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節
疏平常,又極為難得,他是二弟贖回來的人,理應由二弟擺布,他不卑不亢,忠心不二,頗有江湖俠客豪情。
滿站在屋檐之下,卻靜靜思量起醜奴的好來,他有多久沒有将一人挂在心上,他也并未意識到這樣的情感有何不妥,作為丞相府的大少爺,錦衣玉食,是人人羨慕的福氣,他厭惡至極,恨不能逃離出身,擺脫富貴。
再過五日,便是娘的忌日,這是滿每一年都會恪守的禮節,他要去掃墓。
府裏任何風吹草動,都不能阻止他,他毅然決定後,只去自家父親面前請安,禀明去意後,便離開了廳堂。
他轉身剛要踏出門檻,就聽見身後一陣嘆息:
“你娘,是個好妻子。”
“這麽多年,是我對不住你娘。”
滿站在遠處怔了片刻,也未回話,就徑直離去。
他雙耳聽力異于常人,又怎能不聽出父親的無奈與滄桑,這麽半月的忙碌,還不知結果如何,或許丞相府會屹立不倒,又或者,正如他所料,招致滿門抄斬之災。
父親浸淫官場多年,闖過的風浪絕不是少數,而此次的禍根怕就是那雲兒。
若父親知曉這雲兒乃是左相遺落民間的孤女,想必斷不會驅逐出府,說不定還能化幹戈為玉帛,成就一段姻緣。
只可惜斯人已逝,無力回天,此時只能盡人事,知天命了。
父親結黨營私,與那剛正不阿的左相一向是不對付,也不知是手下哪位官員做了反叛,倒打一耙,将他們私底下經營錢莊的賬本偷了去,作為呈堂公證,勢必要把父親這一支黨派絆倒不可。
滿走在長廊上,步伐穩重,走他身側而過的侍從一個個“大少爺”地叫着,他只是微微颔首,心裏莫名地空空蕩蕩,父親剛才那句話是何意,在向他示弱,還是說,道歉?
娘已經過世多年,這樣一句無關痛癢的話,又能起什麽作用呢。
“滿……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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醜奴端着剛從七少爺屋裏拿來的尿盆,竟是在回廊上偶遇了滿。
“嗯……”
滿微微一頓,臉上仍是漠然,就與剛才在回廊上碰到的任何侍從一樣,匆匆從醜奴身邊走過。醜奴端着尿盆傻愣站在原地,他又想起滿對他說的話,沒表現出任何不該有的表情,低下頭隐過雙眼,與滿朝着不同方向走了。
兩人擦肩而過,既沒寒暄,也沒說上次那個意義不明的擁抱,醜奴端着尿盆的手緩緩握緊,加快了步子,朝外走去。
滿如約啓程離開了丞相府,只有一輛馬車,三個随從,一個仆役。
他沒有點名要醜奴,不代表醜奴自己不會跟來。如今府上人人皆是求得自保,稍微聽見了些風吹草動的,都躲在府中,生怕出遠門,哪還有人願意跟着這個毫無權勢的大少爺去什麽荒郊野嶺掃墓。
這天也下着淅瀝的雨,雨如絲線密密織縫,醜奴站在馬車後,看着滿極為艱難地抓着馬架兩側旁的圍欄,顫抖着臂膀,剛要使力,就險些一滑跌下車來。
除了醜奴,其他三個随從,兩個是二少爺的人,另一個是年邁衰老的老仆。本就下着雨,給滿打傘的那位也不甚認真,只是散漫随意地舉着,雨雖不大,卻打濕了滿的右肩。
另外一随從站在旁邊低低地讪笑,滿本就倔強,也不說什麽央求的話來,踩上小凳,又要踏上一步。醜奴站在一旁卻再也忍不住,他握緊着雙拳,不顧被打濕的衣衫,匆忙走到滿的身旁,蹲下身子,頭也不擡地說道:“滿少爺,踩着醜奴上馬車。”
聽見醜奴的聲音竟然突然出現,滿握着圍欄的手漸漸收緊,他也沒有去踩着醜奴卑微蹲下的後背,還是咬牙撐着這一口氣,上了馬車。
醜奴的發被雨水打濕,貼在他本就猙獰的面孔上,看來滑稽,兩個随從嗤之以鼻地嘲笑:“想巴結大少爺?咱們大少爺這麽清風霁月的人物,哪是能看得上你的。真是不知好歹,滾遠點。”醜奴一言不發,只是從地上站了起來,雨滴順着他右臉的疤痕的溝壑流下,他堅毅的側臉仍看得出倔強。忽然一把油紙傘出現在他的頭頂,他側首而望,年邁衰老的老仆給了他一把傘,跟在馬車後面,一高一矮,一老一小,步履蹒跚地走着。
坐在馬車裏的滿将兩個随從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他右肩被雨打濕,身上襲來止不住的寒意,軟墊之上坐立難安。
