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燕九寫下那幾個字的時候, 徐元嘉就坐在魏寧的對面。
雖然是反着來的,但他在對方擦掉之前, 在自己的腦海中迅速勾勒出燕九寫字的筆畫, 然後倒轉過來, 弄清楚了對方傳遞的信息。
徐元嘉本來就陰沉的臉瞬間能夠冒出黑氣, 而魏寧哐當一聲踢翻了擺在面前的茶幾。
茶杯落到地上摔了粉碎, 溫涼的茶水流到徐元嘉的腳邊,打濕了他的鞋襪。
“發生什麽了?”知道自己的主子同客人鬧了沖突,在一樓待着的老鸨也氣喘籲籲地沖了上來,帶起一陣香風。
她看了眼被摔碎的茶杯,又看眼燕九賠笑道:“這位客人,實在不好意思, 我們家主……琴師賣藝不賣身的。”
自家主子雖然臉上多了一道疤痕, 但絲毫不損美貌,明明是個英氣的男子漢,但總是有不長眼的看上他。
碰到這種看起來十分富貴,背景身後的客人, 只要不是故意鬧事,她們這些下屬也沒辦法,只能努力平息紛争。
青樓本來就是灰色場所, 這麽多年來,她們借着這魚龍混雜之地交換情報,若是這裏出了什麽大事情,組織肯定會受到嚴重的影響。
主子很重要, 但這座樓同樣重要。
魏寧看了眼燕九,一只腳跨在倒下的桌子上,粗聲粗氣地說:“就他這樣的,爺能看上他?!”
徐元嘉這個正主還在這裏呢,燕九現在的臉,可以說是仿品,當着真品的面,他一定要澄清自己的清白!
“那您是?!”
“他彈的那是什麽琴,彈棉花呢?!”
魏寧态度十分蠻橫,簡直像是對家找來專門無理取鬧的。
老鸨的眼神便有些微變化,她試探說:“沒辦法,我家姑娘今兒個是真不在,這樣吧,今兒個您的花銷,我們都給免了,就當是結一個朋友,您兩位爺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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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裏待了這麽長的時間,老鸨什麽人沒看過。
如果真的是潑皮無賴,指不定她就直接讓人把鬧事的家夥趕出去了,可這脾氣暴躁的小胡子和陰沉的男人的衣着打扮,不僅僅是富貴人家能負擔的起的,也不知道是哪個世家子弟。
魏寧原本的目的也不是為了鬧事,對方給了臺階下,他也就順着下了:“行了!別說的你自己好像多委屈,真當爺是想要找你的茬。”
他丢了一錠銀子,然後對徐元嘉道:“好不容易出來尋個樂子,結果都是些什麽玩意,真是掃興,咱們走。”
他大搖大擺地走出去,臨到白衣琴師身邊的時候,還特地狠狠地撞了他一下。
“柔弱無比的”燕九被他撞得一個趔趄,差點沒摔在地上。
等客人走了,老鸨才忙去扶燕九:“公子,您沒事吧?”
等到魏寧和徐元嘉下了樓,又找了個地方停了馬車,卸掉自己身上的僞裝。
等一切完畢,魏寧才從袖口取出一張紙條,那是他先前撞在燕九的身上,對方偷偷放在他袖子裏的。
這張紙條上密密麻麻許多小字,魏寧看過了一遍,便把紙張給燒了。
得知自己真實身世的徐元嘉一路上都十分沉默,進來之後,也是坐在魏寧對面,默默地看着魏寧動作,一直到火舌吞噬掉那張被墨汁染黑的紙條。
興許是因為心有顧慮,更準确的說,是害怕聽到自己不想聽的話,徐元嘉只說:“只是傳個話,有必要弄得如此麻煩嗎?”
找個地方,好好坐下來說一說,不就什麽事情都知道了。
魏寧看了他一眼:“這自然是為了小九兒,更是為了你着想,我們先前并不确定在朝中有沒有他們的人,若是他們查到你的頭上,我們就過于被動了。”
徐元嘉已經要入朝了,而燕九剛回到那群人中間,可以說那個組織各方都盯着燕九,有的可能是希望他死掉,有的則是全方位貼身保護他,生怕出半點纰漏。
在這種情況下,燕九幾乎是不可能單獨和誰見面的。
如果查到燕九同他們有聯系,再一查徐元嘉,肯定會查出些許端倪。
不,也不一定,這是在魏寧把對方這個組織看得很高的情況下,如果對方松松散散,不成氣候,他們就完全沒有必要在意這一些。
魏寧行事看着大膽,但那都是建立在他對此事有九成把握的情況下,經歷了兩世,他早就不是那個冒冒失失的纨绔世子。
徐元嘉深吸一口氣,直接說出口:“是因為我是前朝遺孤,所以才如此謹慎麽?”
