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諸葛臨沂順着樓梯口一路往下,雖說是離了許州三年,可好歹身上背着一個諸葛家大少爺且還是唯一繼承人的名頭,所以丫頭小厮們上前來伺候也還是顯得十分狗腿。
椅子擦幹淨了才肯入座,入口的茶水也得姑娘現煮,随侍一側用來打她夏侯輕音臉的鳶尾姑娘本是想伸手來挽住這男人的胳膊,不過又礙着諸葛臨沂這厮慣常詭異的脾性和如今十分難看的臉色,便只能讪讪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沒敢繼續做下一個動作。
諸葛臨沂擡頭看夏侯輕音,卻見夏侯輕音只是嘴角含笑,目光帶刀的死死瞪着自己身旁坐着的鳶尾。
“咳咳……”諸葛臨沂輕微咳嗽了兩聲。
本是想把人的注意力拉回來,大家再好好掰扯掰扯剛剛這事兒,誰知人家夏侯輕音壓根兒都不帶理他,反倒是那雙眼越盯着鳶尾,臉上的笑意還越大一般。
夏侯輕音雖是笑着,可臉上卻明晃晃的寫着三個大字說。
‘還不滾?’
鳶尾這厮平常在許州也是作威作福慣了,尤其是攀上諸葛臨沂這麽個高枝兒之後。
不過好在這丫頭腦子比較伶俐,知道進退有度的那個度在什麽地方,平日裏來着‘醉心閣’的大官人小官人,那都是來鬧着玩兒的,哪會有人真把這外頭的姑娘當夫人疼?
諸葛臨沂屬實算個例外,不過那人家也不是真情實意說喜歡哪個姑娘才這樣,全許州,哪怕是乃至全西鄞國,那人人都知道這位爺只是出于對自己這門娃娃親的不滿,那才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在外對個風塵女子都比對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客氣。
究其目地也就是為了膈應夏侯輕音而已。
鳶尾正是明白了這一點道理,所以素來對夏侯輕音萬般的不客氣,她越是不客氣吧,諸葛臨沂反倒越是把她帶在身邊帶的勤了些。
今日本來也想飒飒這夏侯輕音的威風,可偏是剛剛人家在外頭的那一箭把她吓怕了幾分,猶猶豫豫好一會兒,鳶尾便還是讪讪的起了身,想要退到一旁去伺候。
“坐下。”
哪個又知道自己前腳站直了身子,諸葛臨沂後腳便悠悠的來了這麽一句。
鳶尾顯得有幾分為難,要說這夏侯輕音也不是什麽好糊弄的主兒,自從知道了諸葛臨沂來醉心閣來的勤了之後,這姐姐幾乎是三天兩頭的朝這邊跑,心情一個不爽就是逮誰罵誰,好幾回諸葛臨沂前腳走,這姐姐後腳就跑來砸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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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忌憚是假的,可就如今這局勢吧,就諸葛臨沂和夏侯輕音這兩位爺爺對峙的力度來看,天平便是永遠都擺不平的。
鳶尾也是實在沒辦法,想着人家諸葛臨沂好歹是諸葛家的獨子,站他身邊準是沒錯,于是這麽一來二去,得罪夏侯輕音便是得罪的更加厲害了。
剛剛心裏還忐忑的不得了,得了諸葛臨沂一句話,鳶尾便又歡歡喜喜的坐下,順手還給他諸葛臨沂添了一杯茶。
“少爺,這茶是昨兒個丫頭們才上山去采的,摘的都是最鮮最嫩的綠芽兒,聞着可香了,您先嘗一口。”
茶水從紫砂壺裏倒出來确實是散着一股清香的味道,想起自己平日裏渴着找水喝,不過就是大喇喇的往井裏丢一只木桶,拉上來之後用瓢一舀,仰頭就是幾個‘咕嚕’喝幹淨了的時候,夏侯輕音也稍稍汗顏了幾分。
