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歸來
少年大概十一三四歲,一身灰色短打像個麻袋一樣積滿灰塵,把他幹瘦的身材裹在裏面。只見他臉色蒼白,唇瓣粉白,活脫脫一副病鬼樣。
那弟子的劍在空中挽了一圈,擦着少年的耳畔收回,怒喝道:“你是什麽人?!竟敢來此地!”
少年耳朵差點被他一劍削了,連聲道:“我打醬油的,我就路過而已。”
“狗屁!”那弟子沒好臉色,“再不說實話,我一劍削了你!”
另外一個守山弟子明顯冷靜許多,他單手防範的放在劍柄上,警惕道:”你不是清韻宗弟子?”
少年這身裝扮一看就不是本宗的人,而且全身上下半點不見有靈力的波動,分明是個凡人。
可區區一凡人如何能悄無聲息的破開天璇陣、護宗陣法、避開戒備森然的巡邏,直達此地?
思來,其中定是有鬼!
此人一定不像他表面這般簡單!
恐怕來者不善,因此他暗中掐着道緊急符,一旦出現意外,立刻通知執事處。
“風長安,子皈長老剛收的弟子。”少年面不改色,借着熊熊火光打量兩人。
兩人看面相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高低差不多。眉宇端正,玉冠束發,皆身着一身白色滾邊交領青長袍,腰間佩劍,劍鞘木制,劍端包裹金屬。
端的是一幅仙風道骨,标标準準的清韻宗內門弟子打扮。
“風長安?子皈……長老?”兩人一愣,面色不善道:“那個風?”
風長安正要說如風過境的風,兩個守山弟子勢如猛虎下山,直接把他按在地上,雙手擒拿住。
“咻!”其中一個收山弟子放出緊急令。
緊急令并不是那種絢爛煙花,而是一縷淡青色煙,上出雲霄,快如閃電。
緊急令放出的剎那,從清韻宗東南方向第三高峰的執事閣沖出無數光芒,追星逐月般朝這裏襲來。
光芒落地,化作一幹人。
為首是兩個白色衣服的執事長老,袍上繡着暗色調仙鶴,其後,則是十幾個金色滾邊天青色交領長袍的執事弟子,皆手持法器,神色凝重,如臨大敵般的陣仗。
放出緊急令的守山弟子上前一步,彎腰行禮道:“弟子未央拜見一方長老。”
“不必多禮。”一方長老無悲無喜的看着他,示意他說正事。
一方長老是跟上一屆宗主一輩的人,他師弟就是大名鼎鼎的空懷長老。
二十年前,妖界攻破玄武洲北部,為阻止外夷張驅直入,修仙界自發組建一線天聯盟,以五大仙盟為首,參與聯盟,着手共商防線建立計劃。
計劃起稿确認後,因五大仙盟是修仙界領頭羊,又因五大仙盟強者無數。
于是,參與防線建立計劃中,五大仙盟派去的人最多,其他宗派次之。
清韻宗正是五大仙盟之一,在仙盟中排名第二,第一是中州北熙,第三是朱雀梅山,第四是白虎無量,最末則是玄武一氣。
戰線剛拉起時,修仙界還隐隐占上風,但由于人心不古,一線天聯盟出了妖界叛徒,聯盟開始節節敗退。
最後,被逼得走投無路,差點全軍覆沒。
五大仙盟以身作則,這種惡劣的情況下,企圖掩護衆人先行離開,計劃将防線推至山海關。
沒想到的是,消息走漏,在即将退回一線天前的烏海林被妖界圍堵。
聽回來的人說,被圍堵的那天好多人都瘋了,哭着笑着、怨怼怒罵,亂成一團散沙。
焦黑而絕望的硝煙彌漫,把灰色的天空漂上層墨色,然後,天下起了大雨。
大雨噼裏啪啦,如滾珠落地。
雨幕沉悶,從上至下裹死陰氣沉沉的烏海林。
大家都坐在大雨中,低着頭,任大雨把自己澆了個透心涼。
隔着烏黑色林海;隔着數千裏距離;隔着重重高山,他們似乎聽到遠方傳來的歡呼雀躍聲,聲音尖利刺人,是獨屬妖界的歡呼。
誰也沒說話,誰也不知道說些什麽,誰都知道,困于烏海林的下場。
一一烏海林中有一種特殊的霧,夜間起,不論修為強弱,修士必死無疑。
在這種死一樣的沉默下,大家一起注視天色即将暗下,等待死亡降臨。
五大仙盟認為不能坐以待斃,由清韻宗空懷長老帶頭,從烏海林突破重重障礙,殺了出去。
妖君戚天早有防備,張着大網等他們自投羅網。
天上徑自下着大雨,入目皆是殘肢斷臂,蜿蜒曲折的溪流被鮮血染成紅色,寒鴉在血河上撲哧着翅磅,遙見那戰火的黑煙從遠山一路拖拽過來,戗進大地深處,直達肺腑。
烏海林一戰,昏天暗地,于絕望中破殼出新機。
最後,空懷長老死了,清韻宗宗主死了,北熙将軍死了,梅山劍首死了……很多人都死了。
他們的死亡奠基了一線天的勝利。
血淋淋的戰争下,活着的人踩着死去的人的屍體,從烏海林爬了回去,按照當初的計劃,在一線天建立了一線天防線,傷痕累累的從玄武洲一線天活着回來了。
戰勝歸來日,清點人數,五大仙盟損傷最嚴重,其中又以清韻宗最甚,活着回來的只有一個人。
那就是一方長老。
守山弟子未央當年年幼,雖未參與其中,可聞之亦艱難無比。
對于當年參與一線天建立的前輩,尊敬得很。
如果不是他們,特別是以一己之力砸了妖君戚天獻祭陣的空懷長老,修仙界早就陷入一片戰火之中了,那裏來得現在的安定。
因此,聽到有人冒充空懷長老,他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小子找死,弄死他!
