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無知2
他的眉很濃,跟我們的都不同,眼瞳炯炯有神,如夜間山路的火把。身形體格,嗯,我見過的記得的東西實在太少,根本無法形容那種言語上說不出的奇怪。零白見多識廣,她大約知道些什麽,可是我又不太好意思開口問,只能繼續沉默。
我突然聽到了幾聲病态的咳嗽,裹挾着或濃或淡的痰聲,一聲一聲都被壓抑着。
“小主,無須在意,天氣轉涼染了風寒而已。怕渡了給你們我就先吃完了,你們慢用。”風的聲音像是把那些全都咽了下去,喉間發癢般的顫抖。
“……白,你還是跟着去瞧瞧罷。天氣乍寒,留了點病根子總是不好。”我輕輕嘆氣,“早先就已經把姜收了回來,去煮點姜水,給大家去去寒氣。星,過冬的東西也可準備着了,平日裏幾個愛病的就要多分一些。天氣将寒,我們總要應對起來,平安無事便是福氣。”
風聽聞便轉過身來沖着我笑笑:“多謝小主惦念關懷。”
我心裏一梗,起身。
于是星便着手收拾碗筷,大家也準備去分頭去幹自己的事。
我倒是之前就早早和零雪計劃好今日一起去種些萊菔去,等到冬日裏也可取來吃,從大雪底下刨出來切成小塊,燒個不旺盛的小爐火,将它架在爐子上咕嚕咕嚕炖一會兒,湯的味道是極鮮美的。
“姑娘慢行,你們都如此忙碌,拙某卻無所事事,着實過意不去。要是不嫌棄,拙某願意幫姑娘分擔些苦累活。”話音剛落他就去零雪拿工具的角落裏拿了一把連枷準備下地。
他難道不知道連枷是做什麽用的嗎?我生生覺得可笑。
一直以為我自己是所有人裏手腳最粗笨的,如今收留的這個比我更四體不勤,于是硬忍住了要嘲笑他的念頭,徑直拿了鋤頭要走。
他見我不語,便急急追了上來。
“這原本就是我的生活,你也無需過意不去。我見你身形有異,已叫零蝶為你制衣,如今看起來,倒是合身。”我怕我還沒表達完整我的意思,又附了幾句,“你若确實想做些什麽,便将你自己将養好,能健康的離開,我隐居于此也不必對他人說。我不想知道你為什麽會來這個地方,也對你為什麽受傷不感興趣,既然我救了你,便要負責下來……”
沒等我說完,他便低低地笑起來。“我定不辜負姑娘所望。雖對你也有諸多好奇之處,到底是己所不欲,而且我的當務之急也确實是趕緊養好傷。那也就不多客套,再次感謝洱顏姑娘的收留之恩。待我離去,姑娘所求着實不難。”
“哦對了,你那把卷了刃的劍已擱置在後院房裏,我幫你簡單磨了下。我不懂這些,如若你不夠滿意,大可自己動手。”
“多謝。”他低垂眉眼,打量了我一番,“原來洱顏姑娘你不懂刀劍。我卻記得那日我鎖住他人脖頸之時,你眼裏的騰騰殺氣實實震懾人心。你若于此隐居,沒半點武力傍身,倒挺危險。身邊的人再身手不凡,總歸不如自己也能動手來得方便……”
他後面的話,我全都沒聽進去。像是一塊小小石子,投進了一汪平靜的湖裏,漾起一層一層的漣漪。我并不在乎自己有多少仁義道德,現在卻覺得自己救了眼前這個人,可能是十分值得的,而且說不定會為自己帶來一些改變。
如果我會一些拳腳,我就能自保,不必他人來保護我;如果我會舞弄刀槍,我就能抵抗,不必軟弱無還手之力;如果我真能武功,那麽我也就不用她們八個誓死用血肉來換取我的茍且安全……我承認,他所說的話,我所有的假設,對我而言都太有誘惑力。
我快要發瘋了,我沒有一刻有這樣瘋狂過,也沒有一瞬這樣清醒過。
我第一次聽見自己胸腔裏的激烈的心跳聲。
原來它還會跳,我以為,它大約早就死了。
我突的就抓住了靜軒的手,卻無法言語,眼睛裏就泛了些細碎的光亮。
“這是……”他也呆愣住,萬沒有想到會是如此場面。
遠處傳來零雪的呼喊:“小主,我已種完了,現今你躲懶倒是會挑好地方。竟是眼睜睜看着我蓬頭垢面卻無動于衷!”
