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念之間
兩人離開白楓城一路北上。
剩下的材料不難收集,兩人湊了湊就差不多齊全了,唯獨差一株雪蓮精。
說起來兩人也曾經為了雪蓮精打過一架,還被人鑽了個空子。
陳蒼想起此事,有些唏噓,感嘆世事無常:“沒想到我們竟還有一日要一同尋找此物。”
康淩附和一聲:“可不是。”
然後默默的決定不告訴陳蒼其實曾有一株雪蓮精入了他的口。
“你那時候要雪蓮精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康淩問。當時他跟陳蒼強搶之時沒有感覺,直到此時才後知後覺的懸起一絲不安。
陳蒼悠悠開口:“倒也算不得什麽太要命之事,不過是那段時間被心魔困擾得厲害,靠這些東西緩解一二罷了。”
康淩:“……”
“我……那什麽,我不知曉內情,若我當時知道……”
說到這裏康淩又卡住了,當時知道又如何,當時的自己事事與陳蒼作對,恐怕知曉了依然照搶無誤。
“逗你的,不必在意,真不重要,否則我也不會輕易算了。”陳蒼眼角帶着些許的笑意。
康淩捕捉到這抹不經意流露的笑意,莫名的就是感覺與以前有些不同,一個晃神,連自己想說什麽都忘了個幹淨。
兩人并不需要太精貴的雪蓮精,哪怕一株剛剛成精的都可,應該算不得怎麽艱難。故地重游,兩人都是有過經驗的,算妥雪蓮精的出現範圍,兩人便開始縮圈一寸一寸的翻地尋找。
然而仔仔細細的找了幾輪都沒個收獲。
康淩停下來,千年的雪蓮成精不易,但一株普通的還不好找麽,什麽時候內三州的天才地寶稀零到了這個地步?再者說,此地也算是有幾分險要,尋常修士根本無法上來,而稍微有點眼力見的也都一心沖着最好的雪蓮精而去,哪裏有人會橫掃這片方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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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是有人先一步下了手。
問題是,是誰下的這個手,如此有針對性,難免教人多想。康淩第一反應就是那個将燕夫人原身送來的神秘人,但又覺得有些矛盾,若是他有心阻礙,直接扣下原身不給豈不是更好。
猜測在腦海裏繞了幾圈,愣是沒揪出什麽條理來。
陳蒼突然一把抓住了康淩的手,康淩一愣,還來不及細細回味一番,就感受到陳蒼手上的力度加重了幾分。
“有人來了。”陳蒼的聲音略微有些怪異。
果然,陳蒼話音才落,便有一道身影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之內。那人前一刻離他們還有頗遠的距離,只能看見一條細長的身影,下一瞬就倏然在他們近前竄出。
來人看起來不過中年,相貌平淡無奇,只是眼睛下拉有些虛弱無神,透着兩分愁緒。他身穿一襲青色布衫,年代大概有些久遠,洗得略微僵硬發白。背後背了一只竹簍,裏面裝得滿滿當當的正是康淩陳蒼二人遍尋不見的雪蓮精——竟是叫這人給掃了個空。
“你們來得倒是比我預想的快些。”來人開口,語調亦是平緩,聽不出情緒,一副早已料到兩人會來的樣子。
康淩覺得此人有些眼熟,但一時間沒能想起來,倒是陳蒼上前一步,作揖道:“吳前輩。”
聽了這提示康淩才反應過來,這窮酸上不得臺面的男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散修吳仕宦。這位散修不屬舊派更與新派扯不上什麽關系,在內三州算是獨獨一人無門無派卻能攀上頂層的大能。
雖說名聲是差了些。
傳說中的掃把星轉世,誰粘上誰倒黴。最誇張的說法是連他踏足過的地方都可以寸草不生,瞬間花敗,一切消散為煙。本來康淩只當做是個調劑漫長無趣修煉生崖的笑話,如今卻不由自主的信了兩分。真想吶喊一聲,自己何德何能招惹上這位吳前輩,偏生缺一株雪蓮花就被他給搶了。
不過歸根結底,這位可是真大能,與燕夫人恐怕相差無幾,平日裏都是神出鬼沒,深居簡出,符合一切隐士能人的形象,怎地跑到這裏來采些雪蓮精。
