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晴明……”
并不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已經被單方面地決定了,昏迷着的銀發青年深深地皺着眉頭,似乎陷入了什麽可怕的夢境之中,口中甚至不自覺地喃喃自語着。
“不要走,晴明……”
眼見着穿着藍色狩衣的身影漸漸融入到一片漆黑的漩渦之中,似乎并沒有聽到他的呼喚,博雅心裏一急,連忙伸手想要拉住他的手臂,卻被一陣劇痛給拉回了神志。
“好痛——!”
博雅發出吃痛的驚呼。他的手臂還保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勢,但是除了空氣之外,他并沒有抓到任何東西。
不對,他是想要抓什麽東西來着?
博雅一臉懵逼地看着自己抓空了的手,最後還是一頭霧水地收了回來,皺着眉按住了因為劇烈的動作而拉扯到的傷口。
他的身上有着大大小小不少的傷口,而最為嚴重的,就是腹部的傷口,雖然用繃帶很好地處理過了,但是因為他的動作傷口再度崩裂,瞬間就被染紅了。
說起來……他是因為什麽受傷的呢?
博雅努力回想着自己失去意識之前的事情,但除了剛剛在似夢非夢的狀态中看到的人影之外,竟然想不起任何在跟自己有關的事情。
這可是非常糟糕了。
博雅啧了一聲,皺着眉打量了一下周圍。
這是一件樸素到了極點、甚至可以用破舊來形容的日式居室。房間內除了他身下的床鋪之外空無一物,根本不存在可能讓他回想起什麽的物件。
他虛握了一下右手,總覺得身邊像是少了什麽非常重要的東西,但就算是他絞盡腦汁,也只是徒勞而已。
總之,還是先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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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身上的傷很嚴重,但并沒有到無法動彈的地步,博雅有些吃力地撐起了身體,額頭上也不免沁出幾分冷汗。
屋外空無一人。
明明是白天,這裏的天空卻是霧蒙蒙的,透露着陰冷的氣息。院中雜草叢生,磚石的縫隙中開出幾朵不知名的野花,也是開得雜亂無章,完全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
可是他身上的傷口明顯是被人處理過。
“總不會是鬼屋吧。”
整個府邸之中沒有一絲人氣,除了他自己踩在木板之上的嘎吱聲外,竟然就連鳥雀的叫聲也不曾聽聞,處處透着古怪詭異。
博雅暗暗提起了幾分警惕之意,順着緣側往正廳的方向而去。
風中突然傳來一記輕響。
這記響聲其實非常微弱,但博雅卻瞬間意識到這是刀劍的破空之聲,仿佛在轉瞬間就分辨出這樣的聲音已經是他深入骨髓的本能。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博雅已經下意識地将手往腰側摸了過去,手卻完全落了空。
糟了。
博雅狠狠地皺了皺眉,于千鈞一發之際側了一下身體,險險地躲開了身後的襲擊。
有什麽東西……
不論是先前醒來之時,還是剛剛下意識的動作,他好像忘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這樣的覺悟讓博雅瞬間頭皮發麻,幾乎整個人都激出了一身冷汗。
“哇哦,竟然沒有吓到你嗎?”偷襲不成,鶴丸國永并沒有乘勝追擊,眉眼間反而充滿了興奮的光芒,他收刀入鞘,饒有興趣地打量着渾身戒備地轉過身看向他的銀發青年。“事情好像變得有趣了呢~”
他們打算圈養的,好像并不是一只可以任由搓圓捏扁的小綿羊呢~
——這可不像是人類該有的樣子。
在鶴丸國永打量博雅的同時,博雅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
手持太刀的黑發青年笑嘻嘻地看着他,而這種甜膩的笑意之下卻翻滾着難以掩飾的黏稠惡意,讓人充滿了不适之感。
“閣下是這裏的主人嗎?”雖然剛剛經歷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偷襲,而且眼前的人無論怎麽看都不是什麽善茬……但是此刻并沒有從這個青年身上感受到殺意,對他的态度完全摸不着頭腦的博雅只好出聲問道。
“你是在找你的佩刀嗎?”并沒有回答博雅的問題,倒是注意到了他之前下意識的動作,鶴丸國永澄金色的眼瞳晦暗了幾分。
不過這樣的情緒還沒來得及被博雅察覺,他便聳了聳肩,語氣輕快地說道:“你陷入昏迷的時候,自作主張地收起來了。”
“原來如此,”經由對方這麽一說,源博雅終于知道了自己不論是剛起身,還是剛剛下意識的防備中要找的到底是什麽東西了。
博雅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頭,低聲道:“在下源博雅,承蒙關照了。”
“源博雅?”聞言,一直在打量着他的鶴丸國永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身為平安時代的刀劍,根本不可能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是假名……嗎?
“閣下聽說過我的名字麽?”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對其他和自己有關的事情一無所知的博雅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後腦勺,“我好像是失憶了。”
鶴丸國永:“……哈?”
喵喵喵?接連着三連擊的驚吓,就算是他鶴丸國永也有些吃不消啊!?
***
“所以說,博雅殿下完全不記得自己的身份和來歷了嗎?”
