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B-10-28(13)
“我戒煙很久了。”王平率先說話,打破了這場無止境的沉默。
“傷皮膚。戒了好。”白良跟了一句。
“……”李文凱側目,怪不得白良以前都不抽煙,若不是出差一趟,他根本不知道他也會抽煙!
而他陪他在涼臺抽煙,這也是實實在在的破天荒的頭一回。
“我覺得無所謂!”王平嗤了一聲,她對皮相沒什麽追求,也不像白良那麽在乎皮膚是白皙還是發黃。
“抽煙嘛,偶爾來半根,又不是什麽大事兒。”她接着說:“沒錯,對我而言,這不過就是個消遣。”
“可是後來,我發現跟着我的那個高中生也開始抽煙。呵,我幹什麽她就幹什麽。我突然就覺得,不能做壞榜樣,我不想教壞她。所以我開始戒煙,吃棒棒糖。”
“跟着你學的人可多了,你不知道而已。”白良嘲了一句,道:“你還記得嗎?小時候,咱們隔壁大院兒的張凱,摔斷腿的那個。你跳院牆,他跟着學,然後就斷了。”
“……造孽啊……我都不知道……”王平捂了一下臉,啼笑皆非,她根本不記得有個張凱!
“然後那個高中生也開始吃棒棒糖了……她事事以我為榜樣,都快成我的翻版了。”想起舊事,她不由自己彎了一下嘴角:“我們分開的時候,她說如果以後我們沖突了,讓我腳下留情。”
李文凱掐了手上的煙頭,她到底想說什麽?他想不明白,側身看向王平。
後者掐滅手上那半根香煙,轉身面向天空中的雲,遙不可及又占滿她的雙眼。她深呼一口氣,道:“我是希望她能竭盡全力打到我,超越我,将我踩在腳底下的。可是她根本沒有這樣的想法。我想這也是我們被分開的原因。我可以領着她跑一段日子,卻不能領着她跑一輩子。”
“隊長,你是‘獨孤求敗’嗎?”話題有些沉重,白良也掐了手中那半根香煙,側身對她笑,企圖緩和氛圍。
李文凱轉了眼珠,看向對面的白良。他發現他每次對她笑,都帶着孩子氣的依賴,眉眼之間全是抑制不住的歡喜。
白良說這就是喜歡。
他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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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沒有人能夠一直贏,不夠努力的人才會一直輸。”王平輕笑了一聲,翻了白良一眼,她繼續道:“不過她不是不夠努力,而是她只想成為我,像我一樣的人,而不是比我強的人。我們的追求不一樣。”
追求不一樣的人,注定要走上分岔路。
這是不可避免的命中注定。
她輕嘆一氣,收回眺望的目光,也收回放飛的心思,看着護欄上的煙蒂,她想到了什麽,突然沉了臉,冷道:“開工。”
她一聲令下,白良立刻跟着她走進會議室。
李文凱看着護欄上讓王平色變的煙蒂,若有所思的跟着前面兩個人。
狹小的會議室因為多了一塊白板而顯得更加狹窄。李文凱進去的時候,王平正在指揮白良将可能相關的信息往白板上填,這種羅列方式,很像刑偵。
白板上寫着達汝、東遠、梁西林、梁東方、林淼等一堆熟悉或者陌生的名字,還有一些數字。
李文凱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這些人物之間有什麽關系嗎?他疑惑的看着王平:“這是……”
王平沒有說話,等白良寫完最後一筆,道:“分別說說你們的看法。”
“……感覺毫無關系……梁東方是東遠現任的執行董事,梁西林是他兒子……”白良想了一會兒,說出了他知道的信息。
李文凱想了好一會兒,道:“達汝責任有限公司的法人,是林淼。”
“六年前,林淼注冊了達汝責任有限公司,兩年後,公司因為‘非法拘禁’被起訴,而後達汝消失不見,也就是三年前。”王平的目光掃過二人,道:“我查過,林淼這個人物消失的時間和公司消失的時間吻合。三年來,林淼沒有任何記錄,包括出入境。他去了哪裏?活着還是死了?如果死了,怎麽死的,為什麽而死?有沒有家人?為什麽一點兒相關信息都沒有?或者說,他還活着,只是也被‘非法拘禁’了?”
