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李瑜這些天心情很好,每天早晚至少能見到一次常懷瑾,睡前都會和對方通電話或者視頻,晚安長晚安短,等到了末尾的寶貝才能好好入睡,似乎除了工作時間,其他空餘都被常懷瑾填得滿當,讓他偶爾也覺得難以相信。
常懷瑾比起他要心機深沉得多了,一步走完還有下一步,不說偶爾有意無意在對話裏提希寶,同居的申請硬是憋到了生日這天才打算提,有貓咪做誘餌,生日做臺階,想着李瑜總該答應。
他太想他了,李瑜能在他的輕哄中睡去的夜晚,都是常懷瑾愈加難捱的孤寂,他的李瑜總是說,“晚安,常先生。”似乎喚的是另一層含義,讓常懷瑾忍不住想入非非,又不敢輕舉妄動。
好等歹等,十二月三十一日終于來臨,他們約定晚飯時分再見,常懷瑾穿得正式,照舊捧了一大叢玫瑰,把開門的李瑜吓了一跳。
“怎麽還帶了玫瑰?”他給常懷瑾拿了拖鞋。
“這樣比較像約會。”常懷瑾說,收到李瑜朝他微笑的臉,讓他沒忍住親了親他的臉,又很低地嘆了口氣,“好久沒在玄關和你接吻了。”
李瑜把玫瑰接過來,沒有應常懷瑾的這句話,只是同樣在他的臉側親了兩下。
玫瑰是李瑜自在一起後主動說不用再送了的,覺得有些浪費,還有一種難以言明的預防——他覺得這更适合熱戀或者追求時期,等哪天和常懷瑾趨于平淡了,總有一天常懷瑾會忘記,那天的自己一定會為兩手空空感到惶然,倒不如由他主動結束這個浪漫的約定。何況拿這些花瓣記錄常懷瑾追求他的天數,意味也并不差。
常懷瑾卻比不得從前好糊弄,李瑜的情緒都非常有責任感地想要摸清楚,逼着這人不好意思地講完內心的惶恐後默了幾秒,只說,“那先不送了。”
原來并不是再也不送的意思。
李瑜把花插到了玻璃花瓶裏,繼續做菠蘿飯,酸甜的味道彌漫在小公寓裏,就像他一整顆酸酸甜甜不需要太多闡釋進行注解的心。
交流和溝通太有必要,他和常懷瑾都意識到這一點,然而又都十分有默契地選擇緘默一些安慰,有許多東西是不能單單靠說就能彌補的,不安全感是個巨大的洞,需要時間和彼此的努力慢慢填,比如常懷瑾選擇在約會的時候繼續送李瑜玫瑰,也比如李瑜不提從前的離別,而僅僅回應一個熱愛不減的親吻。
李瑜突然覺得無比幸運,雖然給他帶了這樣多的傷痛的是常懷瑾,然而多好願意與他一起療愈疤痕的也是常懷瑾。
常懷瑾把大衣脫下,有些尴尬地看着自己的馬甲和襯衫,對比起李瑜居家的薄毛衣和此時穿的圍裙顯得過于正式,他可以不在乎家長會時衆多打探的目光,唯獨害怕李瑜覺得他蠢笨。幹坐着也不是辦法,瞄到小廚房鏟飯的李老師腰間的細帶蝴蝶結,到底還是起身從後面抱住了他。
“怎麽了?”李瑜稍微側過頭問他。
常懷瑾把自己下巴擱在李瑜的肩膀上,“……我穿得是不是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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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瑜笑了一下,看了眼常懷瑾價值不菲的套裝,“怎麽突然這麽說?之前不是一直這樣穿。”
“怕你覺得我太正式。”常懷瑾頓了頓,“顯得有點刻意。”
李瑜搖了搖頭,毛茸茸的頭發蹭得常懷瑾的臉頰也跟着柔軟,他說,“沒有,挺好的。你不要小題大做。”
常懷瑾不滿李瑜這樣形容自己,悶聲不說話了,在他背後礙事,李瑜轉個身都不方便,嫌棄道,“怎麽不在外面好好呆着?”又說,“以前倒沒見你這麽喜歡過廚房。”
別說喜歡了,常懷瑾幾乎沒有進過廚房。他聽罷認真反思了一下,覺得由伴侶全權負責夥食或家務顯然不妥,“我也學着做飯給你吃,好不好?”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李瑜觑了他一眼,這人表情還挺認真,他笑了下,“不用,平常有陶姨,我偶爾幫幫忙也不算累。”
“好像不太好。”常懷瑾有些嚴肅地與李瑜商讨,“這是不對的吧?”
