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待嫁2
行至一個攤鋪前,他随手拿起一只發簪,另一只手就要來拔我頭上的木發簪,我微微一側身,避開了。用手摸了摸,并未有異樣。
“我也不知這樣問是否冒昧,卻想知道洱顏你既然在卞山上住了那麽許久,下山來卻要裝扮成個男人?現下即使恢複了女裝,也要一直簪着男發簪嗎?”
我一滞,不知如何開口。
雖然那個老婢侍天天都在跟我說天地萬物皆分陰陽,月為陰,日為陽;水為陰,火為陽;女者陰,男者陽。負陰抱陽,得以調沖;陰陽交合,萬物滋長……我仿佛聽得明白,又似乎不太明白,不過也算懂得一些,就是說我們幾個全是女子,靜軒就是男子,大約是看長相區別,柔美溫和些的就是姑娘,硬朗俊毅些的則可喚作先生。
這也算是解決了我心中一大難題,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靜軒會讓我換上男子裝束,給我束男子發髻,即便是我依然保持了男裝,也似乎沒什麽大的不妥。卞之疆男女刑罰有別,男子笞刑,女子拶刑。雖然現在已經知道了,但我都挨了那麽多板子,當初也是斷然不願意去被夾手指的。我總不能去大聲的告訴景源我之前根本不知道吧。
況且,這只發簪,是靜軒的,也不知道何時會要回去,萬一是他的心愛之物,我實在不好弄丢了。天天簪在頭上,似乎比放在什麽小盒匣裏更穩妥些。
聽我沒有回答,景源的眼睛裏沁出了寒意,目光開始在我身上來回打量,仿佛要看出些答案來。我有些心虛,卻挺直了腰背,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繼續往前走。
他也徐徐上前,跟我并排走着,目光飄忽,也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或者有什麽心事。他會不會以為我不回答這個問題是我不高興了?于是我很快就感覺到了尴尬,背上似乎舊傷複發了,冒了一層薄汗,紮得後背生疼。
“景源,我從小就很希望自己有個哥哥,你和天齊……”我明明是想轉換到一個比較輕松的話題。
事實證明,我着實不會清談。
看着他的瞳孔一瞬間鋒利起來,我真的忍不住想要把自己的嘴給默默縫上,再不要說一言半語。
“你倒是敢問。”他出乎意料的笑了,腳下的步子卻快起來,我也加緊了腳步跟上,“我也不妨直白的告訴你。”
“我大了天齊不過幾個時辰,是卞之疆出身高貴的嫡長子,疆主之位的接班人。對于我來說,所有的一切就應該是順理成章,權力,已經是唾手可得之物,我到時也會有足夠的能力愛護我的弟弟,給予他此生用之不盡的財富,護他一生平安無憂。”
“可是,随着我們慢慢長大,我發現,事情卻不是按照我想的那樣發展。無論是疆主還是疆母阿娘,總是更喜歡天齊一些。天齊有了個什麽小病痛,裏裏外外能跪了七八層人,他能擁有疆主的焦急踱步,疆母阿娘溫暖的懷抱,而我,高燒到雙眼通紅以致短暫失明,也只有兩三個婢侍為我更換降溫毛巾;天齊學習時無論是受了表揚還是責罵,總能得到他們的關注,而我,哪怕再優秀,也不會有人來鼓勵我,哪怕我那天沒去學堂,也不會有人來問我緣由。”
“我還天真的以為,天齊是幼弟,理應受到比我更多的關注和愛護。直到那天,我所有的妄念全部斷了,卞之天齊立為卞之疆疆子,而我,嫡長子卞之景源,則要作為質子,前往京之都,寄人籬下去換卞之疆的虛假太平。”
“現在的都主就是那時的都子,身體孱弱,很少有活動的時間,沒有辦法去學堂所以就常常叫我讀書給他聽,給都子做個伴。我也不知道該說自己是太幸運還是太不幸,我能夠比其他質子享受更加優越的生活待遇,不用擔心服飾吃食,跟都子吃同桌住同寝,讓其他人都格外眼紅。我也見過都子發起熱疾時那駭人的模樣,大口吐血,面色蒼白,撕扯頭發,狀如癫狂。”
“每每都子發病,都主就只會拿我撒氣,讓我跪在殿外,用鞭子抽,用板子打,用東西砸,還有其他疆域的質子們的風言風語就像一把把利刃,刺得我千瘡百孔,就像一場場噩夢。我曾經無助的想過,反正身不由己,不如死得痛快……”
