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

第11章 順杆爬一級運動員

蘇葳穿衣服很仔細，尹晟從山裏打包送過來的那些舊衣服就是最好的見證。

蘇葳會針線活，教書匠死後他在村裏被各家接濟，別人給他的衣服不會百分之百合身，所以他很小的時候就學着穿針引線改衣服。

他的舊衣服沒有一件是褴褛不堪的，褪色的布料可以用草木搗爛的汁液重新印染，破口的地方可以用細密的針腳重新織起。

從某種意義而言，他其實不是因為要給秦峥守喪才會去反複穿那些深色的舊衣，而是因為節儉慣了，再加上紮染的料子一向結實，一件衣服縫縫補補确實能經得住很多年。

蘇葳已經很久沒穿過新衣服了，尹晟給他挑得衣服都是淺色，清雅簡素的同時有些別具一格的靈動，尹晟心裏惦記着什麽他很清楚。

秦峥這個存在是注定無法抹去的，而出于血脈之間的緊密聯系，尹晟也永遠不可能以深究，他和秦峥的過去其實沒有任何錯誤，但而今這件事情放在尹晟面前就是最鋒利的一把刀，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罪人。

蘇葳抿了抿唇角，沒能拒絕，這是他欠尹晟的，他在可以理智斷絕的時候貪戀了尹晟給他的溫暖，這才拖着尹晟墜到了這種泥濘不堪的境地，所以接下來，無論尹晟要求他做什麽，他都沒資格拒絕。

他挑了一件最簡單的換上，往身上穿得時候，他連扣子都沒敢使勁捏。

他知道這些衣服的價格一定會高上天去，他雖然不了解什麽牌子，但單看衣服上的圖案的繡工他也能猜到這肯定是那種手工定制的高檔貨。

蘇葳小心翼翼，尹晟卻毫不在乎，他把手裏其他的衣服往凳子上随意一扔，而後便俯身下來幫忙系扣子。

月白色的開衫沒有想象中的效果好，蘇葳還沒有恢複到正常的健康水平，這種淺色的衣服一襯倒顯得更加氣色黯淡。

尹晟眉心稍蹙，他又直起身來上上下下的仔細觀察了一遍，蘇葳确實太瘦弱了，比他想象的還要誇張，他原以為這種衣裳能比其他風格的要好一些，但現在看來，蘇葳瘦得連這種衣服也很難架起來。

“還是瘦，穗穗，你啊，就是平日裏吃得太少了，這衣服我連袖子都塞不進去，你還撐不起來。”

尹晟嘆了口氣扯了扯蘇葳肩頭那塊富餘的布料，他低頭貼上蘇葳的眉心輕輕蹭了蹭，兩只手繞去蘇葳肩後捏上了那對過于突兀的肩胛骨。

“你挑兩件喜歡的，我們買了等你長胖點再穿，至于過年的衣服，我再帶你去買別的。”

尹晟說得溫柔，言語間沒有半分掃興的意思，他黏着蘇葳又膩乎了一會，狹小的空間裏蘇葳哪也去不了，只能乖乖的站在原地被他揉搓。

“……不用了，小晟，不用買，太……太貴了，真的不用買，我還有衣服穿的。”

蘇葳的聲音有點小，也有點窘迫，他在過于親密的摟抱中艱難掙紮着仰起了腦袋，結果卻正好便宜了尹晟。

“我說買就買，過年哪有不穿新衣服的。”

落在眉心的是一個實打實的吻，不是做賊一樣偷着親，也不是一觸即分快到讓人難以察覺。

溫熱的唇瓣貼上皮肉，零星一點濕意足以讓人面紅心跳。

蘇葳直勾勾的繃緊了身子，一時間連眼睛都不會眨了，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裏只剩下呆呼呼的驚愕，看着簡直讓人恨不得把他叼回窩裏用幹草圈起來。

