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風雲
風長安真是恨極了,這種恨意比當年還強烈,即使當年他犯了那麽大的錯,自己也未曾将其逐出師門。
現在可好,他改道號,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不認他這個師尊了。
他有什麽資格不認?
憑什麽不認?
自己一死,他就改道號,改得真好!
風長安絲毫不心疼他傷勢,只冷漠地想,天罰罰得真好,什麽時候劈死這個欺師滅祖的東西,他就高興了。
明知道劈不死,也不可能劈死,他還是高興,活受罪比一死了之更痛苦,看對方痛苦,他為什麽不高興?
“回宗吧。”雲诩看向風長安,示意他跟自己走。
向前走了好幾步,卻并沒有人跟上,雲诩只好停駐腳步,又道:“走了。”
風長安很不高興,定在原地沒動。
莫長老倒是沒注意他,飄着離開了,只道三千路過時,注意到他的異常。
“怎麽了?為何不跟上?”
風長安如同拉住了根稻草,但見雲诩在前方盯着他,又只好搖頭,知道這事沒戲唱。
先是他說要拜子皈長老為師,再三确認,也堅持說要拜,現在人同意他拜自己為師,他又說不拜?
可能嗎?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風長安道:“多謝前輩關心,我沒事。”
道三千收起銀戬,冷漠道:“既已拜入清韻,喚我大師兄吧。”
原來是宗主親傳大弟子,宗內大師兄,怪不得如此沉穩。
風長安行禮:“見過大師兄。”
遙遙幾步,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雲诩聲如珠玉滾落,一字一句,輕緩道:
“外門弟子花名冊上我已把你的名字劃掉了,你既拜我為師,從今天起,喚我師尊。”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着穿透雲霄的力度,清晰的傳進每個人耳朵,全場嘩然!
還……還真從一外門弟子一躍成了親傳弟子?!
藍衣少年整個人都有些恍惚,怨念的眼神直勾勾戳着狼狽的青年。
他憑什麽一躍成為親傳弟子,他有什麽好,你為什麽收他不收我?
我努力了那麽多,跋山涉水,辛辛苦苦的參加朝仙門考核,論起資質,論起耐力,我那一樣比他差?
雲诩背後一刺,察覺到異樣。
藍衣少年本還在忿忿不平,猛地看見青年朝這邊看來,硬是被吓出一身冷汗,急退兩步。
這人為什麽這麽恐怖,不過是和他打了個照面,竟覺得心驚膽寒。
從師尊變成弟子,即使風長安早有心理準備,乍一聽到這句話,還是異常反感。
反感至極。
勉強壓下反感清緒,風長安乖巧的叫了聲:“師尊。”
少年的聲音很稚嫩,笑意浮現在話語表面,意外有些甜。
雲诩柳葉眼淩厲,聽他這一聲,眼中笑意浮現,微微點頭,算是應他了。
由于是宗主之命,不能耽擱 ,雲诩便帶着風長安提前走了。
從武神山昆侖虛出發回九霄境清韻宗,禦劍需得從黑山嶺沿泗水直上九霄境,九霄境內機關重重,依次放行則可到達九霄境中部。
一一清韻宗。
武神至九霄,期間路程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可不知是不是雲诩途中有意放慢速度,兩人到達的時間剛好是深夜。
深夜不同平常,清韻宗八大高山之上将會漂浮出一片星光。
神秘星光微藍,重重閃現,組成一個熊形圖騰,帶給人極其震撼的視覺效果。
“是天璇陣啊……”風長安心裏輕喃,遙遙看着天璇陣。
天璇陣一開始是沒有的,是二十年前,籌劃一線天防線時,風長安那屆弟子見玄武洲最北部被妖界攻破,擔憂勢頭強勁的妖界張驅直入,威脅清韻宗。
在原基礎的護宗大陣上耗盡心血,集數萬人靈力于基礎上又構建的第二層護宗陣法,取名“天璇”。
天璇至今已有五十多年,也不知他那些師兄弟妹如今怎麽樣了。
風長安深吸一口氣,微不可聞的輕嘆,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裏很不安,離得越近越不安。
“這裏便是清韻宗,此陣名喚天璇,日後你出入宗門,需手持宗牌。
另外,按照宗規,凡築基以下的弟子不得随意出入宗門,需向理事閣報備,經理事閣批準,方可出入。”
雲诩負手而立,他比風長安高一個半頭,即使站在飛劍後面,也足以看清前方景象。
飛劍速度本來極快的,到天璇陣外就猛地停止,懸在半空。
風長安猝不及防,慣性使然,差點撲下去。雲诩眼疾手快的伸手就要把他拽回來,不想,他自個調整姿勢,平衡重心,站穩了。
少年太過冷靜,出色的應變能力等根本不像一個從沒修過仙的十四歲少年。
雲诩眸子幽深,裏面醞釀起狂風驟雨,狂風驟雨來得悄無聲息,以至于海平面一片平靜。
他伸出的手自然的放了回去,漫不經心道:“風長安,跟為師說說你家裏的情況,收了你做弟子,還不知道你如今的情況。”
畢竟是收親傳弟子,按照流程,還沒正式拜師前,确實做師尊的該問問徒弟的基本情況。
風長安早料到這一幕,只是時間早晚問題,因此途中就打好了腹稿,開口就胡扯:
“弟子家裏窮,早些年遭了旱災,舉家準備去海晏城避難,不幸途中與家人走散,流落斛關。
在斛關茍且偷生一段時日後,弟子聽說清韻宗招生,就前來拜師了。
我本來還想着,若是沒夠資格,被清韻宗踢出了,就跟着商隊繼續混飯吃,不想,竟是拜上了。”
風長安這段話,九分都是假的,只有一分是真的 。
他确實是跟着商隊混飯來拜清韻宗的。
一一今年除夕借屍還魂,魂魄從沉睡中蘇醒,沉睡了二十年的風長安從系統那裏知道能量不夠後,就想辦法跟着商隊混飯來到清韻宗,打算重新修煉,收集能量。
至于身份什麽的全瞎編的,這具身體的主人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什麽慕名更是胡扯。
雲诩道:“去海晏城避難?你是南仲人?”
