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病發1
我沉睡在很深的黑暗裏,仿佛遙遠的天邊有一閃一閃的光亮,轉瞬即逝。風在瘋狂的呼嘯,似乎要把我的魂靈從我的體內吹逼出來,我的思緒也因着噼啪生墜的雨點而亂成千絲萬縷,身體仿佛吸入了每一滴雨水的寒氣,要撲滅我心尖上的那團烈火,那團灼得我胸口如萬劍貫穿般疼痛似乎都已經可以嗅到焦味的熊熊烈火……我大約已經混沌了。
是不是,那些陳年歲月裏,也曾經有過這樣的雨夜,痛徹心扉。
還好,我現在所處的地方,是離金之疆很遠,很遠的地方,是那架簡陋的馬車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不知是何處吹來的狂風,一把就掀掉了馬車的頂蓋。駕車人早就在我們糧斷之前就棄了我們不知何往,只有零風和零霜兩個人生疏卻努力地拽着缰繩,控制着情緒即将崩潰的馬。我曾悄悄見到過,零風的手,掌面上有一道拇指般粗的水泡,她卻從未言說。再次駕車時,也還是那只手,那個位置似乎什麽也沒有,連眉頭,也不曾微皺。
零白曾經和我說過,除了零風是将門之後,她們幾個都是疆母阿娘從不敬之囚的囚人後代裏精挑細選出來,并帶出棘區的,不僅免了她們的烙刑,還賜了她們次姓,教習本領,于她們幾個有重生再造之恩。零風在那時便已經跟在左右了,眉眼如畫,風光霁月,翩翩模樣好似少年……
于是我便問,什麽是少年。
就只看到零栀猛的将零白一捂嘴,嘻嘻哈哈地跑開了。我甚詫異,不明白這個詞到底帶了什麽色彩,讓平日插科打诨慣了的零栀羞澀成如此模樣。
很快,車輪子就陷入濕軟黏膩的土裏,再前進不了半分。狹擠的廂裏就留了我一個人,幾乎僵硬地看着天邊閃起的如蚺虬的光亮,就像猙獰的臉面手肢上凸起的脈經一樣駭人。
我就發了狂,像山間野鬼那樣呼嚎着撕扯自己胸口的衣裳,每呼吸一口,就把心上的火扇動得更旺盛了些,心口燙得仿佛好像只有死了,才能解脫。
“小主,你提提精神,爬上這山,我們便到了。”
“何不先找個好處安頓下來,小主,小主的手心都已經涼透了。”
“不行,以免禍端,必須今夜上山。”
.....
雨水就這樣砸在我們身上,在孤寂混亂的夜裏更顯得背影的瘦弱。
我的眼睛,在雨水的澆淋下有些清明起來。
影綽間能看見有晃動物在來回奔走,卻也不甚分明。
小屋裏現在已經忙成了一團。
正好零星出來尋我,卻發現我在靜軒屋門口瑟瑟發抖,便知曉有不對之處,等她趕到,我已不會動彈了。
零白點了點脈,卻是大怒:“零栀,你在酒裏混進了什麽?小主自幼病體濕冷,卻有心燥,加之早些年寒症隐疾并發,少飲些本無礙,可是這酒……”
“霜,将小主抱去我房裏,我不久前剛備好了炭盆;星,你去多燒點熱水給小主暖暖身子;栀,去寒窖裏拿兩塊冰出來,快些鑿成冰渣;蝶,扯一卷棉布來,鉸成小臂那般寬的長布條;雪,你跟星一起去,煮些好入口的姜水來;月,我需要蛇膽,這個季節,難為你了。”零風有條不紊地指揮着衆人,卻罕見地皺着眉頭。
靜軒一步上前,攔下了要跟着零霜匆匆離去的零風。“此刻,你們定是都心急如焚,我卻也有事不得不說。既然我今天醒了,也定是要報你們的救命恩的,然而我不得不今夜離去,趁着夜色回到我自己的地方。這只镖名曰玄蠱,請轉交給洱顏姑娘,告訴她,若今後還有緣重逢,我定刀山油鍋絕無推辭。”
零風定睛凝眸,月暗無星,着實是行夜路的好時機。“靜軒先生若是已覺身體無虞,那我們自然不好客套留你,現下情況也特殊,恕風無法相送,小主它日好轉我定告之。望先生此去珍重,有緣再見。”
靜軒微扯嘴角,便大步離開,回味起零風這幾句話,大感耐人尋味,卻又摸不出門道來,一邊笑着搖頭,一邊去後院屋裏尋自己的陌上劍。
萬籁俱寂中,竟然聽見不遠處有異動。
他靜靜摸出屋門,靠在廊柱邊,屏息。就只能依稀看見一個白衣人,手裏捧着一只鴿子,似乎在鴿子腿上綁着什麽,然後就是撲棱棱一陣。等要細看時,哪還有半個人的影子。
突然就自嘲地笑起來,眉眼間萬般無奈:“宮之靜軒啊宮之靜軒,大意則有失,用兵之人如何能不懂此理啊。”行至前院,零風卻還站立在廊邊,目光裏似有灼灼之意。
