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罪魁禍首
陳蒼揉了揉額頭,現在他腦海一片混亂,還有些刺痛。
方才混亂起時,他剛好看到一眼司千君的身體正在崩壞,破碎成一顆又一顆的粒子飄散,震驚之下随着本能做出了反應,一把抓住了司千君,結果就被一股強力被扭轉離開,到了此地。
四下望望……司千君也不見了,幾步之外随意的堆着一堆土粒,不成形狀。
陳蒼走過去,伸出手想撚一塊土粒看看,但臨近了又止住,僵硬地停在上方……該不會,司千君就這樣化泥歸塵了吧?這般意外,這般平淡,這個所謂死不掉的人就這樣結束了?
“你這是什麽表情。”一道帶着些許好笑的聲音從陳蒼身後傳來。
陳蒼心裏稍安,原來沒死,回過頭卻又吃了一驚。
他身後的是司千君沒錯,眉目沒錯,表情也如同初見時一般,可此時的他卻是魂體。
陳蒼難以置信的又扭頭看了一眼那堆土粒。
司千君更覺得好笑了,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想什麽呢,這就是土粒,不是我的肉身。”
“那你這是……?”陳蒼斟酌着開口,方才他确實見到了司千君肉體崩碎。
司千君找了個地方坐下,随意懶散的靠着一塊石頭,“說來仍是話長……不過橫豎你現在走不掉,倒不妨聽我廢話幾句。”
陳蒼目光微微流轉,此時的司千君總感覺有哪裏不一樣……初遇時司千君油嘴滑舌,不見半分真,但遇上秦洛卻突然失控,自己修為無幾卻要趕着上去拼命,甚至還一路尾随他們只為找出秦洛。這樣的司千君,強行給自己戴了個面具,可這個面具經了風吹雨打破敗不堪,裂開幾道條痕,埋藏其下的怨念争先恐後的朝外擠着。不難看出,他其實亦是迷茫無比,卻一直緊繃着逼着自己向前,甚至都看不清楚眼前的路。
現在他見到了秦洛,也不知出于什麽原因,沒有莽莽撞撞的讨債,意外的風輕雲淡起來。仿佛那些壓在他身上的十萬大山都在某一個瞬間摘除扔下,得了個解脫自在。
司千君示意陳蒼也找個地方坐下,“你也知道,離開這南卡山少不得要付出些代價,我的代價正是我的肉身。此前你所見的,只是南卡山一捧石土所化,所以我才‘死不了’。”
剝奪肉身……陳蒼沒有說話,但眸子細微的變化足夠反應他內心的翻滾。沒有元神的修士,舍棄了肉身基本就是送死。司千君的修為自然是不可能達到元神境界,沒了肉身,只能依附在泥土之上。尤其這南卡山的泥土,沒有靈性,不與外界所合,至此他也就徹底的告別了修煉之途。
想起司千君曾經送給自己的佩劍,難怪他說他用不上……明明用不上,還一直留着,可見他心中到底還是不能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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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便是泥土,好歹也有個軀體,如今卻魂魄離體,恐怕再難尋一個合适的容身之軀,只能飄蕩天地之間。若不是自己帶他來南卡山,也不至于此。
司千君指了指那堆泥土,“這是懲罰,罰我說了不該說的東西。”
陳蒼瞳孔收縮一下,司千君身體破碎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自己的代價?!
“我的代價你怎麽知道?”陳蒼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都嘶啞了幾分,像是一個渴水許久的人發出的一般。
“我當時被剝奪肉身之後,魂魄虛弱,一旦離開南卡只有兩個後果,被強制投胎輪回,亦或成為孤魂野鬼一只,這兩種都非我願,便在南卡山窩了一段時間……那時候,我見過他。”
“見過……誰?”