買衣服的事情最終全由尹晟做主，蘇葳被他親得頭腦發懵，之後的幾十分鐘裏，蘇葳都是被他牽着走的，他要是不拉着蘇葳，蘇葳恐怕走路都不知道該先邁哪只腳。

尹晟帶着蘇葳去看了些簡單素淨的休閑裝，第一眼瞧上的是一件磚紅色的男式毛衣，剪裁很修身，最小號的話應該剛好能兜住蘇葳的身形。

質量上乘的羊絨衫可以直接貼身穿，蘇葳頭一次接觸羊絨衫這種東西，不了解其中的差別，他先前試開衫的時候還能保留住自己貼身的背心，所以當尹晟言辭認真要他脫背心的時候，他生生憋紅了整張臉。

“想什麽呢，這個就是要貼身穿的，你不是覺得羽絨服太笨嗎，那穿這個剛剛好，不紮人的，你放心。”

尹晟反倒成了冠冕堂皇的那一個，他特別純良的伸手撩起了蘇葳的背心下擺，英挺端正的臉上沒有半點別的雜念。

蘇葳咬着唇角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一句推脫的話，他扭捏之極的縮到角落裏背過身去脫下了深藍色的薄背心，單薄的肩頸一個勁的打着顫，活脫就是個要被剃毛下鍋的小兔子。

尹晟其實當真沒有別的想法，他清楚蘇葳是個膽子小面皮薄的，只能小火溫水慢慢來煮，稍微唐突一點都能把人驚着。

可蘇葳小心翼翼提心吊膽的模樣又實在是太可愛了，尹晟總覺得不做點什麽都對不起蘇葳這副警惕到渾身發抖的狀态。

背心脫下，半身袒露，蘇葳身上要比臉和手腳這些裸露在外的地方更白一些，胸腹那一塊尤其如此，而且蘇葳也沒有什麽鍛煉有素的肌肉，整個人從背影看起來肩窄腰細，特別像個女孩。

尹晟壓了壓加速的心跳，努力擺出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他拿着撐開領口的羊絨衫很是熱心的幫蘇葳套上，蘇葳穿衣服穿得太小心，十幾秒之後都沒能從領口裏把腦袋鑽出來，尹晟便趁機蹭了一把他的心口，整個動作看起來只是出于幫忙拉扯整理衣服，至于別的觸碰純屬偶然。

蘇葳的胸口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軟一些，尤其是心口那小小的一圈，顏色淺紅，形狀好看，摸起來也很是細嫩。

尹晟手上有薄繭，蘇葳渾身上下就屬胸腹這一塊沒受過什麽罪，所以格外敏感，這種境地下的撫蹭太容易招致誤會了，蘇葳清心寡欲那麽多年，但凡是一丁點能跟情事搭上邊的東西都會讓他無所适從。

“小…小晟！”

低啞的驚呼不算斥責，這就證明蘇葳的羞大于惱。

尹晟藏下眼底的笑意适時收手，他重新低下頭來幫蘇葳打理衣擺，幾秒鐘後，他摩挲了兩下已經沒褶皺的羊絨衫，仰起頭來和蘇葳對上目光，端得是一副體貼溫柔又正人君子的做派。

“好看，穗穗，你穿紅色特別好看。”

尹晟屬于不太會當家，但是又樂于操辦柴米油鹽的那種人，買完衣服之後，他又帶着看起來快要熟透的蘇葳去逛了逛商場。

年關的導購們要比平日還熱情數倍，尹晟看起來年輕、有錢、好騙，蘇葳看起來溫軟、可欺、好騙，他倆加一塊基本上就相當于那種百年不遇的冤大頭。

尹晟興致勃勃的拉着蘇葳逛了三層，從多功能炒鍋轉到空氣淨化器，又從吸塵器看到豆漿機，最後停在一個進口品牌的油煙機面前聽導購忽悠這個牌子怎麽徹底過濾油煙，倘若不是蘇葳一直暗中薅他的袖子，他就真的掏錢買了。