“落霞宮的小輩?”吳仕宦上下打量了陳蒼幾眼,“倒是一副能博得她喜歡的長相。”
陳蒼一臉茫然,沒分辨出這位前輩口中的“她”又是指的那位。
這位前輩倒是個不愛吊人胃口的性子,開門見山直接道:“段州霜的原身是我給你們送去的。”
聽慣了“燕夫人”,差點沒反應過來段州霜究竟是何許人。康淩與陳蒼兩人面面相觑,既搞不懂吳仕宦的意圖,也拿不住這茬該怎麽接。艱難的逐字拆析了一番,如果沒理解錯,吳仕宦正是那個來去自如的“神秘人”。翻來覆去也想不出來吳仕宦與孤鹜宮有什麽幹系,他這般意欲如何,又是想掀什麽浪。
好在吳仕宦也知曉自己這話說得沒因沒果,沒指望眼前這兩人能給自己什麽回應,又自己撿起了話題繼續說下去:“如我所言,我只是付些報酬給兩位罷了。我游歷人間多年,不必刻意也能發現些稀奇之處,可我身份所限,由我之口而出這意思便變了些味道,便借康淩小友之口幫我傳遞出去。”
“我?”康淩奇道,“怎地你就不能說,偏要找張別的嘴。”
“若有朝一日你的修為到了我這個份上便明白了,身在其位便身不由己之苦。我無門無派,性子偏激,仰仗的不過自己一身修為。又恰好年輕時受了不少’名門正派’的刁難,那時誰能想到一個無名散修能有多大成就,行為便放肆了些。及至如今,放眼內三州再難有敵手,他們恨我畏我,生怕我一個無聊去翻舊賬,做個苦主讨索舊賬。”
說到這裏,吳仕宦輕蔑一笑,牽動着面部扯動一下,又很快平複下去,“所以無論我說什麽,都只會覺得我暗室欺心,想要挑起些波瀾好乘間做禍……也不想想,我用得着麽!”
确實用不着,心眼再小的人都不至于。當年欺辱他之人早就隕落成泥化骨為塵,連一絲精氣都不曾留在六合之間,以此為借口挑事實在顯得牽強。
可奈何有人以己度人,就是覺得吳仕宦不會輕易罷手,一代一代的擔心下來竟是積攢成了骨子裏的一種習慣。
陳蒼在腦海裏将前因後果猜測一番,“所以前輩是發現了地下那些人的不安分,為了避免旁人歪想反而耽擱了時機,便找上了康淩?”
“不錯。”吳仕宦微微點頭。
康淩話裏夾雜着鋒芒沖着吳仕宦而去:“負薪之時他們輕你賤你,執耳之時卻又百般猜忌,即便如此,你還費心想要相救?就算大亂出世,于前輩而言不過是平添一份猴戲而已。”
康淩這話對于一個大能前輩所說,實在是有些冒犯。陳蒼不着痕跡的看了康淩一眼,也不奇怪康淩會有此一問,兩人的經歷有些異曲同工之處,難免勾起康淩一些記憶。
“首先,我也不過天地間一逆旅,不敢妄言輕重。其次……”吳仕宦看着康淩的眼神帶了幾分深意,“他們是死是活與我自然無關,但世間總歸還有些牽挂,放不下又割不斷,只能咬着牙去做了。”
“哦……”康淩用略微上揚的語氣拖長了餘音,“這樣,吳前輩愛憎分明,倒是令人敬佩,不過為何偏偏是我,你又如何知曉我們需要燕夫人的原身。”
“楚山在新派之中的地位不低,而你恰巧是新派首徒,說出來的話更有分量一些。自然,除了你我還有諸多合适的選擇,不過是恰巧有一個你無法拒絕的引子而已,我行事也方便些。”
這個“無法拒絕的引子”自然是指燕夫人的原身了。
康淩點頭,示意吳仕宦繼續。
“至于段州霜,其實我也是猜的。你身上有她留下的禁咒,這禁咒可不好解,所以我猜,你對她的原身應該有些興趣。”
因為禁咒才被發覺的?吳仕宦并不清楚秘境之內的始終,也不知道他們身上的春|藥,歪打正着送來了枕頭。也确實,那方子記載的是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東西原路返回,不限于藥效,也包括了這番禁咒。
竟是如此?如此簡單?康淩有些傻眼,與他們的猜測天差地別,實在不想相信這個解釋。
“若只是如此,你怎地會在此,還提前一步采了雪蓮精?”陳蒼一針見血。
“你們所知曉的法子,我也知曉,好歹也是活了上千年的人了,無聊之餘便喜歡看些旁門左道打發時間。”吳仕宦一臉和善,絲毫沒有被冒犯的感覺,“我本還想畫蛇添足的教授你們,但發現你們已經先一步知曉了。”
吳仕宦卸下背簍,“至于這些雪蓮精……說來慚愧,我一把年紀竟仍是擺脫不了優柔寡斷的性子。”
“怎講?”
