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相攜2
我想做完那個未完的夢。
那個夢原來是一場告別。就像天齊自刎前也留下了一句不完整的遺言,蝶對我也還有沒說完的話。
那我就必須要再夢一次,聽聽她的聲音,再看看她的臉。
可我,已經睡不着了,無論我怎麽平複心情,怎麽閉上眼睛,我都無法入夢。一瞬間,本就愛被各種好的夢不好的夢緊緊糾纏住的我,在這次寒疾發作時卻是空空如也,那我是不是根本已經,沒有夢了……
一聲刺耳的尖叫就劃破了天空。
有人沖進屋裏,一把抱住了焦躁不安的我,一只手把我的頭用力地按在他的懷裏卻輕柔的撫着頭發,另一只輕輕拍打着我的背。
“洱顏,洱顏……不必這樣為難你自己。”他的氣息因為濃烈的不安而起伏不均勻,“你告訴我,告訴我是誰。我會為你,為她們去報仇。你好好養身體,我們早些回宮之疆。”
我的回應也十分用力,就像抓緊了許久未見的太陽,生怕這一絲溫暖也消散天際。
…… ……
幾天後,靜軒留下了幾個心腹助力處理原先卞之疆地域上的大小瑣事,帶着我,帶了她們,帶着部分兵士,浩浩蕩蕩地回了宮之疆。疆域大道沿途都有許多大皮面鼓,為了慶祝此次開疆拓土的盛事,敲得震天響,如驚雷一般。
一路上,疆民們大多都低着頭跪着,也沒有雜言碎語,只一味呼喊歡慶,甚少有人言論談及一同乘騎在靜軒馬背上的我。
即便如此,我還是極不好意思。
我倒希望他們能夠光明正大的議論我,可再如何寬容大度,也是受不了無論去哪都有人在你背後指指點點說你小話的。于是我便再三懇求,再三推脫說我已經十分困倦,想要下馬去待在馬車裏。
沒想到他頭一歪,嘴唇幾乎要觸到我的耳朵,磁磁說道:“無妨,你可直接睡在我懷裏。”
我便再無言以對,任由他去,心裏卻是暖意滿滿。
起碼,他是真心實意的對我,且還算不賴的。
晚膳是我自己跟她們幾個一起用的,菜色不錯,我也開了胃口,吃了不少。飯後,随侍還拿了水果茶水,我們便一邊用着,一邊随心閑談。不多會兒,有傳話來說說,疆主在疆城城樓上等着我,許是有什麽要緊事要說。
我便急匆匆地出門尋了他,長且陡的階梯也是不由分說一口氣就上了去。
他穿着寬大的衣袍,披散着一頭長發,慵懶的倚在花梨樟木制成的羅漢榻上,在柔和的月光下宛如一幅靜谧的畫。樟木的清香揉進涼涼的夜色裏,聞起來格外舒服。我第一次看到他這樣披發的模樣,連着那些鋪散在榻上的發尾,每一絲每一縷都很柔軟。
他眼眸很亮,我在裏面不僅看到了我自己,還有我身後那片絢爛的星空。
然後他就一把拉過我,我猝不及防,一下子就靠在他胸前倒進了懷裏,也正好坐在他的腿上。耳邊聽到如同疆城門口的那面大鼓般的心跳的聲音,一下一下,卻又好像沾上了旖旎缱绻之意。
“座下可涼?”他幽幽問,意味綿長。
“甚軟,不涼。”
時光,就靜谧而緩慢了起來。
羅漢榻放置在宮之疆疆城的廊臺上,是整個疆域最高的地方。我眼前的天空開闊,一眼望不到盡頭,還有多得眼花缭亂的星辰,我就只感覺離天十分近,比之前在卞山上時離得還要近,仿佛伸伸手,就能夠下來什麽東西似的。月光灑了一地,地上的白雪卻似乎比月光還要皎潔明亮。這樣的夜晚一點也不黑,也不令人懼怕。
夜風袅袅而過,我還是禁不住打了個哆嗦。身上一冷,心口就又顯得格外燙起來。
靜軒似乎有所察覺,他一只手攬在我的肩上,另一只手與我指指相扣:“洱顏,你告訴我,你這寒疾什麽由來?為什麽你明明渾身都冷得在發抖,卻感覺如火焚身?”
“不大要緊,這病我原本也不多犯。”
“無論如何,我定是要監督你日日喝藥,把病醫好的。”他把臉一板,還真有幾分厲色。
我卻是不怕的,彎着眼睛沖着他笑:“那藥甚苦。”
他只笑得比我更燦爛:“來日方長。”
我們倆就沉默了許久,誰也沒再開口說話。
他似乎在眺望遠方,依稀還能從夜色裏勾勒出卞山起伏的輪廓。
我在他懷裏擡眸看他,從他的胸膛一路向上,鎖骨,結喉,颔,薄唇,鼻,眼,羽睫,劍眉,綢發。這人确實經看,每次看都是不一樣的感受。下巴那裏曾經有過一圈青茬,摸起來刺刺的有些紮手,卻意外舒服。據他說是剛冒些尖尖兒的胡子,現下已經被清理了,光潔一片。
想到這裏,我又憑空來了些小小惱意。宮之靜軒這個人也着實不讓人省心,這樣滴水成冰的大冬日裏,穿着這樣寬大的袍子,坐在室外的高臺上,也不知道給自己多添幾件。我是冷得恨不得要把臉也埋進衣服裏的,實在和他脖頸底下還露着些皮肌在外的舉動大相庭徑。
他的嘴角一直都沒有放下來,仿佛憋了許久,終于微微張嘴“咯咯”地笑了起來,尾音酥酥,蕩萦在空中,久久不散:“我便這樣好看?”