“……”
王平稍等了片刻,留給眼前二人思考的時間,然後又接着說道:“根據可靠消息,達汝現在在東遠名下,而且是非公開寄存。也就是說,它現在只是東遠旗下的一個小空盒子。”
“我比較在意的是:它從一開始就是個空盒子,還是因為發生了什麽事,不得不變成一個空盒子。我傾向于後者。所以,林淼、梁東方、以及那幾戶之間,肯定有着什麽聯系。這是一個突破口。”
她看向李文凱:“凱哥因為查達汝而被跟蹤,對方并不是一般的三腳貓。他們配備齊全,而且服從性很強,基本可以判定是專業的私人保镖。為了掩蓋達汝,而動用私人保镖的人,你們認為會是誰?”
這個問題之後,王平不再說話,靜靜等着兩人思考。待眼前二人想的差不多的時候,她慢慢站起來,在東遠兩個字上畫了個圈,問道:“你們有什麽要說的嗎?”
“關于尾随我的人是私人保镖的判定,你是怎麽做的?”李文凱先舉手提問。
“……裝束配備以及做事風格和習慣,私人保镖、私家偵探,以及服役軍人,退役軍人,兵種,甚至競技類特殊運動員等,都有各自的固定行為模式和習慣,仔細觀察體會,多留意以及對比就可以分辨。我抽空彙總一下給你傳個文件。”
王平答畢不再多說,李文凱沉默了,光是留意對比體會還不夠,經驗至關重要!
她真的很強!
這個認知讓李文凱心裏有些不舒服,又問:“剛剛的煙蒂是不是讓你想到了什麽?”
“尚未成型,暫不公開。”
李文凱側目,這麽保守的答複是什麽意思?他開始煩躁,心裏似乎燃了一團火,橫沖直撞就是停不下來。
“你是不是不喜歡小敏?還是在記仇?”他突然開口,意識到自己問了什麽時,他懊惱極了!
李文凱突然問出這個問題,引來白良的白眼,明明在讨論案卷,這是扯到哪裏去了?
王平挑眉,顯然她也沒想到會有這個問題!她卻很快做出反應,不再擺那張冷峻的撲克臉。她的眼睛裏也多了一些色彩,這讓她整個人有了些正常人的生氣。
她變着聲調給出答案:“兩個月前,你扯着我的領子,在門外三米處威脅我不許對她笑,也不能對她眨眼睛,你忘了?”
李文凱梗着脖子沒說話,表情卻明顯在說,就是忘記了!
王平沒有給他更多思考的時間,繼續說道:“怎麽,難道不是你喜歡她,所以嫉妒我,潛意識裏把我當成了情敵與競争對手?”
“!!”白良驚詫的看着面前帶走話題的兩個人,情敵?嫉妒?競争對手?這又是些什麽?凱哥喜歡小敏,小敏喜歡隊長,所以凱哥在和隊長鬧別扭?因為女人?可這也不對啊,隊長本身也是女人啊!什麽亂七八糟的關系!
他完全插不上話。
“我……”李文凱被耳朵裏聽到的消息沖擊得找不到東南西北,即便是在潛意識裏,他堂堂男子漢,也不會把一個女人當成情敵或者競争對手!
他覺得這些話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了!
不對,怎麽跟着她的思維走了!他是喜歡韋敏,因為她單純可愛是一張需要被保護照顧的白紙,他只當她是小妹妹喜歡而已。怎麽到她嘴裏就成了別有用心了?
但是眼前的王平很明顯不是剛才那個在講解案件的隊長,她更像是……一個上門挑事“為什麽把我的飯盒碰到地上”的隔壁班的戰友。
這詭異的感覺又是怎麽回事?李文凱很懵,腦子一下就糊成了漿糊!
“都是爺們兒,以後還要住在一起,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既然說到這裏了,咱們就坦誠布公吧!”王平大方道:“我只保證不主動招惹她,但是,如果她自己被我吸引,不把你放在眼裏,這就與我無關了,你不能因為這樣就找我報仇,跟我私鬥。”她再一次語出驚人,似乎她非常清楚一定會是這樣的結局一般。
李文凱蹭的一下站起來,誰會輸?不對,誰跟你都純爺們兒!而這像是被下了戰書一樣的感覺又是怎麽回事?
白良跟着蹦了起來,反對道:“不行,我不同意!”
原本和諧的教學課堂,突然就亂成了一鍋粥,白良擋在針鋒對視的兩個人之間,怒道:“怎麽成了你們三個人的三角關系了?我們才是搭檔!你們倆給我說清楚!”
王平抱着手臂,挑釁的看向李文凱。
白良順着她的目光,也看向李文凱,道:“凱哥,你說話!”
“我是喜歡她,但是我只當她是個小孩兒,我沒有非分之想!”