我倏而被喚回了飄忽的魂。
短暫錯愕後靜軒臉上帶了溫和的微笑,擡手輕撫了我的眼睫,抹去了那些泫然。他的手沒有如我們這般勞作的痕跡,卻帶了很多硬繭,指尖的溫度似乎也高于我微涼的肌膚。
我便正眼擡頭看他,認認真真的看着。
那日穿着甲胄的他仿佛已經很模糊了,一身帛衣卻顯得他的臉色更加蒼白如紙。他的個頭竟是這般高,需要我仰起頭來,仿佛在凡間凝凝癡望他那雙燦若星辰的雙眼。他着實是長得好看的,烏黑的長發簡單随意的挽着,挺拔的鼻峰,絲綢般滑薄的唇就如後院那幾棵春日裏盛開的桃花瓣……誠然我見過的人确實少得可憐。
然後,我就看見了他瞳眼裏的我自己。
他給了我一個盼望,我也非常配合地因他給的而失了态。
遠遠聽到零雪走過來的聲音,我就刻意地後退了兩步,轉身準備離開。
“洱顏,若有時間,你可以來找我聊聊,我們定可以交談很久。”他在我身後輕輕開口。
我無言相對,只能回頭對他笑了笑:“我待會會把藥給你送過來,你就好好養着身體吧。”
晚宴的時候,她們眉梢眼角的喜悅果然是藏不住的,仿佛是接着上次未完的繼續下去,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那般。
靜軒以自己是外人相推辭,所以不曾參與,零星就另外拿了吃食給他,讓他安心養身體。
我因為身體的原因不能多喝酒,卻是無酒不歡,每次只沾一點點,算是為了身體有所自制。零栀也是熟知我的脾性,早早捧了壇果子釀,等着讨我的誇獎。“小主,這壇子果釀已是當中極品了,我若不留下,恐怕零白早就順了去。”
“此舉倒是頗得我心。”我顧自地斟了淺淺小半杯,“這青梅酒味道着實不錯。嗯,零栀,你這樣熱切的眼神,大可不必放在我身上。我是頂無趣的,不願聽彎彎繞繞,你若要什麽,張嘴說了便是,何須這樣拐彎抹角吞吞吐吐。”
“哈哈哈哈,零栀還能求些什麽,大抵又是我的鴿子或是留在窖中度冬的好吃食。”零月一邊幫着零星擺着食具,一邊爽聲笑着。
“去去去,我何時跟你一樣多心眼子。我不過是将好物留給小主,倒是存好心無謝意了。青梅酒這些年來就得此一壇,小主久未飲酒,趁此機會,正該好好解解饞。”零栀有些讪讪,卻是更加高聲。
我笑笑:“行啦行啦,今晚呢就都別忙活啦,我們就喝喝酒唱唱曲聊聊瑣事然後早些去休息。看你們這樣歡喜,我們以後還可以有很多禾火,也還可以有其他的日子,把我們以後的每一天都過得更滋潤些。”
“這些年月來,我是該要好好感謝你們的。你們陪着我,一起在這裏生活了好久好久,久到,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多久。我們一起挨過餓,一起受過傷,一起摘過蜂巢一起掏過鳥窩,我還記得那次零栀眼睛上的大包過了好幾天才消下去.....”聲音一梗,我的眼眶有點熱,想要再說點什麽,張嘴就只覺得嗓子啞啞的。抽了一口大碗,我挪開酒壇子,摸了個茶壺倒了個滿,一飲而盡後嘴一抿沒啧出聲來,水涼,心口卻是滾燙的。
我笑道:“這麽個大好晚上只有我們,似乎有點無趣,你們先飲着,我去邀靜軒同來一聚,也好讓他跟我們說說山下的新鮮事兒,講些故事來解解乏。”
“小主,靜軒先生怕是已經休息了,你……”零白開口阻攔。
我卻沒有理會,不過是尋了個由頭,到外面喘口氣,心裏彌漫着的不知是自責,愧疚,還是怨恨,又或者三者都有,且暗暗後悔。“過去的歲月,提來何用,倒平添些傷感。果然一滴即醉,言語有失啊.....”
我見靜軒屋裏還有火光,便大喇喇地推開了屋門。他也不慌張,斯斯文文從床上坐起來:“洱顏姑娘,不知,我在這已經過了多久?”
“四五日耳。”
“這日子,暮得倒快。”
“确實,大約,冬日近了罷。”
突的一瞬,我的心怦怦跳得很快,仿佛有一團火要噴出來。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卻冷得幾乎僵硬麻痹。
那些啪嗒啪嗒的鎖聲好像又響起來了。天一黑,這聲音就會一直萦繞在我的那間小殿,我還能看見幾個面色蒼白沒有表情的人将鎖一把一把的拿下來。他們的身後,就是疆母阿娘。
疆母阿娘的手指也格外燙,輕柔地撫掉我的眼淚,然後從袖子裏掏出一塊香槐糖。“洱顏,你身上怎麽這樣冷,我去替你關窗。”
“阿娘,不,我就要阿娘陪着,要阿娘幫我補破衣服,要阿娘幫我篦發。”
“這可不行,這些事,以後都要自己做。好了,阿娘這便走了。上鎖。”
……
我冷的在發抖,卻帶了莫名的煩躁,猛的扶住了木門,也觸上了一片溫暖。我顫抖着瘋了般地靠近,眼一閉,再沒任何知覺。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女主角三大絕招:幻覺,做夢,生病
往事回憶大多都在這裏面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