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無題
天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小雨,萬籁俱寂的深夜,細雨敲窗,順着窗棂線槽聚集。
“啪嗒一一”一聲,水珠滾落,四濺于窗下青石板上。
心神皆被重創,雲诩單手撐地,彎腰半附于地面,另一只死死扣住床沿,不讓自己徹底趴下。
“咳咳——”
濃血嗆在喉嚨裏,嗆得他頭昏腦脹,粉白的嘴唇顫抖兩下,一口濃血噴出。
噴出來的瞬間,全身脫力,心髒陣陣抽痛,一股黑色氣體逆着周天運行湧動。
修士以靈力修煉,靈力運行由此稱為周天運行,靈力在體內運轉一周,則稱為一周天。
凡是周天運行,都是順着經脈運轉,從來沒有過逆向經脈運行的先例。
但凡逆向運行,只有一個下場。
——經脈寸寸斷裂,周天靈力暴動,死無葬身之地。
雲诩撐着床沿想要爬起,眼前卻一陣陣發黑,恍惚中,他聽到細微的崩斷聲,是左手手臂經脈逆向崩斷的聲音。
意識渙散的最後一刻,他看到少年在黑暗中猛地坐起,一種夢中驚醒的下意識反應。
“咚!”
意識淹沒在滾滾黑暗中,雲诩仰倒在地,不醒人事。
風長安幾乎是同時翻身下床,但他速度不夠快,接了個空。
雙手伸長,僵在半空,黑暗的空間裏,風長安表情有些微妙,有幾分氣惱,又有幾分難堪。
狠狠甩下手,風長安蹲下身,推了推他,“師尊?師尊?”
接連叫了兩聲,也沒反應。
“活該!”
風長安冷哼一聲,摸黑重新點亮長明燈,火光照亮屋子,連同地上那攤血也照的一清二楚。
難怪剛才嗅到絲血腥味,原來如此。
風長安又蹲下身,伸手推了推他,确定他不會醒過來,這才伸手搭在他右手手腕上。
一道冰藍的靈力從他食指竄出,透過肌膚,竄到雲诩筋脈內,順着經脈緩慢運行。
這道靈力是風長安從留在青冥劍上那道劍意上剝出來的,整整剝了一半。
劍意剝一半,少一半,不會漲,只會減。
風長安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自己如此大方,竟舍得把自己的後路分一半出來。他仔細想了想,為自己找了個完美的理由:還債!
今天下午,他替自己擋了雷劫,如今,自己醫好他,也算兩不相欠,不挂任何因果。
靈力運轉到左手臂,突然被一道黑色氣體撞偏,眼看要撞裂傷者左臂,風長安反應極快的強制性收了回來。
強制性的收回會使靈力反噬自身,風長安被反噬得不輕,兩眼發昏,緩了半天才緩過勁。
怎麽回事?
怎麽會有道逆向運行的靈力?
不對,那不是靈力,那是……魔氣?!
風長安微怔,不敢置信的換了個位置,蹲在雲诩左手旁,手指再次搭上他手腕。
黑色氣體自他肌膚溢出一絲,順着指尖爬上風長安手背,游蛇般瞬間爬慢整個手背。
風長安見狀,眉心狠狠一跳,迅速斬斷與黑色氣體的聯系,嚯得站起,退後一步。
長明燈搖曳着火光,黑色氣體出現的瞬間,它有些害怕的顫抖了兩下,光芒也跟着黯淡了幾分。
空氣顫動了幾下,被撕裂開一個口。
誰?!
