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

第12章 自己氣自己大賽冠軍

竈上焖着洋芋飯，這東西做起來油煙大，所以蘇葳開了頭頂的油煙機，尹晟開口的時候他正用布帕裹着砂鍋蓋子查看米飯的火候，一開始壓根沒聽清尹晟在問什麽。

鍋裏的米飯剛剛開始結鍋巴，尹晟就喜歡吃這種硬邦邦的東西，而鍋巴火候一大就會糊，蘇葳一邊緊張兮兮的捏着蓋子盯着火候，一邊探出頭去想讓尹晟稍等一下。

“怎麽了？小晟，你等一下，我先把這個……”

“你為什麽不穿我給你買的衣服。”

尹晟打斷得狠戾且突兀，他皺起眉頭死死盯着蘇葳從廚房門口探出的那半邊身子，言語之間用得根本不是發問的語氣。

蘇葳原本以為尹晟是因為工作上的事情才發那麽大火，他一時間腦子有點發懵，慌亂之餘只能先伸手去關竈火。

“……我不是，小晟，我不是不穿，你等一下……”

而尹晟則遠遠沒有那個耐心，他恨不得立刻沖上去将蘇葳那身礙眼的黑衣服撕扯下來，他從小就是這個脾氣，好的時候怎麽樣都好，可一旦有半點不順心的事情，他就怎麽都壓不住自己的火。

他是個十足的小孩心性，鬧起脾氣來什麽道理都不肯講，就算蘇葳立刻拿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他都未必聽得進去，更何況蘇葳現在居然還回避他。

尹晟的脾氣極倔，短短幾秒鐘的時間足夠他生出來一肚子的火氣，他不等蘇葳回應就自虐似的擡腳狠狠踢上了實木的椅子。

那個椅子原本是被拉開擺到餐桌邊上方便他落座的，他一腳踹過去，結結實實把椅子蹬回了桌膛下頭。

巨響之後，尹晟也不再多等，他黑下整張臉轉身上樓，倘若不是光腳踢凳子太疼，他能把往二樓去的樓梯都跺散。

尹晟生氣的方式和小時候一模一樣，永遠都是自己找個房間鎖上房門生悶氣。

他打小跟在秦峥身邊，本身就比一般的男孩還要皮，而且他體質也随秦峥，運動天賦好，結實能打，假如跟身邊的小朋友們生氣起争執，動起手來他肯定不吃虧。

生氣不能打人這個規矩是秦峥給他立得，這是秦峥少見的盡到教育義務的時候，但也僅僅就是一個約束而已，從頭至尾秦峥只教他克制，從沒有時間安慰他哭鬧撒潑。

所以尹晟至今都保留了這個自己氣自己的壞習慣，他只要一生氣就根本不願意跟對方有什麽交流，也沒有絲毫的耐心和理智。

尹晟悶頭跑回了自己的房間，關門落鎖，撲去床上把被子一蒙，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一看就是這樣做過很多遍。

他惡狠狠的往枕頭裏拱了兩下，帶着槍繭的手背青筋暴起，興許是嫌自己屋裏的枕頭沒有蘇葳身上的味道，他拱了兩下之後還特別幼稚的抓着枕頭擲去了地上。

尹晟純粹是在跟自己置氣，不安和委屈一起脫缰而出，蘇葳那身黑衣服成了最後一根稻草，從重逢之後，他一直親眼見證着自己父親到底給蘇葳留下了多大的影響，他以為他可以釋懷，但時至今日，他突然發現他遠比自己想得還要介意。