“我一心兩分,一半想讓康淩順順當當的解開禁咒,另一半卻又覺得這方子有些歪斜唯恐惹怒了天道,遭了天劫反而不美。”
吳仕宦說起天劫語氣竟然添了些許的肅然,看起來很是敬畏的樣子。這位被比作掃帚星的大能帶給他們的感覺與燕夫人截然不同……他們這種程度的大能不應該是睥睨天下,橫行霸道無法無天麽?這位吳仕宦前輩咋看起來稀疏尋常就罷了,內裏竟然還是個縮手縮腳的怯弱之輩?
察覺出康淩陳蒼兩人輕微的鄙視,吳仕宦絲毫不見窘迫,自嘲一笑:“我之所以能活這麽久正是因為我格外惜命。”
“……”
幹笑過後,吳仕宦稍稍正了正神色:“修真界式微,我們這一輩剛好卡在一個不尴不尬的境界……死活飛升不了,壽元卻是過一日便少一日,難免有人心急。這一急,便忘了什麽線不能過什麽事不能碰。天劫已是老生常談,如今連人劫都降下了,只怕是……只怕是……”
吳仕宦“只怕是”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陳蒼與康淩都不過百歲,自然是理解不來這些個大能的煩憂。暗中交換了一下眼神,都讀出對方的意思——對吳仕宦的心路歷程毫無興趣,他們只關心吳仕宦究竟肯不肯給一株雪蓮精。
吳仕宦自個兒傷春悲秋了一會,又自個緩了過來,切過這個話題,“天意不可妄測,世間從不乏進退兩難的維谷之境,我以蜉蝣之身多思無意,不若順其自然,讓你們自己決定罷了。”
他将背簍一擲,扔到康淩懷中,“做還是不做,只在你一念之間。”
康淩嘴角抽搐,這人說得好聽,但其實質不過是将燙手山芋扔開,自己摸不着便當不存在罷了。想雖然是這麽想的,康淩還是妥妥的接了背簍。無論吳仕宦怎麽說,他總是要解開藥效,擺脫燕夫人的魚肉。
吳仕宦的目光在背筐上糾纏了片刻,滲出了無限的深意,最後他默默的閉上了眼,身形漸漸消散,“大亂将起,誰也不能置身事外。”
這句話他說得極輕,幾乎沒有聲音傳出。陳蒼并沒有聽清楚這句話,只是看吳仕宦此時的狀态,莫名覺得吳仕宦仿佛是下了個什麽重大的決定……至于麽?就算這個方子有些違背天道,但所波及的無非就是燕夫人一人,哪裏夠得上天劫的眼。
這山崖之上又只剩了他們兩人,康淩撿出一朵雪蓮精,将剩下的撒了,這些雪蓮精還未幹枯,尚存靈氣,甫一着地四散開來,又高高興興的鑽回地下。
“如何?”康淩用眼神指了指他手中的雪蓮精,“用麽?”
若是不用兩人根本毫無他法,只能生生任由藥效折磨,誰知日後還會生出什麽波折。但若是用了……也不知道吳仕宦口子的天劫究竟有多厲害。
陳蒼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
康淩一把抓緊雪蓮精,“用吧,且不說我不信他的話,就算是有天劫又如何,怎地我就承不住?”
陳蒼一怔,康淩好像從來都不會迷茫,清醒又堅定,窮盡九州四海也沒有什麽能夠阻攔他的腳步。看得清腳下的路,敢做決定,又不避諱承擔後果……這樣的人,确實有問鼎巅峰的資格。
“好,”陳蒼挑挑眼角,“百年的時間,我所歷所見不少,剛好缺了場天劫,若能遭此一回也算是圓滿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