訂好的商家打電話。這些都是他在朋友圈文章裏學來的慶生攻略。之前方曉跟他說行程安排時這一天就是在雅安,他于是在當地預定了一個熊貓蛋糕,又按照當地的特色推薦訂了外賣和酒,最後還訂了一家專業的跑腿公司,負責給人送氣球。
等時間差不多了,他又打了唐紹的電話。這次是唐紹本人接的電話,從背景音來聽,方曉正在給人開門。
……似乎是送蛋糕的。
唐紹說:“哎我跟你說,今兒不知道哪個神經病,給我們送了一屋子氣球,人都沒地兒站——”
“是我。”顧一銘說。
唐紹哽住了,半晌,大喊道:“方甜甜!不是神經病!是顧一銘——這特麽也是個神經病!”
顧一銘委屈。顧一銘覺得自己不是神經病。他說:“那你拍一下,讓氣球都飛在房頂。”
“它們不會飛,”說話的是方曉,“不是氫氣球。特別多,都堆在地上,已經沒地方落腳了。”
顧一銘驚訝而尴尬地“啊”了一聲。
方曉說:“蛋糕也是你——唐紹!”
手機裏傳來一聲響亮的“啪”,然後是一陣兵荒馬亂的響動。顧一銘忽然緊張起來,想起了不久前四川的地震,追問道:“怎麽回事?”
方曉給顧一銘口頭直播:“剛剛有人來送外賣——也是你定的?唐紹去拿的時候踩破了氣球……欸,裏面好像有字條,他去接着踩剩下的了……鄭老板也在踩……”
然後又一聲響亮的“啪”,方曉說:“我也踩了一個。”
顧一銘好奇道:“字條上寫了什麽?”氣球的型號和裏面的字條都是跑腿公司提供的,他只大概說了些方曉的喜好,并不知道具體內容。
方曉沒立即答話,似乎是被震住了。半晌,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念道:“親愛的方曉……美少女,我謹代表……巴拉巴拉魔仙女王,宣布你以後會……La Mer買兩套,一套塗手,一套塗腳;愛馬仕買兩個,一個買菜,一個裝垃圾;養貓養兩只,一只吸,一只撸;別墅買兩幢,一幢打四川麻将,一幢打長沙麻将;小鮮肉只能包一個……我。”
“……”顧一銘艱難地開口,“不是我寫的。”
“我知道,”方曉明顯是忍着笑,聲音都在抖,“小顧你哪裏知道川麻和湘麻了……也根本沒聽過La Mer吧。”
“……”顧一銘确實沒聽過。他現場上網搜索,發現是個價格驚人的貴婦護膚品牌。那為什麽方曉會知道……說起來,方曉好像是天天用護膚品的。
顧一銘問:“你喜歡?”
“我不用這個,”方曉說,“不用這個牌子。”
“那你用哪個牌子?”
“啊……你這是要包我嗎?”方曉終于忍不住了,移開手機爆笑一通。顧一銘聽着手機遙遠的笑聲,覺得心裏癢癢的——他也想在場,吃蛋糕,踩氣球,看方曉笑得腰都直不起來。
方曉過了一會兒才笑夠。他把手機移回來:“不是說好我包你一個小鮮肉嗎?哪有小鮮肉包老臘肉的道理?”
顧一銘說:“包鮮肉的是鮮肉包子。”
方曉又一陣爆笑。今天他笑點奇低,一位快樂的二十九歲大齡青年。
顧一銘被晾在一邊,便順着方曉剛才的話想了想。方曉包他是不可能的,他已經賣身給射擊隊了,他包方曉倒是沒什麽毛病。但如果方曉的消費水平是La Mer那個級別的話……顧一銘得多參幾個比賽、多拿幾個冠軍了。
等方曉再度笑完的時候,顧一銘說:“你先跟他們吃飯去吧。吃蛋糕。”
方曉“欸”了一聲,問:“你有事?”
“要早睡,”顧一銘一本正經地設包袱,“考慮明天訓練加量。”
畢竟是要多拿幾個冠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