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老大夫前幾日來是正腰骨,今日來又是正手骨,諸葛臨沂那中指被白紗布纏的跟豬蹄似得,大夫一送走,夏侯輕音便絮絮叨叨的一直在他耳朵旁邊念。
“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我看你還挺舍不得的是吧,看見姑娘就心軟不忍心?幸虧人家桑優妹撞的是柱子你還能沖上去攔一把,萬一人家跳的是懸崖你是不是也得跟着跳下去啊?你幾個意思啊?這是上刀山下油鍋也不足為惜?演梁祝呢?還是在這兒學孔雀東南飛,是不是差根兒樹枝要你倆自挂東南枝了?”
“念念念,念一晚上了,你就不口渴?”
“你沒看見我在喝水嗎?你是不是瞎?是不是傻?你這麽喜歡要不要我發個善心讓你娶人家過門兒?”
夏侯輕音正在氣頭上,誰說個什麽都能把她給惹毛了,諸葛臨沂懶得去惹她,可夏侯輕音非得是那嘴跟上了什麽機關似得,‘叭叭叭’愣是停不下來,整的跟諸葛臨沂犯了什麽天大的錯兒似得,一通數落還覺得不過瘾。
諸葛臨沂覺得煩,就拿手去捂耳朵,誰曉得夏侯輕音一見他這個動作又是跳着腳的沖上前來叉腰吼道,“你什麽意思呀?嫌我煩了?我這是為了誰?你又是腰受傷,又是手受傷,這桑優妹就這麽值得你這麽折騰自己?”
“說什麽呢?”
“你說我說什麽呢?我說什麽你自己心裏清楚。”
“我清楚什麽,我還能眼睜睜的看着她撞死在家門口?”
“呦呦呦,我看我死在家門口你都沒這麽大反應吧,還裝的一副為難的樣子,你是不是喜歡人家?你……啊……好啊,我看要不我給你倆騰個位置吧,這床正好夠大,我這就去喊人來給你生兒子。”
“幹什麽你?”見夏侯輕音真要出門,這女人一上頭也不知道能做出什麽事兒,諸葛臨沂忙忙起身去拉她,“你瞎說什麽呢?我會喜歡她嗎?”
“誰知道呢?不喜歡能……能弄自己這一身傷?”
“我不也是沒辦法嗎?”
“沒辦法,拿自己的命去護人家的命,我怎麽早沒發現你這麽有英雄氣概呢?”
“我這不是為了你嗎?”
兩個人吵的上火,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自己個兒在說什麽,夏侯輕音的火氣能從腳底板蹿到腦袋尖兒,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諸葛臨沂剛剛說的那句話是‘我這不是為了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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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為了她?
話說出口,兩個人都紛紛愣住了,夏侯輕音的手腕還在諸葛臨沂的手裏捏着,兩個人僵在原地,同時消化起了剛剛脫口而出的話。
為了她?
對視一眼,然後紛紛閃開目光,諸葛臨沂松開拽着夏侯輕音的手,夏侯輕音連忙一個側身避開了對方的身體,然後小心的揉起了自己的手腕來。
諸葛臨沂的确在當時的考量是為了夏侯輕音,這罵人的話說出口倒是說出口了,可如果桑優妹聽完當真是受了刺激給一頭撞死在了兩人面前,那夏侯輕音這下半輩子還怎麽過?受自身的愧疚?還是受他人背後的指點?
總歸是不能問心無愧,坦坦蕩蕩了。
所以伸手去攔,的确是為了她沒錯,只是這話說出口怎麽這麽別扭呢?
越是安靜就越是詭異,夏侯輕音能聽見自己的心髒‘咚咚咚’的跳個不停,諸葛臨沂不說話,她也就不說話,兩個人就這麽幹站着,沒人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麽會比較合适,會比較……能恢複成以前那樣自然相處的狀态。
擡手摸摸自己的臉,熱騰騰一片跟燒着了似得,這他娘的聽一句話還能臉紅?夏侯輕音覺着自己丢人的要命,死活不肯再扭頭回去看諸葛臨沂一眼,生怕那厮瞧着了以後還得嘲笑自己。
“那什麽。”諸葛臨沂當夏侯輕音還在生氣,于是繼續解釋說,“你說的道理是這麽個道理,可那桑優妹根本就不是講道理的人,你說那麽多,她也聽不懂,再是好話,可人家就只覺得你在罵她侮辱她,她今天若真是一頭撞死在了諸葛府門口,今天別人說你夏侯輕音一張嘴就能殺人,那往後許州人那麽多人,一人一句話,你知道你得死多少回嗎?”
仔細安下心來一想的話,諸葛臨沂說的倒也确實是那麽個事兒,輿論的力量的确是無法控制的,尤其是大衆都會下意識的選擇相信弱者,同情弱者這一點,就注定了強者永遠都是吃虧的那一方。
別人只會說。
你們家這麽有錢,還逼死一個無辜的弱女子。
人家哪兒不撞,偏偏撞你們家門口,你敢說跟你們沒有關系嗎?
這桑優妹不過是好吃懶做了一點兒,罪不至死吧,有錢人都是這麽欺負人的嗎?有錢就能随便說人罵人了?有錢有理了?