風長安眸子猛縮,連退數步,警惕地盯着裂口,與此同時,體內青冥劍蓄勢待發。
裂口徹底撕裂,一個星芒白袍青年從裂縫中跻身而出,扶起意識全無的人就要離開。
剛走一步,似乎想到什麽,回頭仔仔細細的打量風長安。
青年長相普通,一雙星目卻各位明亮,他黑壓壓的眉宇間沉澱着凜然正氣,看人時,總皺着眉,似乎想看穿對方的一切。
這種目光,有穿透人心的力量,一切虛僞的胄甲在這道目光下,都将分崩離析。
一般人若是處在這種無形的壓迫下,早就潰不成軍了,可畢竟是曾經風光無限的天之驕子、在登天梯問心境內都挺過去的人,這點壓迫對于風長安來說,并不算什麽。
青年打量着他時,風長安也打量着對方,只一眼,就認出青年的身份了。
清韻宗第二十八代老祖“暮山”,渡劫中期修為,其相貌雖還年輕,其年齡實際已經三千多歲有餘。
他平時都在清韻宗封神涯閉關,除非宗內緊急大事,一般不輕易出關。
風長安在清韻宗将近五百年,也不過見過他兩面。
第一面是在妖界進攻修仙界時,第二面就是一線天防線籌備大會上。
彈指之間,已是二十年後。
這二十年對于風長安來說,也不過閉眼再睜眼的事,因此,他對這位老祖的印象特別深刻。
暮山老祖眯起眼睛,聲線沉穩:“小輩是……”是字拖長。
刻意拖長是字,等着人去接,避免尴尬。
“小輩……”風長安按下青冥劍,正要彎腰行禮,想起這位老祖那雙堪稱火眼金睛的眼睛,硬生生忍住了,直挺挺站在原地。
“風長安,子皈長老新收的親傳弟子。”
“風長安?”暮山老祖嚼着這三個字,意味深長的看了眼自己扶着的人,“是個好名字。”
“小輩爹就是覺得這個名字吉利。”風長安字字斟酌,“所以取了個這個名字,特驅鬼!”
“驅鬼?”暮山老祖一只手貼在雲诩背後,渾厚的靈力源源不斷的灌進雲诩體內,“身正影正,何來鬼怪?”
風長安正疑心他這句話的意思,又聽他說:“今晚你都看到了什麽?”
“沒看到什麽。醒來就發現原本離開的師尊又回來了,還吐血昏倒在床邊,吓死我了。”
暮山老祖道:“沒看到其他的了?”
風長安猶猶豫豫的盯着對方:“還有前輩……”
“你今晚什麽都沒看到。”轉頭看向窗戶,暮山老者的目光似乎穿透木窗,穿過綿綿細雨,一路望到支離破碎的窮荒。
窮荒地帶,烈日炎炎,塵埃飛揚。
時間将地表割出破碎的痕跡,每一塊泥土都如稻谷脫殼,坑坑窪窪的橫在地表。
在這片蒼茫大地,埋葬着最古老的預言,當預兆降臨的那天,将是整個修仙界的浩劫。
風長安錯愕不已:“啊?”
“記住了,你今晚什麽也沒看到。”暮山老祖收回視線,輕飄飄的看了長明燈一眼。
風長安只感覺腦袋後面一痛,待他再度醒來,已是早晨。
晨光從窗外射進,被窗棂有秩的分割成數個小方格,均勻的鋪在木制地板上。
盛夏的氣息經過一個晚上的雨水的沖刷,混合着屋外的草木清香,點染在房間各個角落。
風長安摸着頭爬起,他覺得後腦勺有點痛,正疑惑自己為什麽感覺後腦勺疼,餘光便看見那盞燃盡的長明燈。
長明燈規規矩矩的橫在地板上,臘淚淌了一地。
“奇怪,我昨晚不是……”風長安回想着昨晚,昨晚他把雲诩從夢境踢出之後幹了什麽?
怎麽睡地上?
長明燈又是怎麽回事?
“我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
風長安光腳踩在木制地板上,明明是盛夏,地板卻冷的刺骨。
他狠狠蹙起眉,圍着房間打量了一圈,什麽奇怪的痕跡也沒發現。
難道是雲诩先醒了,用長明燈一腳把他踹暈了?!
風長安撿起長明燈,盤算着可能性。
“嘚嘚嘚——”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停頓兩息,年輕人嘹亮的聲音破門而入。
“風師兄,可起身了?”
風長安立在桌前,看向木門,“請問你是?”
門外背對着個十七歲左右的年輕人,背負闊斧,腰間佩劍,身着一身內門弟子的白色滾邊交領青長袍。
他微微仰着下巴,揚聲道:“姓楊名薦,道號其妙,風師兄且喚我一聲其妙師弟便是。
我是奉宗主之命,前來請師兄參與清韻宗拜師大典。”
風長安竟不知自己有這麽大的面子,讓堂堂一代宗主,親自吩咐人來請。
“稍等。”
楊薦挑了挑眉:“風師兄還請開門,宗袍在我這裏。
本來應該是昨晚和其他新進門弟子統一發放,可子皈長老先帶着風師兄離去,只好先放我這裏,由我轉交給風師兄。”
話音剛落,門被少年打開。
楊薦轉身,上下打量少年一番,給對方下了定論後,從乾坤袋取出親傳弟子的宗袍随手遞上。
按照宗內默認規則,晚輩向長輩轉交物品或呈交物品,需雙手遞交,以表尊重。
風長安既是親傳弟子,自然比作為內門弟子的楊薦大一輩,按照規則,不該是這種敷衍的态度。
而出現這種敷衍了事的姿态,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對方壓根瞧不上自己。
确實如此,楊薦正是瞧不起這個所謂的師兄。
什麽師兄?不就是挂着個牌子罷了。
他這一眼瞧去,要形象沒有形象,要潛力潛力又不大。
不過一個水木雙靈根,撐死了執事弟子,有什麽資格做親傳弟子?