“是,當她是小孩兒,所以你不許我對她笑,也不需我對她眨眼睛……”王平的語氣裏滿是不信任和諷刺。
“我都要忙傻了,哪兒有時間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事兒,你不能污蔑我!”李文凱擡高了聲音。
“戀愛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別弄得我跟滅絕師太一樣,阻止你們談戀愛,妨礙你們結婚生孩子為祖國培養下一代!這罪名太大,我擔當不起!”王平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一聲聲似乎有道理,又很蠻不講理的論調沖擊着兩人的耳膜。
“你別亂想,弄得同事關系僵硬了就不好了!”李文凱大吼一聲。
完了,這兩個人吵起來了!
白良沉重的往椅子倒下去,居然真的在吵架!還是像幼兒園裏搶果果吃的小鬼一樣吵架,千萬別打起來!想起這兩個人的戰鬥力,他靠着椅子開始偷偷往後挪動,他心裏期待着他們千萬別打架,卻已經做好如果他們打起來,他不會被波及的防護措施。
戰火一觸即發!
王平卻突然狡黠一笑,一改争吵的語氣,緩聲道:“你心裏清楚就好,都不是情窦初開的中學生了,那些有的沒的少女心玻璃心什麽的,別影響了工作。”
“!!”李文凱一噎,像是被人扒了個幹淨,赤條條的挂在城門上,羞得不得了!他底氣十分不足,嘟囔道:“你在說什麽……”
這個男人啊!
王平在心底嘆了一氣!
這個大男孩啊!
“有什麽想法就說出來,能解釋的我就解釋,能教的我不會藏私,因為你們是我的隊友,是我的搭檔。”王平認真道:“我自認為我是一個可以交付後背的人,也是一個能夠信守承諾的人。而你們,同樣是值得我去信任的人。對嗎?”
原來她都知道,他不成熟的小情緒,他那點子說不明白的飄忽不定,以及不得不承認自己不如她的挫敗感,她居然都知道!乃至那根煙的時間她說到的那個前搭檔,其實是在旁敲側擊!
“沒有人能夠一直贏,不夠努力的人才會一直輸……”他輸是因為他總是在給自己找借口。
“我們被分開的原因是我們的追求不一樣……”三個月不能完結一個案子的時候,他只會用“利隊也是一百天”安慰、欺騙自己。
“我希望她能竭盡全力打到我,超越我,将我踩在腳底下……”他嫉妒羨慕甚至找她小麻煩,卻從來沒想過翻身做主……
這些都是他不曾意識到的自己的愚蠢!
“當然相信,我一直相信你!我人生中再沒有誰比你更可信更可靠了!”白良不太清楚眼前兩人究竟發生了什麽,最後一句話卻聽得明白,他立刻開始表白:“我會好好努力,以後不偷懶,也不貪玩兒了,我也要做一個讓你覺得可以交付後背的人。”
“傻樣兒,光我一個人覺得你有用有什麽價值,你還得再好好長長!”王平嗤了一聲,說着她再一次看向李文凱:“你還有什麽問題嗎?”
“……”他有很多問題,亂七八糟的全部擁堵在嗓子眼裏,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只緩緩坐下。
因為他又一次敗得徹底。
“現在說說看,你們覺得這個案子應該怎麽跟進?”只一瞬間,王平就從争吵中回到了案件講解,李文凱有一種自己跟不上趟的感覺。
可也就是這一瞬間,這種潰敗感帶給他的不再是無聊的嫉妒或者羨慕,他的心裏突然多了一個模糊的想法,他還沒有抓住,也還沒有弄明白那個想法到底是什麽,卻像是一盞燈,照亮了一片天地,他突然感覺到了寬廣。
像是無邊無際的大海和浩瀚的宇宙。
他不成熟的行為帶來的情緒變化,在層層翻卷中消失殆盡。
面對兩個顯然不在狀态的人,王平嘆一口氣,搖頭道:“今天就到這兒吧,把這個擦了。我先走。”
“等等……”
王平回頭,疑惑的看着李文凱。
後者從口袋裏拿出一把鑰匙,遲疑卻堅決的遞過去:“家裏的鑰匙,一起走。”他挺害怕,要是她直接拒絕他,或者根本不理他,該如何是好呢?!
“記得幫小良搬家,我有別的地方要去。”王平卻沒有為難他,伸手接鑰匙,沖他一笑,道:“凱哥,謝謝你收留我。”她把鑰匙裝進口袋,轉身就走。小會議室裏剩下一坐一站兩個發呆的人。
白良盯着白板看了好一會兒後,沒有理睬魂不守舍的人,他開始寫寫畫畫。
李文凱沉默了很久,突然他對白良說:“我好像知道你所謂‘她的好’是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