他就像個捧着心愛玩具的孩子，慷慨又大方的把自己最心愛的玩具給予蘇葳，他以為自己手裏這個先進帥氣的機器人能夠替換掉蘇葳手裏破舊的布娃娃，但那只是他一廂情願。

就算是他給蘇葳買了很好很好的新衣服，就算他親自帶着蘇葳去挑去試，到頭來他一回家，看到的還是一身黑衣的、給秦峥守喪的蘇葳。

講道理是講不通的，這是一根刺，無論蘇葳是有心還是無心，也不管蘇葳是不是真的有能站住腳的原因，尹晟就是單純的過不去。

他甚至頭一回對蘇葳起了埋怨的情緒，蘇葳應該理解他的用心，平日裏一直嬌慣的他蘇葳不可能看不透這件事情背後的用意。

尹晟擡手狠狠錘了一下床頭，手骨和床頭的雕花相撞發出悶響，他在蘇葳面前的自信一直少得可憐，蘇葳平日裏是總是任由他占去便宜，可那只是些小打小鬧而已。

他是見識過蘇葳對秦峥感情的。

他見過蘇葳數年如一日的待在空蕩蕩的公寓裏等秦峥的一時興起，他聽墓園看門的門衛說，蘇葳那些年每個月都從山裏徒步走到墓園給秦峥燒紙祭拜。

他太清楚蘇葳是個什麽樣的人了，他怕他做得一切都是白費功夫，所以他甚至都不敢在樓下等蘇葳的回答，生怕聽到蘇葳親口告訴他紅色不合适。

說到底，蘇葳并沒有真正的答應他，他們之間一直是他在絞盡腦汁的給自己争取機會，尹晟用被撞紅的那只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半張臉，他特別怕蘇葳會因此告知他一個他不敢接受的真相。

他是沒法和父親比的，他的确比秦峥對待蘇葳時溫柔千百倍，可這份溫柔相較于其他而言不過是個雞肋。

他沒有秦峥高大，也沒有秦峥當年那種桀骜的氣場，他是借着秦峥的根基和秦家的助力才走到今天這一步，而當年的秦峥是在少年時就自立門戶。

他請過私教和營養師來幫自己練肌肉，也找過退伍的狙擊手來幫自己練槍法，這些都是他自己偷偷做得，在他發現自己對蘇葳另有所圖的時候，他就開始拼命追趕着自己的父親。

可他終究是欠一點火候，他沒有完全遺傳到秦峥那種變态的基因，就算他再勤加練習，在秦峥這種雙手可以同時操持左輪手槍并且保證百分百命中率的大怪物面前，他也始終是個乳臭未幹的小狼崽子。

他比不過自己的父親，況且活人永遠無法比得過死人。

尹晟自己把自己逼到了死胡同裏，芝麻大點的小事在他腦海裏愈演愈烈，他皺着鼻尖重新鑽回被窩裏趴着，妄圖在這種不見天日的環境下暫作逃避。

十幾分鐘之後，門外傳來了敲門的聲響，尹晟蒙着腦袋聽得不真切，他掀開被子探出頭去仔細聽了一下，的确是蘇葳在門外叫他開門。

蘇葳敲門的方式總是很小心，一重兩輕，敲完一次會等上五六秒再敲第二次，給了屋裏人足夠的反應時間。

尹晟原本不想理會，他也确實堅持了幾分鐘，無奈門能擋住蘇葳卻不能擋住飯菜的香氣，大概三分鐘過後，他皺着鼻尖起身下地，不情不願的把房門拉開了一條縫隙。

門外的蘇葳穿着那件磚紅色的羊絨衫，下身是昨天順帶着買的休閑褲，淺米色的褲子和毛衫搭配的很好，一暖一淺兩種顏色使得蘇葳看上去年輕了很多。

尹晟眼尾稍稍一動，心裏的怨氣緊跟着消散了一點，但他依然沒有明擺出釋懷的意思，他從門縫裏跟蘇葳對上視線，有些發紅的眼睛看上去濕漉漉的，盡管帶着氣焰和憤怒，但也多少會讓人感到害怕的威嚴。

“.…..幹什麽？你有事嗎？”

“涼了不好吃，我給你拿上來了，剛剛我在看鍋，怕鍋糊，一開始就沒聽清你說什麽。”

蘇葳努力把這幾句話說得輕緩溫柔，十幾分鐘的時間太倉促了，他得把洋芋飯起鍋，得把魚湯滾沸，順帶着還要把其他的炒菜裝盤。

最後換衣服的時候實在換得太着急，羊絨衫的領口在他腦袋頂上蹭出了一點靜電，所以他現在腦袋頂上還有幾縷頭發絲正在搖搖晃晃的支棱着。

“小晟…我不是故意不穿的，我給你做的這個，洋芋…土豆要過油，炸得時候我怕弄到身上，這個衣服太好了，很難洗，我怕弄髒，所以才沒穿。”