醜奴居然來了。
滿不知內心是喜是怒,喜是他居然如此護他,怒是他竟不聽他的話跟來。
他再也無法袖手旁觀,人心都是偏的,總會護着自己在意的人,他不想再聽見任何人再去貶低醜奴,即便他是一個奴隸又怎樣。
雨下的又急又快,還未到半山腰就停了,可天卻不轉晴,頗有些生着悶氣的樣子,憋了一口勁,只等着下得酣暢淋漓才肯罷休。
只過了半個時辰,馬車就順利上了山,滿掀開簾子,就聞到一股雨後的清新氣息,這是山林間特有的氣息,他忍不住猛地呼吸了一口。
醜奴就站在馬車的左側,也是滿即将要下馬車的位置,他就那麽看着滿的側臉,眼神中帶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情。
今日他着一件祥雲團紋的杏白長衫,更襯得他面冠如玉潇灑倜傥,白皙修長的手指緊握圍欄,醜奴能見他指尖用力而微微泛白,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沖到他的身邊,堅定又令人心安地說道:“滿少爺,醜奴在這裏。”
其餘兩個随從仍舊是看着醜奴的笑話,站在一處閑聊似的,好像不是來做下人的,而是來郊游的。那老仆年邁孱弱,別說攙扶滿,自己站着都已經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醜奴伸出自己的臂膀在滿的面前,站的筆挺,仿佛生來就是為了給滿開路的,兩個随從在一旁都深谙滿的為人,也見識了剛才滿如何不理睬這醜奴,想來這一向難伺候的大少爺,必定是不會去抓那臂膀。
“多謝。”
兩個随從再也沒有談笑的功夫,竟是呆愣着看見一向生人勿近的大少爺,極為自然地伸出手由那醜奴牽着下了馬車,那醜奴也低眉順眼地攙扶着滿下馬車,口中還念叨着少爺小心。
“你們不必跟着了,去半山腰的天音寺中歇腳吧,等我祭拜過了娘親,便下山。”
“醜奴,和我走。”
“是,滿少爺。”
醜奴拿着傘走在滿的身側,他恍若做夢一般看着自己的手,剛才滿少爺居然把手放在他的手裏,溫熱的觸感久久未散,那人就走在自己面前,任憑腳下的黑泥沾濕衣擺,也不出聲埋怨。
雨後的泥土略微松軟,稍稍不注意就會深陷泥土之中,上山之路頗為困難,滿記得墳茔的位置,只可惜這會兒剛下過雨,泥地極為難走,他只好耐着性子一步步往上艱難地爬。
“滿少爺,不如……讓醜奴背你上山吧。”
他擡頭去看那清瘦的背影微微一頓,雙腳還站在泥地中,半分未動,見他未曾拒絕,心下又燃起一分希望。他從未有過這樣的心思,恨不得再靠近他一些,他如今在府裏休養生息了足有半年,經脈不說全部修複,也恢複了大半,背着滿上山也不成問題。
他像是想到什麽似的又開口說道:“只是剛才衣服有些被雨打濕了,滿少爺若是嫌棄的話,我……”
“不嫌棄。”
“你說的也有道理,按我這個速度,太陽落山之前也不一定能祭拜娘親。”
“來吧,背我上山。”
滿說完這句話,發覺自己的臉頰微微發熱,醜奴則是快速地站在滿的面前,再次蹲下了身子,聲音裏蘊含了察覺不到的激動:“滿少爺,上來吧。”
他僵直着身體倚靠在了醜奴的背上,炙熱的體溫還帶着他身上獨有的清香氣味,像是被陽光曬過的被褥,讓人放松警惕,全身心的放松。滿兩只手也只好搭在醜奴的肩上,兩只手微微發顫,而醜奴将帶着的傘別在腰間,兩只手彎到身後捉住了滿的雙腿,往自己的腰間一帶,說道:“抓穩了。”
“嗯。”
醜奴起身有些迅猛,滿一下沒抓住平衡,兩只手更是用力地抱住了醜奴的頸脖,醜奴的臉一下漲得通紅,他勒着嗓子說道:“滿少爺,醜奴快被你勒暈過去了。”
“啊,抱歉。”
醜奴看不見滿的局促不安的表情,可仍舊從他語氣裏尋覓到了一絲羞怯,他鼻息間萦繞着滿的氣息,那股淡淡的藥香,背上的身軀緊貼着他,他雙手不輕不重地握着他的小腿,心比絮亂,胸口有兩個鼓槌在輕輕地敲打心房。
兩個人一下又陷入沉默,只有醜奴踩着泥土的聲響。
“往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