大名鼎鼎的空懷長老也是你個病秧子能冒充的?!
将前因後果簡要扼明,未央詢問道:“一方長老,你看這人怎麽處理?”
風長安被人另一個守山弟子按在地上,雙手皆被擒住,聽到一方長老的稱號,楞了楞,驚喜的擡頭。
這不是排名比他大了一名的二百五師兄嗎?!
二百五師兄全名餘之绶,師尊賜道號一方,因大家都按排名喊習慣了,張口就是二百五。
風長安當初也喊過,被他追着打,狂揍一頓,風長安就老實了,規規矩矩喊師兄。
猶記當年二百五師兄腳踩木盆,手拿大掃把,冷測測的笑:“他娘的,老子打不了那些個師兄師姐,還揍不了師弟師妹?!
看把你能耐的,小一名算你運氣好,你小子再笑,別怪師兄不講理,打得你爹娘都不認識。”
顏值即正義。
風長安就慫了,頂着一雙熊貓眼告饒。
沒想到回宗後,遇見的第一位故人就是他,風長安差點脫口而出兩個字:師兄。
只是這兩個字對上二百五師兄的眼睛,就卡在喉嚨裏了。
二百五師兄原來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滿光芒,透過他眼睛,你能看到他雄心壯志的人生規劃。
而現在的眼睛,眼中光芒全失,無悲也無喜,似乎萬念俱滅,活着對他來說反倒像種折磨。
李之绶無悲無喜的目光緩慢落在風長安身上,張開道:“你叫風長安?你為什麽要叫風長安?有什麽好的。”
“我……”風長安有些困頓,不是,二百五師兄,你怎麽了?
我本來就叫風長安,父母賜名,為什麽不好?!
“一方長老問你話呢,別吞吞吐吐的,快說!”先前被他吓了一跳的守山弟子惡狠狠道 。
風長安咬着唇,正想着怎麽解釋,那守山弟子一巴掌就把他頭扣地上:“你給我老實點!”
風長安面貼黃土:“……”
他有個老毛病,一想不到答案,就喜歡咬唇,咬着咬着,就忍不住仰頭看天。
以前還沒被人說過,如果不是081提起過,他都不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
現在,那守山弟子估計看他表現異常,當他要作妖,敬業的一巴掌拍下來。
……
正殿至簡,竹簾半卷,殿前眷寫着一行龍飛鳳舞的字,字中青龍圖騰,圖騰中“仁”字醒目。
順着殿柱,一鼎樸素的擺放在梨花桌面上,若有若無的沉香從鼎內飄出,擴散在曾經擺有精致物件法器的地方。
正殿一開始并不是這樣,雖不至于雍容華貴,也不可能如此簡單,殿中還是有些東西的,但早兩年被推翻了。
這一屆宗主南澤并不喜歡這些精細的東西,常常咬牙切齒地盯着,盯久了。
某天,這些東西就全不見了。
若不是顧着來客時,要幾分面子,他能讓正殿禿頂,以天為被,以地為席,朗月杯酒,流星作伴。
雲诩背負一身寒氣進來時,他正端坐在太師椅上,面容疲倦,半瞌着眼,披了件深松紋大氅。
“拜見宗主。”雲诩行禮。
“坐吧。”南澤睜眼,擡起手 ,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坐就不必了,我新收了個弟子,還放一旁晾着,想盡快解決問題回去。”雲诩道,“不知大師兄,找我有什麽事?”
南澤跟雲诩是同輩,乃上一任宗主親傳大弟子,按正常情況來講,這個宗主之位至少要上百年過後才該他,而不是現在。
若不是師尊逝世,他也不會被逼無奈,硬着頭皮坐上來。
“子皈師弟,我聽說你收了個跟你師尊同名同姓的親傳弟子?”
雲诩道:“是。”
南澤深深看着他,想通過他這層皮囊看他究竟在想些什麽,然而,他實在沒看出什麽。
這張皮囊澆了鐵水,壓根沒辦法看透。
“子皈師弟,你可是……是不是覺得你師尊沒死?他……是你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