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回憶
“陳蒼,餘念,你們慢點,別摔了。”
兩個小童嬉鬧着,不遠處一位白衫長發男子翻着書卷,偶爾擡眼提醒一句,不過也只被當做了耳邊風。
那兩小童玩得盡興了,才回到男子身邊,一左一右圍着他,争着去拉他的手:“大師兄!”
陸哲塵彎起眼,微微一笑,“累了?”
昔日的片段在陳蒼腦海中一閃而過,在腦海中牽連出一條帶的疼痛。他覺得自己仿佛被人扔進了冰水之中,寒意刺入脊椎,再擴散至全身,冷得徹骨。在這般惡劣的沖擊之下陳蒼猛地睜開了雙眼,入眼的只有一片白茫,不見他物。
怎麽回事,方才自己還正與司千君說這話,現在到了哪裏……正想着,突然發覺自己的身體狀況有些怪異,輕盈得不像話。
随着他意識的複蘇,周圍的白茫開始褪去,露出來的是處陌生的地界,不過憑着這光禿的地面不難辨出,這還是南卡山。
待白茫徹底消散幹淨之後,視野中出現了一個半透明漂浮着的人影,沖着陳蒼緩慢的飄挪過來。
陳蒼怔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這道影子:“大師兄?!”
但那道影子卻未因陳蒼的話有半分的停留,目不斜視,直直的越過了陳蒼。
陳蒼見過無數次幻象,但這一次總感覺有些不同之處,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陸哲塵所往之處又跳出了一道人影——正是司千君。
司千君還是魂魄的狀态,但分毫也沒有看陳蒼,只顧着攔下陸哲塵,“你上次的話還沒說完。”
陳蒼眉心一陣刺痛,明白過來,這約莫是司千君的記憶。
雖然當時對司千君的話沒做出反應,但到底還是聽了進去,現在回味過來這是怎麽一回事。司千君故意挑起自己的心魔,引得自己失控,讓那些白花猖獗而出,竟将司千君的魂魄給吸收了個幹淨……那些白花的根就在陳蒼體內,是以,自己才會看到司千君的記憶。
原來司千君是真的見過大師兄。
陳蒼好奇他們要說什麽,靠了過去。近距離的看着陸哲塵,陳蒼有些恍然,心也絞痛起來。
Advertisement
若非自己的私欲,陸哲塵早已輪回轉世,無論為人為獸,總好過如今魂飛魄散徹底消亡的下場。自己将他帶到這裏,卻忘了他,一晃七十年,這人連魂魄都化作了泥石,自己晚的何止是一步!
陸哲塵突然撇了陳蒼一眼。
陳蒼愣住。這應該是司千君的記憶,與他根本就不是同一時間的,怎麽還會有陸哲塵是在看自己的感覺?
還不待他判斷出結果,陸哲塵更甚一步,向着他伸出了手,輕輕拍在陳蒼的頭上,語氣溫柔,“去看看罷。”
他的話音落下,他們的本就模糊的身影消失了個幹淨,周圍一陣天旋地轉,所有一切都破碎成灰。
待暈眩感消失,陳蒼發現自己置身于一處山林之中,郁郁蔥蔥,絕不是南卡山可以有的樣子。
“秦洛,你等等我!”
秦洛停住腳步,司千君追上來,好奇的打量着秦洛,“你生氣了?”
秦洛斂眉,“不敢。”
司千君扯扯嘴角,“太假了,你是我的小厮,反而對我擺臉色,哪有這樣的道理?”
“任憑處罰。”秦洛幹脆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我罰你作甚,”司千君聳肩,“我若是要跟你計較,你早就不知死多少次了。”
秦洛低着頭,不說話。
司千君不以為意的拍拍秦洛的肩,“走了,回宮,師父還要檢查我的劍法。”
兩人一道離開,陳蒼也不受控制的跟了過去,仿佛他與司千君之間有什麽切割不斷的鏈接一般。
這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秦洛與司千君看起來都稚嫩得很。令陳蒼略微詫異的是,此時的秦洛與後來所見的模樣大為不同,倒不是說相貌,而是周身的感覺。
此時的秦洛眉眼間有股不加掩飾的戾氣,哪裏有日後風度翩翩滴水不漏的樣子。
跟着他們一路回了孤鹜宮,司千君蹦蹦跳跳的去找他師父。也是見到了陳蒼才知道,司千君的師父竟是孤鹜宮的掌門。
這位掌門名為賀蘭言,如今已在圍攻孤鹜宮之戰中身亡,據說至死都沒曾逃離過一步,護着孤鹜宮到了最後一刻。
司千君笑嘻嘻的跟他師父逗了個趣,再賀蘭言的斥責中拿出劍,老老實實的練了一套孤鹜劍法,雖然仍有幾處失誤,但整體而言确屬上乘,資歷确實不差。
待司千君收了劍,賀蘭言臉色稍霁,“就知道胡鬧,今日又偷偷下山了?”
“沒,就在周圍轉了轉。”司千君糊弄着。
賀蘭言也懶得追究,照例叮囑道:“你是門派的大弟子,要講究些穩妥,不可再任性亂來。”
“是是是。”這些話聽過百遍,司千君應付起來得心應手。
賀蘭言也知他是應付,但又一想,不必心急,司千君年紀尚小,未來還有很長時間,總會長大穩重起來的,便放過了他。
司千君迫不及待的想跑,賀蘭言揪住他,“我怎麽聽說你最近都不跟師弟們去聽講學?”