李瑜把蘑菇湯盛好,想了幾秒,回答道,“不用分這麽細的……比如我要是住在荊館,難道要給你房租嗎?畢竟做飯對我來說不是負擔,對你就說不定了,相對的,”李瑜把菠蘿飯也盛好,“常先生掙錢比較厲害,我可能只夠小康,所以在花錢上你可能做得就比較多。”
常懷瑾接過李瑜做出來的熱乎乎的菠蘿飯,端到了小吧臺上,李瑜也把瘦肉蘑菇湯和蔬菜沙拉給端了過去,剛放下就又收到了常懷瑾的吻。
“那你什麽時候搬過去和我一起住?”常懷瑾蹭了蹭李瑜的臉,“答應我吧,聽你講這些我就想馬上和你一起生活。”
這人聲音本來就比較低,還在他耳邊八百年見不了幾回地黏糊着,讓李瑜覺得他蓄謀已久,“是不是就等着今天提這回事?”
常懷瑾笑了一下,嗯了一聲,說,“希寶也在家裏等你,你不是想它?”
李瑜着實心動了,又不太想讓常懷瑾馬上得逞,有些別扭地說,“吃完飯再決定。”
于是并排坐下來吃飯,李瑜還從冰箱裏拿了個小蛋糕出來,他與常懷瑾都不怎麽愛吃這類小甜點,但也買了個充儀式感,蠟燭是明晃晃的三十三,關了燈讓常懷瑾覺得無奈,“你這樣讓我覺得自己年紀真的很大了。”
“是嗎?”李瑜有些抱歉,“我特地要的蠟燭,又是你生日,就要了數字的,不是……浪漫嗎?”
常懷瑾笑了一下,“行吧,現在是不是還要唱首歌。”
李瑜喔了一聲,很有自覺地獨自給常懷瑾唱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他的眼睫一如往年,彎得溫柔,在燭光下還輕輕拍着手打拍子,一點也不覺得唱生日快樂歌是件很幼稚的事,反而非常自然,又很認真,讓常懷瑾為自己年齡而産生的淺淡的不自信也被迅速融化了。
他總覺得李瑜很小,适合被他保護,甚至被他圈養,卻在重逢以來逐漸認識到他的成長,和在許多方面遠勝自己的懂事。但李瑜還是很小的,常懷瑾想,他不清楚這是不是因為自己恒年長于李瑜七八歲,讓他總能發現李瑜身上明明滅滅未曾消失過的一種童真,稚嫩又通徹,似乎就是生命該有的樣子。
他為這個形容感到一瞬間的怔忡,原來李瑜的平實、可愛或是澀苦,它們經久不衰,仰賴于一股生存的堅韌——李瑜從不盛大,也絕不頹萎,而僅僅是溫吞地生活着。
“好了,許一個願望吧,常先生。”他的李瑜笑着對他說,“兩個也可以,新年願望也一并許了吧。”
常懷瑾隔着燭光看他,三十三是不是已經走完人生的小半?
“嗯。”常懷瑾說,“希望以後能一直和你在一起,慢慢地老下去。”
李瑜說他用詞誇張,“哪裏老了。而且願望怎麽可以說出來。”
常懷瑾便把第二個默許在心底,他希望自己能被李瑜慢慢地愛一點點,就像自己因為愛李瑜而覺得生活可愛一樣,那樣的話,李瑜生活的鈍重多少也能減輕一點吧。
他不必那樣堅韌的,常懷瑾想,也沒有人生來就是堅韌的,生活似乎虧欠李瑜太多,常懷瑾希望靠自己替他補上一些甜味。
菠蘿飯嚼在齒間,李瑜照顧常懷瑾的口味沒有做得很甜,兩個人邊吃也不太說話,偶爾李瑜問他合不合口味,常懷瑾總說好吃,快點搬回荊館親手給他多做些麽,李瑜就笑。
他知道的,過不了多久就會搬過去了,但又有些惡劣地享受常懷瑾見縫插針展露着需要他的樣子,他也覺得自己壞。
飯後常懷瑾非要洗碗,李瑜在旁邊盯着指揮,讓這人還挺不滿意,“這點事我能做不好?”要是沒有打滑了兩個碟子,李瑜也還願意捧一下場。
說好要一起跨年,常懷瑾很自覺地備了睡衣,八點多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洗澡換上了,生怕李瑜反悔趕他走人似的,被戳破了也只說看電視無聊——你也快去洗。
他總也有些不太坦誠的時候,李瑜隔着浴室玻璃影影綽綽看到常懷瑾靠在小沙發上的樣子,八成還在抿着嘴巴裝嚴肅,三十多歲了——李瑜想起常懷瑾有些介意自己年齡的模樣,沒忍住笑了一下——到底三十多歲也有着三十多歲非要端姿态的可愛。
他洗完出來近九點,問常懷瑾要不要把小蛋糕一起吃了,對方沒有異議,你耍壞抹一點奶油在我臉上,我俯身去舔你嘴唇上的白漬,吃着吃着就成了親着親着,屋子原本就不大,從小吧臺到床上只消常懷瑾把李瑜抱起來走兩三步,再穩穩壓着還在冒沐浴乳香味的人,吃正經甜點。
“有沒有買潤滑劑?”常懷瑾一邊舔他的脖子一邊問。
“買、買了……”李瑜眼尾潮紅,手無力地抓了抓身上人的背,“在電視下的小櫃子裏。”
常懷瑾笑了一下,撐起身來看他,“買了?是不是也想要我。”
李瑜瞪了他一眼,“你沒有帶過來嗎?裝衣服的袋子裏明明嗯——”
常懷瑾把他的睡褲褪了下去,亵玩胯間蓄力擡頭的可愛玩意,他稍微沉了眼,欣賞李瑜迷蒙的雙眼,“這叫心有靈犀,不是我圖謀不軌。”
李瑜不回話了,任由他的手撫摸自己的大腿,又游走在腰上,等到睡衣被脫幹淨那舒服的觸感卻突然停了下來,叫他迷茫地看着常懷瑾,才發覺這人死盯着自己的心口看。
“這是什麽?”