他們一共逛了不到兩個小時，尹晟兜裏的手機少說也響了将近十次，最後一個電話裏說公司的賬面上出了點問題，必須得他親自回去看。

尹晟原本還想着帶蘇葳出去吃個羊肉鍋，帶他感受一下北方的火鍋有多麽氣勢磅礴，結果這通電話一來，他就算自己不想回去，蘇葳也會趕他回去。

原定的晚飯肯定是吃不成了，尹晟黑着一張臉惡聲惡氣的聯系助理讓他找人給家裏送晚飯，然後又親自把蘇葳送上了車。

司機很有眼力見得升起了車內的隔板，尹晟俯身杵在車邊幫蘇葳系好安全帶又婆婆媽媽的囑咐了好幾遍讓他自己乖乖吃飯。

車子開出地下車庫，沒走上幾十米司機又接到了尹晟的指示，說是讓他把車停在路邊等一會。

司機自然言聽計從，車在路邊停了小十分鐘，蘇葳一直在透過玻璃窗往外看，繁華熱鬧的市中心對他來說還是太陌生了，他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盡管被那些閃爍顯眼的霓虹燈晃得頭暈，也不舍得移開視線。

人來人往的街上，突然出現了一個與衆不同的身影，蘇葳抻着脖子往遠處看，穿着西裝一路狂奔的尹晟惹眼之極。

熙攘喧鬧的街頭，尹晟獨自穿過人流大步跑來，花花綠綠的燈光和屏幕在他身上閃過斑駁的光影，天邊還沒升起的星辰在他身上投下寡淡的光亮。

尹晟仿佛是跑過了一個時空，蘇葳眼前忽然有些花，他好像恍惚看見了小時候背着小書包的尹晟踩過他精心照料的花田，揮着小手喊他穗穗。

“穗穗——穗穗！開窗——”

短短片刻的功夫，尹晟已經從人行路上跑到了車前，蘇葳趕忙在司機的指導下按下按鍵把車窗打開，他本以為尹晟有什麽要緊事，結果尹晟居然臉不紅氣不喘的把手從背後伸出了，遞給了他一個粉嫩嫩的棉花糖。

“我在地鐵口看見的，你拿着，能吃就吃，不能吃就拿着玩。”

尹晟和蘇葳小時候沒怎麽吃過街頭手工的棉花糖，尹晟沒吃過是因為家裏的保姆和傭人說那東西不幹淨，而蘇葳則是因為拮據。

尹晟舉着這東西站在街邊實在是要多紮眼有多紮眼，來往的行人都對他抱以考究的目光。

綿軟甜膩的棉花糖原本是哄小孩的玩意，尹晟這麽拿着多多少少有點幼稚，只不過這種幼稚是率真讨喜的那種。

“穗穗，快拿着，我還得去公司，我早點回去弄完，就能早點回家。”

“.…..好，好，我拿着，你路上小心點，工作不要急......小晟——！”

順杆爬這個東西，尹晟認第二就沒人認第一，他在蘇葳伸手去接棉花糖的時候，順勢低頭湊去棉花糖的最底端咬了一大口，嘴唇不偏不倚的貼上了蘇葳的手背，偷香偷得得心應手。

尹晟帶着滿嘴糖漬回公司處理事務，家裏有他給蘇葳安排的外賣，他不用急着回去，蘇葳雖然平日裏總會糊弄自己的飯食，但是只要是他花錢買的東西，蘇葳都會很乖的吃幹淨，生怕浪費他的錢。

