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從諸葛家出來之後,林瑟往衙門公堂上一坐便是兩個時辰未曾挪過地方,手指頭下壓着的是整理好的卷宗細則,他微眯着眼睛,看着的是那黃紙上一個接着一個從自己眼前跳過的黑色字體,腦子裏閃過的卻全是諸葛臨沂下午同自己說過的那些話。
十五名下人,十五名匪徒,兩名受害的無辜百姓(一男一女,暫未确認到身份),和一群神秘無蹤的另一撥匪徒(人數未定)。
先攔人,再惡戰,趁機逃跑,然後兩撥匪徒相遇,然後……諸葛家的十五名下人也死了?
諸葛家的十五名下人也死了?
諸葛家的十五名下人為什麽會死?
分明都是兩個方向他們怎麽會……
不好。
林瑟‘蹭’的一聲從座位上站起來的時候,由于氣勢太大所以膝蓋撞着桌角還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來。
不過因為事态實在是太過緊急,所以也沒有給他喊疼或者是抱腿緩解痛意的機會,眼皮子底下的二十幾號人來來回回的四處跑也被林瑟這動靜給驚的一下子站住了腳。
所有人全部齊刷刷的回過頭來看他。
“快,立刻安排人封城,東西南北四個城門全部封鎖,找人從城邊到城中一家一家的給我搜,所有負傷的男人,家中非法持有刀/槍/劍/戟的男人,全部抓回來。”
“……”
“去呀。”
“是。”
又是好一通手忙腳亂,衙門才在暗沉的夜色之中逐漸安靜下來。
仵作驗完屍後上前來報,“大人,驗屍工作已經完成,該名男性是被人毆打致死,皮下有大量淤血跡象,并且手腳皆是被人捆住,渾身大小傷共計一百一十八處,其中□□還被惡意踢踹,死後遭人分屍掩埋,而該名女性則是有被人侵犯的痕跡,□□紅腫撕裂有輕微的血跡,應是在生前遭受過非人的對待,兩位被害人都是被嫌犯殘忍的虐待殺害,案件性質極其惡劣。”
“身份确認了嗎?”
“認屍告示已經發出去了,目前暫時還沒有人前來衙門确認,想必不是我們許州城的百姓。”
“……”林瑟又陷入了沉默。
不過他能斷定,那幫匪徒定然是折回了許州城,否則……不可能會遇到那十五名下人……
夏侯輕音第二日一早還是尖叫着起床的,嗓子被自己吼的生疼,腦子裏全是別人的呼救聲和慘叫聲,她從榻上彈起身來,手臂亂揮的失聲喊叫開來。
諸葛臨沂就在一側守着,看着對方的反應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只蒼白着臉,猶豫兩秒之後便是抓住了夏侯輕音的手指頭,然後把人拖進了自己懷裏。
“沒事,沒事了,我們已經回家了,別怕。”
夏侯輕音心裏頭咯噔一下,腦子亂糟糟的好長時間都沒法想問題,她手指頭抖了好一會兒,這回過神來才張口問,“我們……我……呀……你沒事吧。”
突然記起昨晚發生的一切,擡頭擡的太猛,額頭還撞着了諸葛臨沂的下巴。
“呃……”一聲痛苦的輕哼。
不知是咬着舌頭還是怎麽的了,諸葛臨沂腦袋後仰,滿臉猙獰的捂着自己的嘴朝後躲去。
夏侯輕音忙忙伸手去抓他,“我們怎麽回來的呀?你不是被人砍了一刀嗎?咱倆不是跑着跑着腳滑就滾河裏去了嗎?我不會游泳啊,黑黢黢的又看不見也喊不出聲,我以為我要死了呢……我沒死?我沒死?”
欣喜的張開雙手,張張合合好幾次,确認自己安安全全,平安健康的時候,夏侯輕音才又亮着雙眼擡頭去看諸葛臨沂。
那家夥今天的臉色看起來格外蒼白,而且整個人都是沒什麽精神的模樣,夏侯輕音反應慢半拍的想起來,哎呀,我家相公被人砍了一刀的呀,身上是有傷的呀。
揪着人的衣領子把人拖回榻上,隔着衣料子也能摸到裏頭裹了好幾層厚厚的紗布。
“疼嗎?”
“不疼。”
“不疼?”
“不疼。”
夏侯輕音撅了撅嘴,心裏頭暗自吐槽了一通諸葛臨沂這個白癡,只想着自己也不是什麽三歲小孩兒,怎麽可能相信被人砍了一刀還說不疼這樣的話?
