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無知1
葉黃了,零白說那是書中寫過的秋,禾火為字。于是我提議不如來場宴會,點些微亮小燈,擺上平日愛吃的飲食,就像記憶中幼時的疆慶一樣。
我雖從未參加,但是卻在微敞的軒窗外看到過許許多多濃妝豔抹的妙人兒眉眼彎彎匆匆行色,大多殿落也在殿檐接連着紅色喜綢,甚是歡喜。
零蝶和零雪在印象中便是極愛熱鬧的,而且饞嘴的她們也會翻牆爬樹兜回一些零碎瓜果來…….總歸我是與那些喜慶的喧嚣一抹抹華貴的裳色無關。
“小主。”零星喚回我的落魄,“寒氣還未去了的時候我看北坡葉茂,采了些小叢樹嫩尖,處理後發現沖了沸水倒也香氣襲人,大約就是茶了,您用一些吧。”
我輕呷,口齒留香。“只是略苦,味道也算是好。轉眼便暮了,我去收晾曬在外頭的素紗。這山頂是許久沒有熱鬧了,你和她們去找些樂子便好。”
“熱鬧是她們的,這些個日日夜夜看慣了倒也不覺荒冷。暮色帶涼,小主多衣些。”
零星不語我倒不覺得,帛衣泛着寒氣貼着我的皮肌。那枚斜陽已經沉下了,只餘了一縷縷豔紅的晚霞。她捋平了我迎風而亂的衣袂,亮了小竹宅子門前的燭火。
不遠處,竹林前的小空地已經擺上了平日裏不舍的玩意兒們,今日剛從土裏挖出來又早早開了封了那壇子的果釀酒兒的清冽也在空氣中醞釀開來,側的一旁竟然擺了一架上了弦的神似筝琴的馬尾弦琴,不知是清風還是他的,琴弦微動,聲音也是袅袅。
“小主,我原先在後院備着飯食,卻總聽見山中樹叢子裏傳來窸窣之聲,思忖着大約是有秋歸的玩意兒們,這時節,肉食大多鮮美,待我去獵回三兩只來也好助興。”
“胡話。你若有個好身手,早便縱了去,哪會有找我首肯這樣的稀奇事。罷了罷了,零霜,你便随了零蝶去吧,記得早些回來便好。”
“小主這樣說,心頭便也是欣喜的。這些日子過于碌碌,早已忘了小主的撫琴手藝。甚至連櫃子底的劍都使不出來了呢。”零栀癟癟嘴,“快去取些吃食來,不然小主又要喊餓了。”
“就你滑頭诓着大家。星,取了碎玉笛,奏《桑榆》吧。”
菁菁桑榆,绾予輕髻。解之取之,紅蠟始明。若得翌日,奚以朝為?
菁菁桑榆,绾予飛鬟。解之取之,紅蠟始熄。若得翌日,奚以夕為?
…… …….
如果我真的要了這樣的一晌貪歡,大約此生終難是随心了,晨暮虛度,青絲白頭。
很快零霜就揪着零蝶回來了,鐵青着臉一言不發。我估摸着零蝶又惹了零霜不開心,也就懶得開口勸言什麽。我看見零蝶面有難色,嘴中在猶豫着模糊地在說些什麽,但又仿佛沒有開口。
我隐約中聽見了零霜回來的方向有些動靜,兀的彈斷了一根琴弦。星看到我眼神變了,也止了碎玉笛。零風雲淡風輕的笑笑:“小主真是多心了,不過是野禽類的玩意。待我和零霜去一遭,倒還可以生堆火烤些肉來吃。”
我一愣,看了晚風中衣袂輕飄的零風一眼,默許。
“小主,你…….”星有些啞然。
我的表情有點僵硬。
我并不是聽不出來那叮當之聲來源于刀劍。
當零風笑起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無法再對她說些什麽,我甚至都可以看見她眉睫投下的陰影濃黑讓人畏懼。我曾經渾身冷汗的驚醒,低低哭泣。手中似乎留下的零風的溫度,打破了我心底最後的防線。很多時候,我都只能在遠處看她,看清風拂過她的衣袖,如同細砂漏過我的指尖。
“啊——”零雪的一聲尖叫,撕裂了我的記憶,我飛快将琴上的琴弦一扯而下,目光冰冷的靠近零雪。我清楚的看到那把抵在雪脖頸的沾滿鮮血的劍,那雙虛弱卻緊緊攥着劍柄的血流不止的手,那穿着紅褐色濕漉漉的殘破甲胄的身軀,那雙明亮而又黯淡的雙眼。
只身一人。
“姑娘,如若,你,你能救我一命,我,定當銜草結環登門,重謝…….”話音未落,他便癱倒在地。只是手中依舊緊緊握着那把刀刃都卷了缺口的沾染了極重的血腥氣的劍。我有些猶豫,零蝶卻撲通一下跪倒:“小主救救他吧,剛剛我同霜去尋吃食的時候便已看見他,他身上負傷多處,血流不止,我原想帶他回來,霜不同意。他的裳衣早已被血染紅,心窩子還被霜踢了五六腳。小主,你救救他。”
不知何時,風已經回來,她的聲音似霧一般:“小主,大約不是。我們救了罷。”
那個晚上,我們在屋外候着,靜靜地,但是也都沒有怎麽幫上忙,大多是零白指揮着我們,紗布,藥草,水……很像當初那一年。
只不過,那一次是在冬日,大雪。