尹晟在公司待到快淩晨，年關加班多是常事，而且他本身是剛起步的公司，就算背景再殷實也免不了忙碌。

尹晟以往的工作習慣是從早上開始一刻不停，什麽午飯午休統統不要，就為了能早一點回家找蘇葳。

今天是肯定不行了，他一點多從公司往外走，渾身上下的怨氣險些實體化成一團又一團的黑霧，惹得那些和他一起下樓梯的員工壓根不敢搭腔。

他回家的時候蘇葳已經在沙發上睡着了，正蜷縮成一團摟着靠枕窩在沙發裏睡得呼吸綿長，唯一美中不足的一點就是蘇葳換下了他買的衣服，穿得還是以往那套舊衣。

尹晟有點些許的失落，但也沒多想什麽，睡覺總是要換衣服的，他不至于不講理到這種地步，只是在心裏惦記起了要再給蘇葳買一套睡衣。

他脫了外套抱蘇葳上樓，蘇葳倚在他胸口被他身上殘留的冷氣涼得打了個一個小小的哆嗦，他立刻停下雜七雜八的念頭，趕忙加快腳步把蘇葳放去床上用被子裹好。

安置好蘇葳之後，尹晟又下了樓。

廚房裏有蘇葳給他留得飯，飯菜都溫在鍋裏，他只要擰開竈火熱一下就行，蘇葳應該是吃過外賣之後給他做得飯，四菜一湯沒有絲毫糊弄。

葷菜是排骨和醬豬耳，素菜是豆腐皮和西蘭花，湯是用冬瓜和蝦仁熬得清湯，尹晟掀鍋得時候一度被熱氣熏得鼻子發酸。

他本來就是個沒有大出息的人，他不想像其他的秦家人那樣搞點腥風血雨的大生意，也不想像身邊那些狐朋狗友那樣泡最漂亮的小明星、睡最乖巧的大學生。

他只想這麽守着蘇葳過日子，不玩什麽包養監禁的情趣，也不玩什麽滿盆狗血的強取豪奪，他就想回家之後能看見蘇葳在等他，能吃上蘇葳做得熱乎乎香噴噴的家常菜。

尹晟感慨過頭，他把蘇葳給他留得飯菜一掃而空，撐得第二天早上壓根吃不下早飯。

蘇葳苦笑不得的拿保溫桶給他裝了十個馄饨五個餃子，又單獨拿保溫杯裝了一整杯馄饨湯，順便還給他帶了一小袋醬菜。

尹晟帶着飯盒去公司上班，一整天就窩在辦公室裏神神秘秘的吃小竈，助理來送文件的時候他都要防賊似的扣上蓋子，

中午前後，尹晟總算是依依不舍的把餃子和馄饨吃完了，他吃飽喝足，帶着滿身餃子味去開臨時安排的緊急會議，結果饞得滿屋人不約而同的掏手機訂水餃。

副總好心好意的問他要不要也帶一份，他卻很是嫌棄的搖了搖頭，極其欠揍的跟這一屋子孤家寡人的單身狗們炫耀外面做得餃子根本沒有家裏人包得好吃。

蘇葳的存在不是秘密，誰都知道他身邊有人，可是一來他藏得好，二來別人沒有膽子細究，所以有關蘇葳的具體信息，沒有任何人知道。

尹晟不說還好，一說就引起了公憤，敢怒不敢言的憋屈和羨慕他家裏人賢惠體貼的嫉恨交融到一起，會議室裏的氛圍在瞬間就變得怨聲載道。

搞得助理進屋送水餃的時候，還以為自己不小心踏進了什麽怨靈縱橫的異次元空間。

尹晟炫耀的後果就是被手底下的人狠狠宰了一刀，晚上他為平民憤，主動自掏腰包請客吃飯，火鍋和配菜擺滿了公司的大會議桌。

尹晟屬于只掏錢不吃飯的，他知道自己在場別人有顧忌玩不開，而且他對不是蘇葳做得飯一點興趣也沒有。

所以他只是簡單囑咐了幾句就跑路回家，別人光顧着感慨這頓福利豐厚，也就沒反應過來他這是帶頭逃避加班。

尹晟趕在八點之前回得家，蘇葳算着時間給他開火做飯，他剛一進屋，蘇葳正好端菜盛飯，時間卡得一點不差。

“穗穗——我回來了，晚上吃什……”

飯菜的香味足以讓人食指大動，尹晟興沖沖的甩了鞋子往餐桌邊跑，可就在看見蘇葳的那一瞬間，他突然覺得特別不舒服。

心口和腹髒裏争先恐後的湧着酸意，平常就看着不太順眼的黑衣服在此時此刻更是刺目。

尹晟是硬生生停下腳步的，他在離餐桌還有半米的地方咬緊了牙關，一天的好心情轉眼就消失全無。

“穗穗，我給你買的衣服呢，你為什麽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