李瑜驟然褪了熱度,下意識想把自己蜷起來,卻沒成功,常懷瑾把他的腿壓着,又問了遍,“這是什麽?”
讓李瑜突然覺得很委屈。
“是、之前的紋身。”
“什麽時候紋的?”
李瑜不回話了,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那似乎太不堪了,他不願意給這個紋身編造一個得過且過的含義,又不忍直面那天滅頂的痛苦。他與常懷瑾如今和好是一回事,過去沒有剝落完全的痂是另一回事,實在是太快了,常懷瑾的愛這樣迅猛,原來他并沒有好透。
他仍然難忘那股鑽心的痛,此時也覺得太煞風景。
“不做了,好不好?”李瑜幾乎要哭了,“別問了。”
常懷瑾沉默地看了他幾秒,很殘忍地撫上那只浮游在李瑜心口的金魚,它的主人果然瑟縮一瞬,用手抵住了常懷瑾的肩膀,“不要碰了。”他絕望地看着他,“……是不是很難看?”
常懷瑾親了親那只小金魚,讓李瑜渾身抖麻了一瞬。
“是發燒打電話那天紋的嗎?”
他不再看常懷瑾,手攥緊他的上衣,認命般點了點頭。
“為什麽不告訴我?”常懷瑾低聲問,又似乎不在問他,“怎麽想的去紋呢。”
“還有我一直想問的,”他像個索命的厲鬼,要把李瑜隐瞞五年的渴望生生挖出來,“最後七天,明明知道了,為什麽沒有馬上離開?”
李瑜突然很恨地看着他,“真的不知道嗎?”
“……你說想給我穿乳環,我害怕,覺得紋身或許差不太多——”
“你只紋了一部分,”常懷瑾摩挲着金魚殘破的小尾巴,“尾巴去哪裏了?”
“沒有了,”李瑜哭着說,“我躺在紋身店裏,電視在播你和白西燕的婚訊,我還要接着紋下去嗎?”
常懷瑾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李瑜的情緒像跨越五年的時間溝壑,終于找到了始作俑者。
“常懷瑾,我好難過,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他有些喘不上氣,“一聲不吭地結婚呢?”
“紋身好疼,你知道嗎?我在那裏,太疼了。”
“你總是不回家,說在公司忙,哪裏有這麽忙呢?我、我第二天就看到你和她走在一起的照片,常懷瑾,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李瑜不停地擦着眼淚,訴諸彼時掩藏的痛楚,他是這樣委屈,這樣不堪一擊,讓常懷瑾也被殺得沒了性命,只能聊勝于無地抱着恸哭的李瑜,“對不起,都是我不對。”
“為什麽不走呢?因為我也想看看這些到底是真是假。”李瑜在他懷裏帶着鼻音說,讓常懷瑾想起那通電話裏如出一轍的悶音,原來是這樣,真相有着如此不朽的殺傷力,讓他悔,更讓他有一種為李瑜的痛苦而痛苦的鈍。
“是真的,寶貝,”他說,“全都是真的。”
李瑜稍微平複下來,輕輕搖了頭,“但我當時,不知道的。”
常懷瑾還想着該怎麽安慰他,就聽到他繼續說,“但,但還是……”
還是什麽?李瑜咬着嘴唇,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只感到常懷瑾似乎把自己抱緊了些,好像一點也不能失去他。
他在那七天至少得到了一個答案。
“還是愛你。”
讓常懷瑾睜大了雙眼,松了懷抱,看到紅腫眼睛也同樣看着他的李瑜,那裏有十成十的絕望,也有一滴不少的愛意。
“還是好愛好愛你,常懷瑾。”李瑜閉了眼睛,“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但那幾天,無論怎樣,還是好愛你。”
幾乎要讓常懷瑾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