有錢有沒有理倒是不好說,不過夏侯輕音是知道,沒錢的倒是挺有理的。
這種‘你弱你有理’的心态,助長了多少不正的歪風邪氣。
諸葛臨沂探頭朝夏侯輕音瞧瞧,小心翼翼的伸手戳了戳她的肩膀道,“我也不是說你說的不對,但遇着事兒咱得對症下藥不是,我不會娶桑優妹的,那個,我跟你保證行不?我保證不娶……”
“你發誓。”夏侯輕音噘着嘴小聲嘟囔了一句。
這跟撒嬌似得口氣也是讓諸葛臨沂生生吞下了一口口水,雖然氣氛越來越奇怪了吧,可總歸看着人姑娘正在氣頭上,他也不好再說什麽其他的話去招惹,只能乖乖聽話的舉手說,“行行行,我發誓,我保證不娶別人。”
難得看諸葛臨沂耐着性子來哄,夏侯輕音心裏頭這是跟吃了蜜似得甜,連帶着心窩子都跟着一片甜膩溫暖,要說這氣早就散到了九霄雲外去,可礙着自己這面子,夏侯輕音便還是裝作氣鼓鼓的模樣,表示自己依舊很不開心。
原來這諸葛臨沂也不是這麽讨厭自己啊。
懷着這樣的想法,夏侯輕音夜裏抱着被子睡覺的身子都跟着輕松了幾分,以往一個姿勢一躺下去就是僵硬着一晚上不會再動彈,可今晚不知道是中了什麽邪,睡覺睡的是輕松又随意,翻來翻去,逼的人家諸葛臨沂都快摔到床底下去了。
從來沒被人愛過,也沒被人小心謹慎的照顧對待過,所以嘗着一丁點兒甜,夏侯輕音便覺着自己被全世界的愛給團團包圍。
她一直是個特別容易被滿足的姑娘。
諸葛臨沂看着那個睡覺都含着笑意還不知不覺就開始往自己身旁靠的夏侯輕音時,不知道感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就被改變了的,總之不讨厭也不排斥了,反而是從心底裏的開始在接受這個人的存在。
這樣過着也挺好的,這丫頭好像,還挺合自己心意的。
于是他伸手替夏侯輕音再把被子往身上蓋了些,手臂輕輕的攬住人家的肩膀,閉上眼跟着入了夢。
夏侯輕音慣常醒得早也起得早,諸葛臨沂永遠睜開眼睛,自己的手旁邊都是空蕩蕩一片,試探着把手指頭伸進了對方的被褥之中,能感受到一些僅剩的餘溫。
小威端着洗臉水進門,一見諸葛臨沂坐起來了,便麻溜的拿了外衫來伺候家裏的大少爺更衣。
“少爺的手還疼不疼?”提着鞋子放到床邊,小威坐下道,“少夫人早上特地警告我說,若是今天再把少爺給磕着碰着了,那她就把那桑優妹嫁給我做老婆。”
聽到桑優妹這個名字,諸葛臨沂那是瞬間回神,回頭看小威的時候,還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要是喜歡,不用少夫人做主,本少爺貼錢替你娶了這門親事。”
小威‘嘿嘿’一笑道,“得了吧少爺,桑優妹那女人,長相不怎麽樣,人家心眼兒可大着呢,除非是您或者那衙門裏那位林大人這樣地位的男人,旁的人家還瞧不上呢。”
“那女人現在怎麽樣了?”
“還是哭天搶地的呢,丫頭們都抱怨的不得了了,剛剛我看少夫人還在安撫大家,說是要盡快處理掉這事兒,你說說這是個什麽理兒,還能有人臉皮厚到這種程度的?”
諸葛臨沂掀開被褥坐好,小威忙忙彎下腰替他穿鞋。
諸葛臨沂道,“你把她帶到會客廳去吧,我同她說說這事兒。”
“少爺,我看這事兒還是讓少夫人去解決吧。”小威拍拍手,又替諸葛臨沂整理起了衣裳,“畢竟是女眷的事兒,你也不好去管,桑優妹要嫁你,你不理她就是了,那女人就是腦子有問題,你一插手,她還當她有機會了呢。”
“可是夏侯輕音她……”
“少爺,你別太小看少夫人了,你不在這三年,人家能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撐起一個整個諸葛家的運營,手段之硬,心思之缜密,絕不是外頭那些小花小草小白兔能相提并論的,桑優妹能鬥過她?我不信。”
“昨晚你又不是不在。”諸葛臨沂一個手指頭敲中小威的腦袋,他低罵道,“這事兒一個處理不好就麻煩了。”
小威賊賊的往後頭望望,确認沒人過來的時候才又湊過臉來道,“少爺,你就不想想少夫人昨晚為什麽那麽失控?”
諸葛臨沂皺了皺眉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小威道,“一個冷靜自持,知書達理的文化人,為什麽突然在面對無賴的時候就失去理智,不考慮後果,逮着什麽話就說什麽話,恨不得對方永遠、立刻、徹底消失,嗯?知道為什麽嗎?”
諸葛臨沂臉色難看道,“你想挨揍嗎?”
小威又‘嘿嘿嘿’的撓了撓自己的腦袋,然後認真無比道,“那是因為少爺你沒給人家安全感吶。”
安全感?
安全感是個什麽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