想他楊薦雖不是什麽天之驕子,也是內門弟子中的翹楚,說不準今年就能跻身執事弟子,憑什麽給一個名不符其實的小子送衣帶路?
楊薦這頭忿忿不平,風長安那頭已經換好衣服出來了。
“勞煩其妙師弟了。”風長安拱手。
楊薦眼皮都懶得擡,敷衍一還禮,邁腿徑直走向大典,也不管人是否跟得上。
“風師兄客氣,請跟我來。”
畢竟年輕氣盛,争強好勝,多半不服。
風長安暗暗搖了搖頭,跟上他的步伐。
“風師兄跟緊了,大典離這裏好長一段路,我要加快速度了,免得錯過大典。”楊薦有意打擊他為自己立威,腳下刻意加快了速度。
“其妙師弟,你等等,速度太快,我跟不上。”少年起先跟了幾步,在發現需要疾跑才能跟上,連忙道。
快的只能看到一模殘影的人影在前方兩湘亭駐步,雙臂抄起,冷眼看着少年氣喘籲籲的追上來。
“風師兄,你也太慢了,像你這樣慢吞吞,等到了,大典都結束了。”
楊薦自然也聽說了證道臺的事,說遲到,本就是調侃對方。
“其妙師弟說的是。”風長安也不惱,笑眯眯道:“不過,我想,有其妙師弟在身邊,怎麽也不會遲到才是。”
楊薦被他堵了回來,心裏不爽,又不好反駁,只得哼了聲,并攏食指和中指在空中一劃:“跟我來。”
平地拔起數道青光,青光有秩序的交錯在一起,網格似的構成傳送陣法。
人剛踩進陣法中,地面便出現個旋轉的太極,随着一股強大的吸力,眼前景象天翻地覆。
天地蒼茫,眼前只見一雄偉石碑,碑上刻字,聳立于天地,繞開石碑,赫然是一條寬約百米的大道,晨光從大道這頭筆直的通往一座雄偉殿宇。
殿宇雖雄偉,卻并非花團錦簇,只周圍漂浮着些許浮雲,簡潔古樸的氣息未及其殿,已撲面襲來。
一一玄之殿。
大道上早有人,一批批新弟子由上一屆師兄帶領,行走在大道上。
畢竟是新弟子,對一切都好奇,睜大眼睛四處張望,手指緊張的揉捏嶄新衣角。
當腦袋轉了半個彎,突然看見風長安二人,整個隊伍就炸了,不過礙于即将進入玄之殿,都刻意壓低了聲音談論。
“你看,那人是不是那個親傳弟子?”
“不是他是誰?其他幾個親傳弟子都是跟我們一起走的,就他提前離開了……”
楊薦聽着周身叽叽喳喳的讨論,有些不喜的蹙眉,他慣讨厭他人嚼舌根 ,唧唧歪歪,煩死了。
低頭看向少年,楊薦提醒道:“風師兄,你出名了。”
風長安心想別人都是一個老弟子帶一批新弟子,就他獨立特行,不出名才是怪事!
正欲答,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少年不屑的嘲諷,“他?你以為他是怎麽成為親傳弟子的?
還不是有背景,後門開得大,要不然,怎麽會成為親傳弟子?行了,別說了,當心他聽到,報複你我……”
風長安眯起眼睛,嚯得轉身,正好對上少年盯着他的目光。
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登天梯上推他一把的藍衣少年。
他已換了身內門弟子的服飾,腰間佩劍,頗有幾分飄逸的風骨。
那少年見風長安忽然轉身,還沒說完的話卡在喉嚨裏,狠狠盯着風長安,恨不得揪下他塊肉。
“明致遠,執事弟子明洛的親弟。”楊薦順着風長安的目光看向少年,只看了一眼就移開了。
“我聽說明師兄的人昨天下午因為你被子皈長老罰了,現在還躺床上,這兩兄弟恐怕記恨上你了,日後你有麻煩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