“這不是那老頭講得不如師父您老人家麽,若是師父來講,我絕對不溜號。”司千君拍着馬屁。
賀蘭言一陣好笑,總歸司千君悟性好,那些個基礎課程不聽也罷。
司千君終于擺脫他師父,屁颠屁颠去尋秦洛。
秦洛正在做些雜事,見司千君過來,也不去奉承,掃了一眼就繼續做自己的事。
司千君也不惱秦洛的怠慢,“別做了,我來教你使劍,方才師父還誇我了!”
聽到此處,陳蒼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他發誓,方才賀蘭言絕對沒有半句話是誇司千君的。
秦洛手上動作不停,“我不過區區一個雜役,你們這些仙人的東西豈是我可以染指的?”
司千君眨巴着眼睛,“我可真冤枉,瞧不起你的又不是我,你非要用這些話來刺我。”
秦洛動作一緩,“是我矩矱了。”
“得,又來了,”司千君無奈,“你非要泾渭劃得如此分明?你去偷聽講學受了氣,能罰的人我都罰了,我自己也不去了,還要怎樣才能消氣啊,大少爺?”
聽到司千君那聲“大少爺”,秦洛臉上一陣青白,幹脆扔了手中的東西拂袖離去。
司千君擡頭望望天,“我可真冤枉。”
說完又上去追秦洛,好言哄着,好不容易才安撫好,拉着秦洛教他使劍。
陳蒼:“……”
基本可以說是目瞪口呆了,萬萬沒想到他們以前還有這樣一出。
秦洛想要修劍,偏偏性格別別扭扭,非要司千君給他個大大的臺階才肯下。好在司千君也樂得配合,日複一日不出什麽新意,兩人這般倒還挺有意思。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司千君确實是個難得的苗子,只不過心氣略浮,不肯用功,總想着渾水摸魚。秦洛是個肯用心的,但資質一般,不見有什麽成效。
這樣不奇怪,一般純粹的凡人出身難得有出色的天賦,唯有修士之後,有着上一代的積累傳承,更容易出些驚才豔豔之輩。
司千君即使打漁曬網,修為精進速度卻是極快,加之有個掌門師父耐心教導,放眼孤鹜宮新一代難逢敵手,算是穩坐了他“首席弟子”的位置。
相反,秦洛的境界就要尴尬得多,入門之後基本再無動靜,哪怕他劍招使得順溜,修為卻滞緩得很。如此一來,他便更發陰沉不定,對司千君的态度也是陰陽怪氣。
司千君卻從來不惱,一笑置之,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
時間一長,孤鹜宮上下看秦洛的眼神便不對勁起來,私下裏口耳相傳着各式的猜測。秦洛惱怒,幹脆閉門不出。司千君雖不知內中詳情,但也減少了出門次數,天天閑散在自己的地盤。
這引起了賀蘭言的注意,他抽了個時間,專門找上門來。他一進司千君的小院,便見司千君懶懶散散趴在竹椅上曬太陽,連個樣子都沒有。秦洛則在不遠處拿着劍練着,一身的汗,可見是下了功夫的。司千君趴在還不肯安分,偏偏要指點秦洛,一旦秦洛做錯便拿小石子砸他一下。
賀蘭言瞬間被挑起了一股怒火,冷笑:“鄙人無知,原來司大真人的修為已經足以傳道授業為師了!”
司千君一看他師父來了,吓得趕緊從椅子上跳起,小心翼翼的喚了聲,“師父,大熱天的,您老人家怎麽來了?”
“再不來我徒兒都要開山立派了!”
“怎麽會,”司千君讨好的笑着,圍過去撒嬌。
賀蘭言最吃他這一套,怒氣消下去幾分。
司千君先發制人,“我的修行可一點都沒荒廢!每日晨練晚練從不曾卻過。”
這說的,好像自己是來找茬一般。賀蘭言無奈的揉了揉司千君的腦袋,看向秦洛。
秦洛已經停下了練習,拿着劍默默的站在一邊。
倒是個能吃苦的,可這資質實在是普通了些。賀蘭言遺憾的想。司千君向來與門內的弟子們不親,若是這個秦洛資質尚可,倒不如收了他做弟子,說不定還能激勵司千君多用些功。
司千君生怕賀蘭言難為秦洛,趕緊轉移他的注意力,開口:“師父,您來做什麽?”
“怎麽,我就不能來看看我的徒兒?”
“不是不是,只是您日理萬機的,我怎麽好意思勞您親自看望。”
“油嘴滑舌的。”賀蘭言笑了,“不是大事,山下有些小妖獸出沒,剛好給你們個機會歷練,你連同五個弟子一道下山去解決此事。”
這倒是沒什麽問題,司千君應承下來,突然浮現出一個注意,“那師父,我若是完成了此事,可否給我個獎勵?”
“你這小兔崽子,還有臉問我要獎勵?說說看。”
“我想,讓秦洛成為孤鹜宮的弟子。”司千君說道,毫不避諱的看着賀蘭言的雙眼。
司千君的目光太過堅定,讓賀蘭言有片刻的失神。司千君向來散漫,何曾有過這樣強烈的渴求之時?拒絕的話堵在嘴邊說不出來,難得看到這樣的司千君,實在不忍扼殺。
賀蘭言沉默片刻,還是妥協了,“只要你完成任務,我便給你開這個特例。”
山下的小妖沒什麽修為,好對付得很,賀蘭言這一松口算是白白給的“獎勵”。
司千君歡呼起來,花式道謝了幾遍,搞得賀蘭言接受無能,趕緊撤離了。
秦洛還沒回過神來,愣愣的看着司千君,不知在想什麽。
司千君在他眼前揮揮手,“在想什麽?”
“你……”
“道謝就不必了,大少爺你乖乖等我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