蘇葳把手裏的托盤往門口送了送，裏面裝着一份洋芋飯，三份炒菜，一份魚頭湯，所有碗碟加在一起頗有份量，他拿不了太久。

洋芋飯這種家常菜有很多種不同的做法，蘇葳給尹晟做過很多次，尹晟最喜歡的是把土豆過油炸過之後再焖的那一種。

羊絨衫是個很嬌貴的東西，蘇葳仔細看過衣服裏面的标簽，上面明确的标注着不能機洗，不能手搓，不能用熱水，就連晾幹的時候也不能擰，而是需要鋪開晾幹。

尹晟喜歡偏焦的口感，土豆一定要炸透炸香，他如果穿着新衣服忙活一下午，哪怕他再小心也不能确保身上一點油星都不沾。

“确實是我沒想到，對不起，小晟…我，我沒想讓你生氣……下次不會了。”

蘇葳手上有點發抖，他努力端穩身上的托盤繼續低聲言語，他很習慣給別人道歉，因為他總是過于遲鈍笨拙。

尹晟小時候的脾氣他是見過的，蘇葳越說聲音越小，就在他壓根沒指望尹晟能消氣的時候，屋門被從裏面打開了，尹晟依舊氣哼哼得接過了他的手裏的東西，他稍稍一怔，繼而條件反射似的露出了一個讨好的笑意。

“小晟…那你先吃飯，我去收拾……”

蘇葳話還沒說完就被迫噤了聲，尹晟一手端着托盤一手拽着他的腕子，硬是生生把他拖進了自己的房間裏。

飯菜放在床頭櫃上，尹晟踢開地上的枕頭走到衣櫃前頭悶頭倒騰了一陣，他踹凳子的時候把腳指頭撞得不輕，蘇葳眼尖，一下就看到他大腳趾那塊有點淤血。

“小晟，你的腳……”

“閉嘴。”

尹晟惡聲惡氣的甩出了手裏的東西，蘇葳被突如其來的衣裳砸了滿臉，過于寬大的運動衫是尹晟的尺碼，他拿到眼前展開一看，簡直能當條裙子穿。

你以後怕髒就穿這些，弄髒了不好洗就送出去洗，還有，我明天就去給你買圍裙。”

這件事情勉強算是過去了，尹晟端着盤子下樓和蘇葳一起吃的晚飯，飯後一切照舊，他幫着蘇葳收拾竈臺刷洗碗筷，忙完這些雜事才去書房辦公。

書房足夠寬敞，除了他用的桌椅之外還能單獨支一張靠窗的茶桌和一把躺椅。

蘇葳捧着本書靠在躺椅上認真看着，松軟的發絲垂在肩頭，僅從側臉來看，頗有有當年那種幹淨懵懂的滋味。

蘇葳看的書是本入門級的英語輔導書，內容從音标和簡單的單詞開始，後面涉及一些通用的簡易句式

蘇葳當年沒能好好上完學，在被秦峥撇下的那幾年裏，他試過自學自考，他英語底子很差，最開始的時候連最簡單的日常交流都看不懂，後來他努力學了幾年，可臨近考試那幾天，秦峥突然有了興致來看他，他原想着第二年再考，但第二年秦峥就出了事，所以這件事情也就徹底耽擱了，現在想學只能從頭再來。

尹晟看着表工作的，九點四十左右他合了電腦準備休息，蘇葳去樓下拿了醫藥箱上來幫他包紮了一下腳趾，末了又給他纏了一圈保鮮膜才讓他去洗澡。

尹晟洗完蘇葳才能洗，家裏就主卧的浴室能用，尹晟圍了張浴巾把浴缸裏的熱水重新放好，順便把洗面奶和沐浴露之類的東西都擺在了浴缸邊的小臺子上。

蘇葳洗完已經快一十點了，尹晟的短袖運動衫和運動短褲變成了他的睡衣，寬松的衣衫從他肩頭滑落，裸露出一片引人想入非非的地方。

蘇葳白天做飯累的厲害，眼下毫無察覺，他只顧得上用毛巾蒙着腦袋邊擦邊搓，他頭發軟且密，不用力擦的話很難幹透，他又總是害怕吹風機的動靜，尹晟曾經幫他吹過他兩次頭發，結果他全程都緊繃着肩頸，差點把自己弄抽筋。

好在毛巾的吸水性很好，蘇葳走出浴室的時候頭發已經基本幹透了，他依舊是赤着腳往外走，提前仔細擦幹的足尖沒有半點水漬。

而他下身穿的短褲也很寬松，尹晟的腰少說也比他粗兩圈，沒有腰帶的褲子只能勉強挂在瘦削突兀的胯骨上，他困兮兮的光着腳往床上一爬，短褲立刻滑落半截，險些露出他半邊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