離海晏城最近,且近些年有過旱災的就是南仲國,那是個小國,夾在海晏城和朱勾島小心求生,左右逢源。
風長安道:“正是。”
雲诩眸子漸深,餘光注意着風長安的表情:“什麽時候跟家人走散的?
你且與為師說說,為師吩咐人去查,看能不能找到你家人。”
他的目光落在臉上太輕,風長安并未察覺,徑自露出失望之色,“時間太久,弟子那時年紀尚小,不記得了……”
“為師見你在證道臺能言善辯,你後來可是得了什麽貴人幫助?”
風長安這個問題沒注意到,突然被問及,他微楞片刻,快速道:
“弟子就是一個市井小民,跟一些地頭龍混久了,難免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管他是什麽長老,不服必反。”
“哦?”雲诩注意到他明顯不對勁的一愣,眯起眼睛,“為師還以為你家中或是後來碰見過貴人,這才能知道那藍衣小輩跟你一個等級的,原來不是。
既不是,也能看出,你眼睛真尖。”
他口中的藍衣小輩,指的正是那藍衣少年。
風長安:“……”你眼睛才尖,你是不是喝多了六個核桃,誇獎的角度如此刁鑽!
風長安臉有些痛,算是嘗到自打自臉是什麽感覺了。
雲诩這句話壓根不是在誇他,最後一句誇獎,應當是附帶的諷刺。
畢竟他先前還在說沒有家人沒有貴人,後面就被挑開,你沒有家人沒有貴人,你是怎麽知道那藍衣少年與自己差不多的?
怎麽知道的?我天賦異禀行不行?!
“哈哈哈,對呀,弟子眼睛天生很尖的!”風長安尴笑。
雲诩道:“那可看得出為師如今的修為?”
風長安:“……”
你當我孫猴子,從太上老君的丹爐裏煉出雙火眼金睛?
沉默良久,風長安說:“看不出,師尊年紀很大了吧?百年老人了吧?弟子只能看出同輩的。”
雲诩:“……”
當胸戳一刀,雲诩不說話了,禦劍飛入天璇陣中,極光般穿梭在清韻宗上空。
甫一入宗門,冷風便升了溫,卷着幽幽沉香撲面襲來。
時過境遷,滄海桑田,很多東西都變得面目全非,只有這沉香像極了風長安初入清韻宗之時。
層次感分明的沉香飄散于夜空,其味清淡雅致,其香若有若無,是宗內前輩沉澱許久,經歲月凝練而出的馥香。
飛劍繞過八大高山,入目一水霧朦胧的木橋,木橋盡頭建有棧道,依石壁而建的棧道積滿飛雪,直通主殿。
主殿乃宗主所住之地,長老及其弟子不得禦劍直上,非緊急事件,必得徒步上主殿。
木橋前站有兩名青袍護山弟子,挑着燈立于橋頭,遙遙看見人,低頭行禮道:
“子皈長老,宗主有請。”
“好。”雲诩幾步跨上木橋。
“嗯?!”兩名護山弟子乍一聽這聲好,錯愕的當即嗯出聲來,面面相觑幾息,飛快回頭望木橋上看,卻見搖搖晃晃的木橋上并無人煙。
“不對吧!他今日怎麽這麽好說話?”
因知道跨過木橋,有界壁将此地一分為二,隔絕聲音,兩名弟子膽子便大了起來。
“是啊!我還以為我聽錯了。子皈長老何時脾氣這麽好了?每次換崗,十有三次見他都一副誰欠他錢不還的讨債模樣,着實駭人。”
“嘶~你剛才注意到沒,子皈長老衣服好像破……”
“我看到不敢看他,只管低着頭,哪裏會注意到這些。不過,我倒是聞到了血腥味。”
“是有一點,其實不仔細聞,聞不到。說實話吧,其實我覺得他從宗主這裏離開時更駭人,面沉如水,活脫脫要吃人……”
話沒說完,突然看見一張蒼白的人臉從黑暗的四周冒出來,出現在他身前,黑眼珠圓溜溜的直勾勾注視他。
“鬼啊!”
血液自胸腔擠壓至全身,猛獸出栅欄一樣,肆意狂竄。
那弟子臉上頓失血色,出于自我保護,下意識地舉起燈盞就砸,砸完還不罷休,二話不說,抽劍就砍。
“等等等!別砍!我是人!”
“彭!”一聲,燈盞落地,燈罩被火苗吞噬,照亮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