坐在博雅對面的三日月宗近擡起繡有繁複花紋的寬大袖擺,動作優雅地為博雅倒了一杯茶,見博雅點頭,他不由得輕輕嘆了一口氣:“沒想到竟然會發生這種事。不過,我們也不知道博雅殿下的來歷。”
“這裏地處偏僻,平日裏人跡罕至,所以昨天夜裏你全身浴血地昏迷在本丸門口,也讓我們大吃一驚……”
三日月宗近的容貌清隽妍麗,舉止端莊高雅,一舉一動皆是賞心悅目,博雅平白無故地覺得他有幾分面善,雖然覺得這裏處處透着古怪之意,姿态也不禁放松了許多,苦笑道:“除了名字之外的所有事情都完全不記得了。”
他到底是什麽人?
為什麽會身受重傷,又為什麽會出現在這人跡罕至的宅邸之中?
而且,這裏看起來破敗非常,實在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而出乎博雅預料的是,這裏不僅有人,而且還不止一個。
一頭霧水地皺了皺眉,博雅不動聲色地将房間裏的衆人掃視了一番,心中越發覺得詭異了幾分。
“我等雖然聽過這個名字,但是,那可是一千多年前、平安京時代的人物了……”
而這種可能性也太過匪夷所思了一些。
刀劍付喪神們可以跨越時代的界限從而斬殺時間溯行軍、維護歷史,但是憑借人類的身體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時空變換間的壓力,而是會直接被碾成粉末……這也正是為什麽審神者并不能與刀劍付喪神一起出陣的原因之一。
“平安京?”博雅思忖片刻,最後還是徒勞地搖了搖頭。
他腦中此刻一片空白,再怎麽細思,也不過是一團尚未攪拌徹底的漿糊,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我只記得似乎要去找什麽人,但是這個人姓甚名誰,長什麽模樣,也忘得一幹二淨。”
明明是非常重要的人。
“不過……在下倒是有一個問題。”他的姿态坦蕩随性,明明還重傷在身,目光卻淩厲如刀鋒,将在場的七人掃視了一遍:“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在場的衆位,恐怕不是人類吧?”
他完全沒有寄人籬下的自覺,一針見血地就點出了這個事實。
房間裏一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加州,你太緊張了。博雅殿下沒有惡意。”看到身邊的加州清光已經将手搭上了刀柄之上,三日月宗近出聲制止了他。
加州清光哼了一聲,将刀收了回去。
三日月宗近望向博雅的目光也帶上了幾分探究的意味:“博雅殿下真是……出人意料呢。”
這位自稱“源博雅”的青年,到底是什麽來頭?
明明身為武士,卻對陰陽之術也頗有造詣,居然能夠一眼看出他們并非人類。
這麽一個自稱是失憶、姓名不知真假的人類來到這所被遺棄了的本丸,到底是真正的巧合,還是……有意為之?
“正如博雅殿下所說,我等的确不是人類,而是……刀劍付喪神。”三日月宗近沉吟片刻,低聲說道。
聽到他這麽說,衆人紛紛向他投向了意味不明的目光。
“是我唐突了,抱歉。原來是刀劍化成的付喪神,難怪充滿了殺戮氣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完全沒有察覺出付喪神之中詭谲氣氛的博雅爽快地道了歉,坦蕩的樣子讓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所謂付喪神,即是吸收天地精華、積聚怨念或感受佛性、靈力而得到靈魂化成神明的存在,身為殺戮之物的刀劍化成的付喪神,他們的身上充滿了血腥之氣并沒有什麽值得意外的了。
被單方面補齊了設定的付喪神們:“……”
幾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沒有提醒博雅口中的付喪神與他們有着天壤之別。
“不知道博雅殿下接下來有什麽打算?”一期一振突然出聲問道。
博雅搖了搖頭,神色難得的有些放空:“不知道……”
“博雅殿下身上的傷很重,還是先休養一下比較好。”三日月宗近體貼地說道,“這裏雖然簡陋了些,但是作為臨時的落腳之處還是可以的,等到傷好之後,再做打算也不遲。而且,尋人一事也得好好計劃一下,不是嗎?”
“這實在是太麻煩了……”博雅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他們不僅将身受重傷的他救了回來,現在更是願意收留身份不明的他,實在是讓博雅心存感激。
“只是……”三日月宗近欲言又止地看着博雅,面露難色。
“三日月君,有什麽話不妨直說吧!”
“那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說實話,是我等有一個不情之請。”
三日月宗近與一期一振交換了一個眼神。
再看向源博雅的時候,三日月宗近的神色已然恰如其分地露出了幾分憂郁,只聽他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想必博雅殿下也看得出來,這裏的靈力十分貧瘠,再這樣下去,我們恐怕會因為靈力衰竭而消失……所以,不知道能否請博雅殿下暫時成為審神者,提供靈力來維持本丸運行呢?”
“審神者?”博雅有些苦惱地抓了抓頭發,“我……”
他話未說完,三日月宗近便有些無禮地打斷了他的話——
“拜托了,博雅殿下。”
眼含新月的付喪神撤下了自己身上用靈力做出的掩飾,将自己真實的面目展現在了博雅的面前。
他容貌清俊妍麗,卻在臉頰之上有着一道足足有一指長的傷疤,将這份美麗增添了幾分殘酷之意。
博雅頓時噎住。“你的臉……”
博雅并非沒有發現三日月身上的靈力掩飾,只是出于禮貌的原因并沒有多問,而他再怎麽也沒有想到,三日月宗近用靈力掩飾的竟然是……這樣可怖的傷疤。
只要是看到的人,恐怕沒有人會不遺憾于這樣的容貌被毀。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