如果只是尋常的商戶人家,何必小心翼翼到這種地步。
這一回,輪到魏寧沉默了,其實先前對徐元嘉的身份,他也揣度了好幾種,眼前的這一種,簡直可以說是最糟糕的那個。
在這個時候,他其實有很多話想要對徐元嘉說,但在這個時候,好像說什麽都有點不大合适。
徐元嘉又接着說:“所以呢,你現在是打算把我交出去麽?”
去年秋日,皇帝秋獵場上險些被射殺,雖然最後查出來,那只是吳王招惹來的禍事,但前朝遺孤這四個字,肯定還是在皇帝和諸位皇子心中留下了些許陰影。
在這種時候,魏寧如果把他交出去,或許能夠得到皇帝的重用。
魏寧嚯地站了起來,他坐着的椅子因為起身動作太猛,直接倒在地上,發出悶悶的一聲巨響。
他沒忍住敲了一下徐元嘉的腦袋:“你是腦袋瓜進水還是長草了,怎麽盡說些胡話。”
徐元嘉定定地看着他:“你不打算把我交出去?”
盡管知道這樣做很幼稚,魏寧還是朝着徐元嘉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你把我當什麽人了?”
他又不是傻子,把徐元嘉是前朝遺孤的身份暴露出去,對他有什麽好處?收獲皇帝的信任?
根本不可能的,徐元嘉和他是一條船上的人,要是讓皇帝知道了,只會猜忌他是不是早就和這群家夥攪和在了一起。
徐元嘉的神色這才舒緩一些,他其實也很清楚,魏寧把他推出去并沒有什麽好處,可是今日受到這樣大的沖擊,魏寧一直又保持沉默,他有些心煩意亂,用言語激魏寧,也不過是為了得到更有力的保證而已。
“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尴尬被打破之後,魏寧也總算能夠放得開了,他繞到徐元嘉跟前,把徐元嘉的手拉過來,用自己的雙手包裹住對方細膩的手。
徐元嘉的手很涼,想來此時心裏也是很不好受。
“沒怎麽想,他們對我而言,是無關緊要的人。”感覺到魏寧手上傳來的溫度,徐元嘉感覺四肢漸漸回暖,他深吸一口氣,垂下眼睫緩緩分析,“前朝覆滅,已有三百餘年,大齊的皇帝,都換了七八個,他們三百多年沒複辟成功,不過是一群廢物罷了。”
魏寧說:“那倒也不能這麽說,陛下身子不好,這幾百年來,換了許多朝臣,民間也有許多怨言。”
上朝的時候,他們每日都說,皇帝萬歲萬歲,皇帝連百歲都活不了。
縱觀歷史,最短的王朝不過百日便被推翻,前朝也僅僅延續了百餘年,齊朝如今已有三百餘載,舉子作弊,都能作出個第一名來,武将和文官之間矛盾愈演愈烈,在許多方面,已然隐隐有了破敗的征兆。
只是京城之中歌舞升平,看不到的地方,皇帝從來不去看。成年的皇子們只顧着争權奪利,看不到,也根本無心去關注這一些。
代王已經算是其中比較好的,但代王也絕不會是個明君。
徐元嘉頗感意外,突然伸出手來,摸了摸魏寧的後背。
魏寧被他微涼的手一激,瞬間汗毛倒豎:“你這是做什麽?”
徐元嘉說:“我這是在摸摸看,是不是子規的骨頭長反了。”
榮國公府,魏寧祖父和父親,兩代都是忠臣,他平日裏隐隐察覺魏寧可能并沒有表面那麽對君主忠心,他沒料到魏寧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魏寧抽了抽嘴角:“別鬧,我正經和你說話呢。”
徐元嘉琢磨着魏寧的态度,心也放了下來,整個人都放松許多:“我自然也是在同子規說正事。所謂的前朝遺孤,說他們是廢物,還是擡舉他們。真要是有那個能耐,怎麽會把自己的主子丢了,現在随便在外頭找個人回來,就擁護他上位,天底下哪裏有這麽好的事情?”
魏寧道:“興許是他們缺少一個好的領導人。”
團結的狼群,被殺死了頭狼,可能就會亂做一團。雖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百姓的力量再大,若是沒有人凝聚起來,那不過是一盤散沙。
徐元嘉的能力非常出衆,不僅僅是學習能力,還有領導和組織能力。
他平日裏在他面前并不遮掩壞的一面,可是在外頭總是戴着虛僞的面具。
至少榮國公府,半數以上還覺得徐元嘉是朵柔弱可憐的小白蓮,如果讓他來做這些人的領導人,假以時日,複國也不是不可能。
徐元嘉靜靜地看着魏寧,突然抛下一個重磅炸彈:“魏子規,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想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