零白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下午時分了,偏西的陽光曬進屋的時候。“額頭不燙了,若他命大,便是能活。但是小主,私下你盡量不要見他,畢竟我們誰也不敢确定……”
“我倒是認為沒有什麽大礙。昨日我和霜連夜搜了搜附近還有幾具屍體,恐怕他只是被追殺逼上了山。于是我刮花了一個人的臉,并把他的破舊外衣換了上去。今日再去看,那人屍體被一群人帶走了。”零風的表情很淡,“大家也不要太風聲鶴唳。我想若是沒有霜踢的那幾腳,這人的情況或許還沒有這麽糟呢。小主,你要不去歇歇吧,這兒有我們便好。”
我聽完便默默轉頭回房。
零風一說話我就只能沉默,每每此刻,我甚至都還可以看到蒼蒼白雪上留下的那抹刺眼的猩紅,聽到天地間只留下我撕心裂肺的哭吼,感覺到寒風呼啦啦從袖子灌進身體的刺骨。白色,紅色,絕望,無助交織成的那場最清晰的噩夢。
當初疆母阿娘把她們帶到我面前的時候,說:“阿顏,這是你的八個婢侍,她們此生都會跟着你,護你周全。”
護我周全,呵,這是一個多麽沉重的承諾。我早就離了疆,再也沒有被喚作小主的金的姓氏,再也沒有高于她們的身份地位。所以很多時候聽着她們喚我小主我就莫名害怕,怕日日夜夜都在陪伴我像影子一樣陪伴我的她們有一天會為了那空虛的承諾而一個一個永遠離開我。我寧願是我離開她們,悄無聲息的,讓她們不必再為我而捆了自己的羽翼。
“風,那人是個男人啊,你為什麽要讓他留下?你忘了嗎……”
“日後若是他能護上小主,也不負我零風今日違諾。”
幾日後,那人醒了。
難得是一個秋日的好天氣,曦時陽光便已如一把把碎金,漏進了細細散散的葉隙間,到底還是留了陣陣風刮下了屋外林子裏的竹葉,簌簌茲茲的,在這沉睡的山頂分外清晰。
我是早早的就聽見了院裏的動靜,便也梳洗了,幫着準備些晨起飯食。
一開木門,那人便收了充當長劍的竹條,沖我拱了拱手:“姑娘,拙某唐突叨擾府上許久,救命大恩,此生難忘。”
“無妨,你醒了便也只是添了碗筷的小事。傷未痊愈,習武也不在這一日兩日。”我并不打算繼續對話,便準備起腳離開。
“拙某無惡意,更無害人之心。實在是形勢相逼,拙某在此需為當日的無禮與魯莽致上歉意。多謝姑娘相救,拙某身上早已大好,不知那位姑娘是否有事?”
“安好。”零雪在我身後淺淺應着,“小主,大家今日都起得早,已經候在膳堂,我來喚小主,莫讓湯食涼了。這位……同往便好。”
零星為我添了黍米湯,我呷了一口:“不知是否還留着興致,畢竟是我提議的禾火會,總該善始善終。那日開封的果釀兒我還未嘗到鮮呢,也沒尋到些野味助興,甚至連曲子也為奏完,我尋思着是不是……”
“自是好的,自是好的。我也就等小主這句話了。若實在沒有什麽野味,零月飼的那些個鴿子想來肉也是鮮美的。”零蝶興致勃勃的,臉上也洋溢着許久沒有的熱情。
“你倒好,我自從養了鴿子,到還要天天被你記惦着。剁了去剁了去,省下你這份野心思。小主,前幾日還瞧見零蝶把自己頭上的白發撚了藏,原來是因為思鴿甚過平添白頭呢。”
零月的戲語惹了大家都笑将起來,零蝶也羞得滿臉通紅。“小主,你瞧,私下裏她們也總愛這樣谑着我呢。”
“原來那日各位姑娘正在辦宴呢。倒是我這個不速之客驚擾了各位,拙某在此鄭重的同各位姑娘道歉,無故給各位平添了許多麻煩,也十分感謝各位姑娘的善良救拙某于危難,着實難忘。拙某絕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定會萬倍回報。只不過聽你們均喚這位姑娘小主,我竟不知此地住了位身份尊貴的疆地小主,敢問是哪疆小主呢?”
“先生錯悟,我等原不是定國人,大抵是有些相差,這是我家少主人,以小主喚之。”零白接上話,對答如流。
“原來如此,卻是拙某見識疏淺唐突了各位。各位過着這樣隐逸閑适的生活也着實不像定國人偏愛奢靡之風。在下靜軒,有幸相識。不知這位小主如何稱呼?”
“洱顏。”我淺答,卻輕眼掃了他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分不清零家姐姐們,沒關系,
雖然她們名字敷衍了一點,簡單了一點,平庸了一點(……),但她們真的會盡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