“好在很快就找到了治病的神藥,他發病的次數少了許多,精神也好轉起來,我于是也有了更多的時間接觸到更多關于定國的方方面面。定國信巫,想要做很多事,若有巫人幾言則會更有助益,我就開始習巫道,常常和巫人們一起交談,直到都主過世,都子少年承襲,釋了所有質子歸疆。”
他說這些事的時候神情太過于淡漠,仿佛是發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一般,手別在背後,每一步裏都有說不出的閑适。
“我回疆後不久,就知道了當初為什麽是這樣的區別。”
“天齊出生時,巫人從巫堂急匆匆的出來跪在殿前,高呼‘已得大才,命無紅鸾’,是注定有天降之任要繼承疆域的。他們也早就為我定好了地位,上君。既然天齊命無紅鸾,那便只能用我的孩子去接替他的位置,我的存在不過就是為了将來的繼承人,而我本身,是沒有意義的。”
“我本不欲争搶,安然此生便也作罷,可是我實在看不下去天齊将人命視為草芥,濫用刑罰,不做戰略就将萬計疆民生生送上戰場,将卞之疆,這個書畫香茗為著的卞之疆,變成了一幅我不認識的模樣。”
“我也受夠了天齊的冷嘲熱諷,猜忌懷疑,處處提防我,想盡辦法要除掉我的日子,他根本就不是值得我捧在手裏護在心裏的弟弟。我知道他一直在想辦法為了處理掉我上君的身份而在挑選合适的姑娘,那日将你從集市上帶回疆城後,我見你是男子模樣就大意了,想着救了你們我也算是做了好事一樁,卻萬萬沒想到……”
“卞山一直都是我們疆域的聖山,從定國之初一直以來,都被歷代疆主封山為誡,任何人上去的下場都是死不得其所,均視為玷污聖山之潔後的天罰,包括那次去追蹤宮之靜軒而上山的士兵,下山回來後也長了莫名的怪病暴斃。而你,究竟是哪裏冒出來的?”
“我……”我本該說些什麽的,不管是一些冠冕堂皇安慰景源的話,還是對我自己的辯白,告訴他我對于現在發生的這一切也是不知所措,又或者我也應該和他談一談這座山并沒有傳說中那樣邪乎,不僅有我們,還有來自我的故土的一撥撥人,能安然無恙的存活幾次三番地來追殺。
話到嘴邊,消失殆盡,我又實在是不應該說的。
“我的故事講完了,卻不是讓你白白聽的。你總要用個你自己的來和我交換吧。”他似乎早就有了算計,眯起眼來看我,嘴角挂着淡淡的笑,這個表情,像極了天齊,不過少了那顆小痣,顯得景源整個人十分陰郁,“你認識宮之靜軒。”
不是疑問,語氣也很平靜。
我突然就發現天色漸晚,我們已經走到了沒有多少店鋪和人群的地方,不知何時零白零栀零雪零霜都已經跟在了身後,面前有五匹黑馬“嘶嘶”叫着,十分活力充沛的樣子。
“沿着這條路騎馬一直跑,能夠繞過卞山直達宮之疆。無論是為了卞之疆還是你自己,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再回來。記住,是永遠。”
我一驚,景源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要助我逃婚。我沒有時間多想,翻身上馬,卻看到了他眼底的一片清亮。
“哥哥,你這是要帶我的妻子去往何處呀?”從暗黑的角落裏傳來了一道充滿玩味,也沾染了絲絲殺氣的聲音。我突然就心驚肉跳起來,在馬背上手腳冰涼,一動未動。零栀走過來假裝牽缰繩一般握住了我的手,暖意襲來,已經是最好的安慰。
“你不是去朝會了麽?我不過得了空,想教她騎騎馬罷了。”景源給了我一個深深的眼神,轉過頭去對着天齊笑得得體。
“哼……都主熱疾發作,取消了。”卞之天齊又眯起了他略有慵懶的眼睛,似笑非笑着,“來人,把疆妃帶回疆城去。”
他聽到了多少,我不知道。我的心就好像突然被撕了一個口子,一個洞,黑黢黢的,越來越大,一點一點吞噬掉我所有的理智和情感。我從沒想過,我真的要嫁給他,但是,我好像,真的已經逃不走了。遠處的卞之疆疆城,仿佛是一個巨大的墳墓,一間關上了門就再也打不開的屋子,我連喘氣都要小心翼翼的,稍有不慎,萬劫不複。
“還有,”卞之天齊到現在才真正笑起來,露出一排潔白的上齒,嘴角揚得很高,加上那顆小黑痣的點綴,顯得格外天真無害,“把上君卞之景源押入圜土,無令不得出。”
作者有話要說: 洱顏充滿義氣道:“逃跑是我的主意,跟景源沒關系。”
天齊:“呵呵,我哥不聰明,你就以為我也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