額,自己的行事做派好像是确實過于男性化了一些,不合适不合适,回去還是得學着些三從四德才可。
“相公……”
好不容易收回自己想殺人的目光,夏侯輕音學着鳶尾那軟軟糯糯的聲調,剛剛開口第一句沒說話,便被諸葛臨沂無情打斷道。
“別廢話,說重點。”
夏侯輕音氣的咬牙。
諸葛家出來的仆人一見夏侯輕音背脊僵住,便是紛紛不由自主的傳出了一片驚恐的吸氣聲,各自都在心裏默念道,完蛋了完蛋了,少夫人又生氣了。
相比之下,見此場面的‘醉心閣’姑娘們的态度則恰好相反,平日裏來往的恩客雖是不帶真心,但大家夥兒玩玩鬧鬧,日子過的也很是開心,哪有夏侯輕音這樣三天兩頭來找不痛快的人?衆人見這厮在自己家背後靠山,諸葛少爺面前吃了癟,一個二個喜形于色,有幾個控制不住的甚至是‘咯咯咯’的偷笑出了聲。
諸葛臨沂從來不給夏侯輕音面子,這一點,夏侯輕音比誰都清楚。
索性大家也鬧成了這個模樣,夏侯輕音想着自己也不是什麽狗腿子,做什麽這麽唯唯諾諾,委委屈屈的伺候他諸葛臨沂?
幾個姑娘越笑越不知收斂,夏侯輕音實在是生氣,今天這面兒想着是絕對不能丢,否則以後這‘醉心閣’不還得騎到了自己的頭上?
想到這裏,起身便是‘啪’的一個巴掌拍中了面前的這張木桌。
夏侯輕音手勁兒極大,也正是這一聲兒響,吓得‘醉心閣’這裏裏外外是一片鴉雀無聲。
諸葛臨沂的茶杯被震的飛起,落在桌案上的時候滾了幾個圈兒,勉勉強強在桌子邊緣側止住了‘粉身碎骨’的錯誤步伐,茶水撒了滿桌,眼見着水漬就要流到諸葛臨沂的身上時,鳶尾立馬眼疾手快的拿自己的衣袖一攔。
瞧瞧人家這覺悟,再漂亮的衣裳在背後靠山的面前也不值一提,就這操作,那也是夏侯輕音再多八輩子也學不出來的。
“姑奶奶今天找你就兩件事兒,第一,跟我回家,第二,放了我哥。”豪氣萬千的姿态,不知道的,當是她夏侯輕音要同他諸葛臨沂拜把子來的。
諸葛臨沂笑眯眯的拿着鳶尾的手臂,又将這亂七八糟的桌面仔細擦了擦,這才道了句,“不回,不放。”
“你到底想怎麽樣?這麽玩躲貓貓你覺得很有意思嗎?”夏侯輕音氣的雙眼噴火。
“沒意思,所以……”像是早就準備好了,諸葛臨沂從自己的衣襟裏掏出一封信紙來,桌子已經擦了個幹淨,他和和氣氣的把那東西攤在了桌面上,然後用兩根手指将信紙推到了夏侯輕音的面前道,“簽了這封和離書,從今往後,你我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我回我家,你帶你哥……回你家。”
合着還是為了這事兒。
夏侯輕音差不多一年能收到十來封同樣的和離書,每一回蘭陵的小厮前腳把信送到,她後腳便立馬回了諸葛臨沂兩個字。
‘休想。’
真真是在賭氣,秉承着我過的不爽那你也別想舒服的心态,夏侯輕音就這麽和諸葛臨沂杠上了。
本來方才還氣的發抖,誰知瞧見這麽一封和離書的時候,夏侯輕音反倒是輕松了幾分,她笑着坐下,拿過那信紙來仔細的看了一遍。
“看來是新寫的,有幾個标點和上一封打的不一樣,真是辛苦我家相公日夜操勞家中的生意,還得單獨分神費心來思慮同妾身和離的事兒。”
“簽了它,什麽都好說。”
“這可不行呢,當初嫁進諸葛家的時候,妾身也是簽了一封協議,說是不管相公貧窮富貴,健康疾病,都必須得不離不棄,生死相随才可。”
“不簽嗎?”諸葛臨沂也是習慣了,倒是不生氣,氣定神閑的又收起桌案上的那封信紙,仔細折好放回了自己的衣襟處,他笑道,“那咱們就慢慢耗。”
話畢,起身,邁腿,人家直接出了這‘醉心閣’的大門。
夏侯輕音氣急敗壞的喊道,“相公,你今天若是走了,姑奶奶我可立馬就拆了這破店。”
“請便。”
不過是一棟破樓,還真當他諸葛臨沂多在乎?
