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被囚
定國到今已有五百三十年的開國歷史。
現任都主繼任二十年,各個分封疆域都安然度世,國境也算是安穩,到底沒給這位多愁多病的都子留下些麻煩。
說起這位從出生便是榮寵一身的都主獨子,天意命定的唯一繼承者,也實在是過于命途多舛了一點。
都母盛夏初月夜艱難而産,母體孱弱,致使都子胎中不足,絮病纏身,慢慢将息調養本是能大好的。但盛夏極陽,月夜卻陰,也以初月夜陰為最盛,兩者相克無法調和,最佳則是能早早為都子挑選一位能選陰護陽的都妃以調理體之正氣……
“嗯嗯,然後呢?”我大約是一副兩眼巴巴的模樣,略有迫切地看着零栀。她停頓得正是時候,還拆掉了零星平日裏打掃用的白拂塵,戴在頭頂像極了一頭銀絲,把零白平時的語氣學得惟妙惟肖。
我很喜歡聽故事,各種各樣的故事。零白告訴我以後若有機會可以去外面的館子裏,有人會在那裏頭說各樣古怪稀奇的事情,想聽什麽都有。我想象不出來那是個什麽樣子,又十分神往,就給了零白一罐子香槐糖,希望如此聰慧的她能明白其中深意。
于是,零栀就眼紅了。
于是,就有了開頭的那模樣。
“在定國呀,有一種人生來就是帶着大智慧大功德,是得了神明天言預知天命的。聽說當初定國的先祖也是因為有了他們的支持,才仿佛如得天助,穩定下了那時的混亂,順利開了國。”
“什麽開了鍋?”零蝶仿佛聽到了格外振奮人心的消息,也胡亂地圍了過來。
“心裏只惦記着吃,可別擾了我們聽故事。”零月裝作生氣的模樣推了一把零蝶,然後就閉着眼嚷嚷,“天吶,現下我可是沒了力氣了,零蝶已經厚實如牆……切記切記,不可與她相争相搶。”
我含了一口茶水在嘴裏正想往下咽,一下沒忍住就全部噴了出來,把零栀頭上頂着的白拂塵淋了個透。茶水有些順着毛絲一路往下滴答在了地上,有些依舊十分頑強的留在上面,看起來就像是一盤……
“……極好吃的糖拔絲……”零蝶嘴裏自言自語的嘀咕着。
零栀一副“剛剛無事發生”的淡然模樣,拿下“白發”使勁抖了抖,又戴回去,突然想起什麽,煞有介事的問我:“小主,我們疆城裏就有這些人,我見過的。想必你出生的時候他們也是要來廢話一番,我聽過他們解天言,想必也能學着他們的模樣為你推演推演命數……不知你是否記得?”
“……我……并不記得。”我努力回想一番,腦海裏确實只有她們幾個和我的疆母阿娘,委實沒有別人了。
“小主如何能記得,那時她才多大?”零月極為不滿,“你就安心講你的故事就是。”
“人家說了這麽多,真真是口幹舌燥……小主,不如把石罐裏的香槐糖給我,我才好像能有點力氣了。”
我哪裏經得住她們這般言語誘惑,眼看外面的天色也暗了下來,肚子裏早已是翻了天。
“小主你看看零栀整日裏便是這麽一副不正經的模樣,你卻也跟着她任她胡鬧。看她饞得垂涎三尺,哈哈,倒像我們平日裏刺繡的繡線那般長,哈哈哈。”零雪一個勁地笑話零栀,然後大家一起便鬧作一團。
那時我還在金之疆,跟在疆母阿娘身邊,聽着零栀天天跟我巴巴着很多疆外的事,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和零白一樣見多識廣,哄些來騙我卻也像頂真的,例如那位孱弱的都子,在朝堂上聽會的時候竟然被爬了瞌睡蟲,都主面子挂不住,悄悄遣了婢侍喚他,結果都子醒來便噴了一口血吐了都主一臉。
現在,時間到了。
該是疆母阿娘拿着吃食來的時候了。