我不語,拎起了我們緊緊相扣的那只手,撥了一根手指出來,有些懷念的摸了摸原來該長着些青胡茬的地方。
他就突然微微坐正,我的頭也從他的胸膛處往下滑了一滑,正好枕在他的臂彎裏。他抽了一條腿出去,屈了支起來,把枕着我頭的那只手臂架了上去。我并未靠着他的胸膛,卻聽得他的心跳比剛才還要快了些,響了些。
“我怕紮着你,就一氣刮了。”他仿佛能洞察人心,看穿了我剛剛的小小心思。
“紮不着,摸起來手感挺好。”語氣裏有些可惜。
“那,這樣呢?”
他就低下頭,慢慢将臉偏過來。剎那間,我就覺得這是個絕佳時機,又恰逢他閉上了眼,那我再怎麽肆無忌憚地去打量他都看不見咯,也說不了什麽。
可還沒等我看清他濃長的睫羽,我的唇上就突然溫熱,再想定睛看些什麽才發現他的整張臉都是模糊的,更何況是眼睛。無論我怎麽瞪大眼睛,都是朦胧一片,暖意融融。
長發傾瀉,将我整張臉都籠在裏面,身邊隐隐浮動着靜軒身上熟悉的香味,淡淡的槐花香。
不知過了多久,周遭的冷氣才又襲來,我也清醒了幾分,抿了抿唇,還有他的餘溫。
“晚膳過去才多久,你就餓啦?是要吃了我嗎?”我想坐起來,“我去喚零栀給你搓一碗米粉圓子來吃。”
“現下雖餓,也不急着吃你。”他加大了力度摟抱住我,我便再無法動彈,只得由他抱着,“放一放,說不定更香些。”
我略覺好笑:“那你要先從哪裏開始吃呢?”
“嗯……”他假意思索,“我要吃了你的心。”
他面色微紅,懷裏的溫度似乎也高了起來。我靠着舒服了,感覺他的雙手禁锢有點松動,就動動身子,雙手摟上他的脖子,臉貼在他的肩上,微微擡眸就能看到他的側臉,俊聳的鼻峰,纖長的睫羽。他把臉一轉過來,炯炯有神地看着我的時候,我就要笑起來,嘴角高高幾乎要挂到臉頰上。
“夜深得真快,我困倦了,不想睡你懷裏。帶我回去?”
“嗯。”悶在胸腔裏的一聲回答,雖然低沉,但很有力。
還沒等我撒嬌耍賴不願走下這許多階梯,靜軒就抱着我下了羅漢榻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地往下走。腳下踩着雪地,便咯吱咯吱的響,大約因為抱着我格外沉些,這聲音也就比平時大了許多。
我竟然不好意思起來,在他懷裏掙紮了兩下,想要聽從良心的支配,自己走着回去。
他一直看着前面的路,步子穩健,氣息未紊,也絲毫沒有要放我下來的意思。
“對不起。”他說,“很多事,本都該由我來告訴你,由我來教你。那一個多月,你定吃了不少苦。”
我看到了他眼裏粼粼有光,心裏一顫,摟他更緊了些:“那老婢侍說的着實深奧了些,我卻大多都能聽懂。”
“她都教你些什麽?”他問得一本正經。
“不過就是天道陰陽,男女有別之類的。我都能懂,愚不至此。”我大咧咧的回答,他卻動作一滞。我以為他是累了,可能要放我下來休息一下。沒曾想剩下還有許多臺階,他輕輕向空中一躍,衣袍呼啦啦地灌進了許多風。
我吓得趕緊閉眼,貼着他愈發緊,生怕他一個失手,我就從空中掉下去。再睜眼時,已經安全落到地面。
我悄悄斜了眼睛瞧他,他緊抿着唇,皺着眉,确實有些一臉不悅。我回想自己的言語,并不知到底哪一句得罪了他。
沉默的時候,總是分外尴尬些,我咽了咽口水,到底怯生生地先開口。
“……靜軒,此後年月,何以渡?”
“知你脾性,定不小氣将你藏于深殿。”他的聲音铿锵,恍若全天下就剩下了這裏的動靜,“若我以天穹地宇山巒海川為聘,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靜軒:“那些老妪都教你什麽了?我沒生氣!想哄我?”
洱顏:“教了什麽你猜啊!!反正我沒認真聽!而且我也并不是很想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