不過……
他說不疼的話應該也只是不想讓自己擔心的吧,這家夥雖然平時欠揍又讨厭,不過關鍵時刻還挺爺們兒的。
丫頭進屋喚人的時候,瞧見的便是自家少爺和少夫人‘含情脈脈’對視的恩愛場景。
羞澀一笑後才是輕咳兩聲打斷了這再盯下去可能就要出什麽事兒的局面,小丫頭低着頭上前道,“少爺,方才衙門的人又來了,說是案情有重大發現,如果您身體方便的話,得同他們去一趟府衙配合調查呢。”
“我……”諸葛臨沂遲疑的看了夏侯輕音一眼,“你先休息吧,我去去就回。”
“可是你傷的那麽重,這麽跑來跑去哪裏受得了?”夏侯輕音拽着諸葛臨沂的袖口,然後轉向那丫頭問道,“衙門就不能安排一個人上門來問嗎?咱們也不是不配合,但是……”
“說是林大人忙的抽不開身呢,外頭那小哥倒是也提了一句,只說如果咱們家少爺的身體實在是扛不住,林大人只有晚些時候才能再來拜訪。”
“晚些時候?”夏侯輕音托了托自己的下巴,“哎呀,這個林瑟,每回一忙起來就是晝夜不分的,他自個兒不休息也就算了,還得拖着其他人一塊兒陪着一塊兒熬,要是今天這趟不去的話,說不定他得什麽時候才來呢,說不定反應過來的時候都三更半夜了,這樣吧,你留下休息,我跟着去一趟衙門。”
說完,夏侯輕音就撩開了被褥打算起身穿鞋。
諸葛臨沂,“……”
靠。
合着自己都差點兒忘了奸夫這事兒了。
夏侯輕音這厮可以啊,自己的親相公還在旁邊兒坐着呢,她都能這麽明目張膽的往許州府衙跑?
難道這溫墨只是個幌子?林瑟才是同她情投意合的那一位?
“一起去吧。”諸葛臨沂起身道,“正好昨日林大人問話沒問全,我也有些細節想補充給他聽。”
夏侯輕音穿好外衫道,“要是實在難受也別太勉強,反正你看到的我也都看到了,林大人要聽什麽我給他講就行,要不你再躺着好好休息一會兒吧。”
老子傷的是背你讓我躺着休息?
一股強烈的不被人重視不被人上心的失落感以及憤怒感就這麽瘋狂強烈的湧上自己的心頭。
諸葛臨沂差點兒一口氣沒上來,想着夏侯輕音就這麽想見林瑟想到連假裝關心自己這事兒都給忘記了?自己在她的心裏就能這麽被随意對待?自己……自己到底是哪裏不如林瑟?
看着諸葛臨沂的表情不受控制的難看起來的時候,夏侯輕音還當他是又不舒服了,于是忙忙拉着人就想扶他躺下。
“你看你都這樣了,哪還能出門?”
“許州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你要本少爺怎麽能心安理得的躺在家裏養傷?”諸葛臨沂黑着臉推開夏侯輕音的手指頭,“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幾日案子鬧的這般大,歹徒一日不落網,我們就一日不能安寧,這麽多的百姓,大家人人都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過日子,你怎麽能只顧自己,而不考慮大局呢?我一個人不過是疼上一疼,可配合官府破了案,那便是保護了全城的百姓,你不要攔我,今天我說什麽也要見林大人這一面。”
說完,諸葛臨沂便是一甩衣擺,雄赳赳氣昂昂的帶頭出了門去。
只剩下夏侯輕音目瞪口呆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要追出去。
小丫頭反應慢,嘴巴張的都能塞雞蛋,也是和夏侯輕音一般吃驚的模樣,好半天腦子才開始琢磨,咱家少爺這是中邪了嗎?掉進河裏被水鬼給俯身了?雖然說大少爺也不是什麽自私自利的小人,可他也絕對不是心懷天下的偉人啊。
居然連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樣的話都能眼睛都不眨的說出口。
說的跟真的一樣。
難道……落一次水還能連帶着靈魂一塊兒升華?
夏侯輕音一路扶着諸葛臨沂這祖宗,生怕把他哪裏磕着碰着摔着了,兩個人一路步行到許州府衙,途中也收獲了不少詭異的目光和奇怪的讨論聲,雖然沒聽清,不過夏侯輕音想着大概和自己昨日目擊了殺人現場的事兒脫不了幹系。
衙門依舊熱鬧,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擠着的全是人腦袋。
“讓一讓,麻煩讓一讓,我家相公身體不舒服,你們別擠着他。”
夏侯輕音體型小,個頭矮,一入人堆便是被人推來推去推的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好在諸葛臨沂高出她一個頭來,伸手一攬,便是把人護進了自己的懷裏。
夏侯輕音腳下一個踉跄,腦袋便是砸中了人家的胸口。
諸葛臨沂就攬着她這麽往裏走去,身邊人來人往,嘈雜的要命,可是夏侯輕音什麽也看不見,此時此刻,眼裏心裏,她的全世界就只裝滿了那一個人的身影,落入眼底的是他的胸襟,他的脖頸,他的鎖骨,他的下巴,他的嘴,他的鼻,他的眼,他的……所有一切,都在這個瞬間顯得無比美好。
心髒偷偷的‘蹦跶’了兩下,夏侯輕音感覺自己身體裏像是被人塞了一把蜜糖。
甜的要命。
只是兩個人還沒能擠出人群,身後便傳來了一陣哭天搶地的喊叫聲,一個中年婦女不管不顧的就這麽推開人群跑了出來,夏侯輕音被人推了一把。
于是她被諸葛臨沂攬在懷裏的這個姿勢,被不可控制的外力給強行演變成了擁抱。
心髒驟停。
而且……那個人的懷抱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