我不知道我從何時起不知道為什麽會在這間用重重鐵鎖鎖住層層宮門的小殿中終日生活。每日入夜時分,疆母阿娘就會帶人來打開重重鎖頭,進來瞧上我一眼。那些“啪嗒啪嗒”的聲音是我無盡黑暗中的救命稻草,也是我午夜夢回時的一場噩夢。
那些一點一點蠶食掉我的理智撕扯掉我的靈魂的回憶,好像是落了地沾了灰的香槐糖,我只能皺着眉頭閉着眼睛舔幾口,卻連偷偷哭出來的膽量和勇氣都沒有。
因為,我的反抗,根本無用。
因為,這大概就是我的命,我能做的不過就是聽之任之。
我問疆母阿娘我何時能出這個小門,疆母阿娘眼睛就渾濁着,似乎看向很遠,告訴我,阿顏,你終有一天要離開,這個疆域這片土地從來就不是你的良木,你以後只需記住,你永遠不要回到金之疆,你與這裏,與任何人都無關聯,你無姓氏,只名洱顏,撇得幹淨些倒也不算拖累金之疆。
我那時約是十分年幼,卻深刻的記下了這句拖累。
我已經記不清我是在哪一天出的疆,但是自從聽完疆母阿娘的話我就随時随刻在準備離開。
零栀的手總是閑不住,平日裏老是愛順些東西回來,包括藏在她手腕上的金色琴弦,是将筝琴上的弦拆下偷天換柱來的。她偷的時候還順帶摸了一本小人書回來,我胡亂的翻了幾頁,一把甩給了零蝶,這丫頭最近吃壞了,出恭頻得很,慌亂中向我讨要我也不好不給,零蝶也算是個懂事人兒,也只是撕了後頭兩頁。識了幾個字的的零白見了後卻差點把零蝶給拴起來逼她用嘴叼回來,在我再三阻攔下她和我半夜連着照着小人書塗了很多然後叫零栀把我們僞造的放了回去。我大聲感嘆零白的智慧。
等我明白了些事理以後,我人就已經不知身在何處了。
那日出疆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以致于最後我們都來不及收拾帶走些什麽。我再沒吃過石罐子香槐糖,再沒見過疆母阿娘,再記不得金之疆的疆城……
最後,僅有一座整潔的竹屋,一大片空地和竹林,一大棵合歡,和層層疊疊望眼不盡的樹枝桠杈……
雖然心中仍曾冒過想要離開的執念,最後還是放棄了掙紮,仿佛是疆母阿娘眼前的翳籠住了我的世界。
我開始忘記怎麽記年,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多大了,我也不想那麽無聊去記我到底過了多少個黑白交替。跟零蝶掏鳥蛋摔下來砸到後腦勺天旋地轉的時候,耳邊也就只能響起零栀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喚,有些撕心。
這樣的年月怕是過得很快罷。
我們平日裏胡亂做的弦琴,音色雖然沒有筝琴那樣純正悅耳,能随意彈些曲調便罷了。
采桑取絲稼作收糧,日子過得倒也清閑。
所以,我一直都覺得自己是一個沒什麽學識見識,沒什麽能耐本領,閑來無事的時間就只放任着自己的腦子憑空亂想。
我也很矛盾,看似好像一點點小事就已經滿足得眉開眼笑,下一刻,卻想擁有得更多。
我想過,如果我當初假如可以走出深殿,我會看到什麽,我能做些什麽……結果睡夢裏遇到的依然還是滿滿的絕望。
我在一片望無邊際的漆黑裏,任由淚水肆意在我的臉龐。
我沒有大聲哭喊,沒有聲嘶力竭,只是心中很苦,像零白常常端給我喝的濃褐色的一碗碗藥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又名念囚,現已完結。
其實第一人稱的文文很難寫,但是看起來別有風味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