搖着扇子出門的時候還是春風滿面,外頭圍着看熱鬧的人很多,見諸葛臨沂出來,大家都假意低頭去忙着自己的事兒,好像方才根本就未曾湊在這門口看過熱鬧一般。
“諸葛少爺,您可不能走哇。”老媽媽一見大靠山出了門,立馬甩着手絹兒,着急忙慌的跟着追了出去。
夏侯輕音稍微驚慌了一下,算是沒明白諸葛臨沂突變的态度到底算什麽,回身招呼了一位小厮,低聲吩咐了幾句話之後,那小厮雖是面露為難之色,但到底還是出門辦事兒去了。
“諸葛少爺,諸葛少爺……”
老媽媽颠着小腳一路狂奔,諸葛臨沂帶的人少,就一個小威,見着胖媽媽來也攔不住,只怕是砸着自家少爺,便小聲對諸葛臨沂道。
“少爺,這老媽媽這麽大呼小叫的追着我們跑也不合适,何況她長那麽胖,可別是一會兒摔了,有個什麽毛病,咱們還說不清。”
諸葛臨沂停了腳,老媽媽急急一個剎車,還果真是在地上摔了個跟頭。
夏天穿的衣裳少,膝蓋手肘處皆是被蹭破了皮,老媽媽摔疼了也不吱聲兒,只是滿面堆笑的爬起來,谄媚的沖着諸葛臨沂道,“諸葛少爺,您可不能就這麽走了啊,這幾年為了您這事兒,那少夫人可是沒少折騰我們家,進賬的流水是活脫脫的少了一半兒,這都還不算什麽,若這樓當真是被拆掉了,您說我帶着這幾百號姑娘還能上哪兒去哇。”
這話倒是不假,這老媽媽風月場待得久了,自然是知道人前說人話,鬼前說鬼話的道理,本來一開始也是想着兩邊兒都不得罪,這夏侯輕音如何也是個女人,哄哄也不見得就會對這一屋子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們下手,可誰知道人家壓根兒不吃這一套。
夏侯輕音嫁進了諸葛家三年,就硬生生的是和這諸葛臨沂鬥了三年。
一來二去走熟了,瞧見這諸葛臨沂對夏侯輕音的态度之後,老媽媽看着這兩人水火不容的架勢,幹脆一咬牙,一狠心的跟死了他諸葛臨沂,對這夏侯輕音是越來越不客氣,梁子便也是越結越大。
若是諸葛臨沂還肯顧着便也罷了,若是不肯……
那這夏侯輕音還不得把自己給生吞活剝了呀。
老媽媽想着想着就差點兒沒落下淚來,一張滿面橫肉的臉上白噗噗的全是脂粉,眼眶紅紅的眼淚不但沒有半分楚楚可憐的意思,甚至還平添了幾分猙獰。
諸葛臨沂雖是脾性淡漠,但也見不得這女人哭鬧的場面,于是只一擺手,便道,“放心吧,她不會拆你們家樓的。”
這話說的,倒是很了解夏侯輕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