靜軒擡手抱拳一屈,算是告別。
“風,蒙上了碎冰帶,小主有所知覺了,嘴裏念叨你呢,快去瞧瞧。”
我就只覺得胸口一涼,火苗似乎下蹿了幾分,卻無惬意可言。
我又開始恍恍惚惚地做起夢來。
一群戴着面罩的人拿刀舉劍,從上山的那一刻起,就發了狂似的朝毫無防備的我們撲過來,他們武功高強,幾乎招招致命。
大家決定分頭行動,分散他們的追殺,零風帶着我一直往山下跑去,他們就在身後不停地追,時不時有鋒利的琴弦切來。突然,一根寒光乍亮的琴弦飛快掃過我的左邊臉頰,一縷青絲瞬間飄落,我怕極了,就只能拼命的跑,跑,無止盡的跑。冰天雪地裏,漫山遍野都是純淨的白色,光潔寡聖,而我的身後卻全是被腳印玷污了的膩污雪漬。
其實,琴弦出袖的那刻,我就知道,是金之疆。
我雖然不會用,但當初零栀偷出來的那本小人書上分明畫的就是如何以琴弦為利器,如何在數招之內奪人性命。
我知道,是金之疆。
我遠離故土,長別親人,卻還是有人想要置我于死地,而且,奪命之人來自我的家鄉,那個我日思夜想,在夢裏相見還将嘴角拉起弧度,笑着稱呼的金之疆。
到底我還年幼,竟是連這也想不通透。
他們囚禁我,傷害我,抛棄我,折磨我,刺殺我,讓我萬劫不複,也沒有給過我力氣和機會去抗争。
我就站定了,閉眼。
為何要跑,我就算活下來又能如何?
我已經感受到了死亡的魔爪重重的拍在我的肩頭,不過就是再也不能睜眼看這天地罷了,不過就是再也不能呼吸這清冽的空氣罷了,不過就是再也不能雙腳踏地肆意奔跑歡笑,再也不能,聽到自己和自己說的那些話罷了,罷了……
就在那時,我的臉上一陣溫熱,手一摸,全是刺眼的鮮紅。
零風舉着劍立于我身側,獵獵風中衣袂飄起,她說:“我的父母祖輩,均獻身于守護‘金’姓。零風雖為後人,命不可違。”
可我,雙手脆如山間枯枝,兩腳已無奔走之力,她自禦已是應接不暇,如何還能帶上一個我……
……這個噩夢我真的做了一遍一遍太多遍了……
斷崖邊,長弦一揮,拉着我的手的零風的右臂,就和我一起,直直的墜落,墜入這片白色的煉獄,這片無人知曉的屠戮場。揚起到空中的那些鮮紅的血點子,滴滴滾燙。
零風奄奄一息躺在崖邊,琴弦早就刺透了她的身體,翻身而下,在那些殺手已經出色完成任務的滿足的眼神中,輕輕的笑着,卻像極了一朵絢爛的煙花。
…… ……
“零風,零風,風……你的手,手……”我突然驚呼,像撕心裂肺的吶喊,又像睡夢中朦胧的呓語。
“在的,小主,我在,這只手……也還在。”
哦,還在的,那我便心安了。原來昏昏沉沉,周遭寒仄逼人中,掌中的這點溫度,是零風給的。
可昏昏沉沉中,身後仿佛又傳來了寒風的呼嘯,刀劍相撞的聲響,噩夢似乎從不曾有盡頭和出口,兜兜轉轉,我竟然又站回了絕望的開端,一次次把我摔落谷底,肆意碾碎。
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等我朦朦胧胧醒過來,已經是一個半斜夕陽的傍晚了。只有零蝶趴在我床邊,嘴張得仿佛能生吞下一只老鼠,涎水也不知流了多久,濕了一大片床單。我擡手撫了撫額,略有些頭疼。胸口那條碎冰帶裏的冰似乎沒怎麽化,約是新換的,寒凍的冷氣還是激得我在這個溫暖如春的屋子裏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小主這是醒了,那也确實是會挑時候了。”我正迷茫懵懂,猛的聽到推門進來滿面笑顏的零栀開口便是這麽一句,更是心中糊塗。
“小主近日來口福都甚是淺薄啊。寒疾發作那夜,零月也不知哪裏來的運氣,端了個蛇窩,三條大蚺啊……小主這一倒就暈了七日,剛就慫恿了零白來把脈,她可是斷言今日不會醒的,我們便把最後一鍋子湯給分啦。”零栀說完還吧唧吧唧了嘴,一副意猶未盡的欠揍模樣。
“喲,聽你那意思是還想小主多病幾日咯,借此機會還可開開葷腥,好樣的零栀,甚慧。”零雪端着木盆随後進屋,毫不留情地就反擊了零栀的沒心沒肺。
作者有話要說: 好矯健的身手!
剛把蛇抓回來,取了膽就炖掉了……
罪過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