司千君嘆息一聲,沒有直接回答,“上山時,康淩問過你,活人在此會如何,記得麽?留在這裏的活人啊……都是不完整的,或者說,活人不可能在此長留。”
陳蒼整個人都僵住,微微張嘴,卻什麽都說不出來。呼吸聲被放大了無數倍,回蕩在自己周圍,甚至能夠清晰無比的感知到呼吸在自己體內的循環。
“長留在此的,只能是魂體。魂體無謂生死,符了南卡山的要求。不過這裏也不是什麽養魂之地,留在這裏的魂魄遲早要徹底的成為南卡山的一部分。而南卡山的魂魄,自然不可能是外界漂浮進來,無一例外,都是生者闖入此地留下的代價。”司千君頓了頓,掃了一眼陳蒼,很快收回,垂下眼眸,聲音低下去,幾不可聞,“我來南卡山,是三十年前,那時候遇過一只快要完蛋的魂魄,現在想來,你們很是有幾分相似。一開始我沒多想,直到你說你來過南卡山,我才聯系起來。”
陳蒼左右望望,眼裏有一分迷茫,他此時的神态宛如幼兒青澀又脆弱,不忍打擾。不過這份迷茫沒有持續太久,很快褪下。他愣在原地,麻木僵硬之外帶着些不知所措。一瞬之間,失了生氣,成了一只精雕細琢的雕塑。
又是好久,他突然微勾起嘴角,劃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随着這個動作,困在他動作的封印好像被打破,他再無力支撐癱軟在地。大口的吐着氣息,胸腔劇烈的起伏着,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被牽動。
再擡頭,已經淚流滿面,張嘴只能發出一些幹澀含糊之聲,不成一字。
所以為何自己不能複活大師兄,為何記不起代價……他竟将自己的大師兄遺在了南卡!所謂的代價——正是大師兄的魂魄!多諷刺!他處心積慮想要複活大師兄,不惜逆天而為,結果大師兄的魂魄竟成了自己離開南卡的代價……
陳蒼感覺喉嚨一陣腥甜傳來,吐出一灘黑血來。
司千君走到陳蒼面前,試圖扶起陳蒼,可他只是一只殘魂,手只能穿過陳蒼,做不了分毫,他收回手,“你我無冤無仇,我與秦洛卻是連着血債,按說我不該害你。可有時,我們只能将刀捅進無辜之人的胸膛之中。”
“方才說錯了,我離開南卡山的代價可不是我的肉身——南卡山怎麽看得上這區區載滿世間污穢的肉身?不過……這不重要了。”
司千君說的這一番話,陳蒼過了耳,卻沒能入腦,他沉浸在自己靈魂深處翻滾的情緒之中,掙脫不得。
“我是不知道你們所謂的十刃預言,但我知道滅魂,知道得不能再知道了。”司千君輕輕說着,語調像是一只鵝毛拂過,輕輕癢癢的令人難受,“滅魂是陰邪之劍,最是能操控魂魄惡鬼。若沒有滅魂,我還真沒能耐操控那些惡鬼。”
司千君固執的去撩陳蒼的長發,即便每次都碰觸不上。他的神态溫和,眼裏有些追憶,“秦洛他其實不是這樣的,他以前很好,我現在都不敢相信他會變成這樣……怎麽會變成這樣,怎麽會。”
說到後來,他的語調破碎了,字字句句之間流出來的都是透心的悲怆。
可惜唯一的聽衆聽不懂。
“你說造化這種東西怎麽這麽玄乎,我都以為終我一生也無力回天,卻不想峰回路轉……原來是你,那個人原來是你。我對不起你,但我別無選擇。”司千君喃喃自語,神色有些癫狂。
“你可能不知道,滅魂真正的主人該是……你!喚醒滅魂的是你,可最後扭曲的竟成了秦洛,這公平嗎!你哪裏無辜!對……你不無辜,你才是罪魁禍首!你把秦洛還給我啊!還給我啊!”
司千君撕心裂肺的叫喊着,注定得不到任何回應。許久,他又平靜下來,站了起來,閉了眼,“我勾起你的心魔,接下來還要用你去換秦洛,你恨我罷,恨我罷。”
他說了許多,可這場獨角戲自始至終卻沒個稱職的觀衆。
陳蒼體內突然翻出無數朵白花,将陳蒼簇擁起來,做成一道屏障隔絕着司千君,頗有些虎視眈眈的意思。
陳蒼早就失了意識,這些白花是自發而出,在南卡山上,它們的邪性毫不掩飾的四散開來。有些個別的花朵按耐不住,試探性的去攻擊司千君。
司千君對這些花的敵意無動于衷,任由它們攀附上自己,“這南卡山出的東西,果然沒個令我喜歡的。”
說也奇怪,司千君分明是無形無體的魂魄,可這些花偏偏能夠碰觸得到他,眨眼之間便将司千君裹了個大概,貪婪的吸收着他的魂魄。
“可惜你們還是晚了點,陳蒼心魔已起,來不及了,滅魂會被他吸引過來……認認真正的主人。”
司千君的魂體越來越淡,幾乎透明,不需片刻便會徹底消散,他卻沒什麽不甘,臉上迷離,眼睛眯起,似乎是在追憶什麽,手擡起,試圖碰觸什麽,但只等他擡起一點點,再支撐不住,被這些白花徹底的吸收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