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082來信
082來信
到了酒店門口,江川沒打算上去,在車裏坐着。奚雲的忌日,真的沒什麽人記得。他和南西池那時年紀小,也不知道該怎麽做。南向軍都這樣了,沒想到其實心裏一直記得的,按照Z城的習俗補了三年忌辰。
江川點了支煙,沒抽兩口,忽地一個影子飛過來,直接撲在了半開着窗戶的車門上。江川吓了一跳,定眼看清是金毛。程淨慢慢地從遠處走過來,燈影琳琅,他看起來那麽澄淡。
江川看着他,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推門下車,有些手足無措地捏着那支煙。
程淨走過來,輕輕地笑了一下:“喝酒了?”
“一點兒。”
“我讓酒店的人送你回去吧。”
“程淨……”剛見面就趕人走,江川有點委屈,“你後悔到連見我都不想見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程淨拽起狗鏈子,“上去坐坐?”
江川遲疑:“晏青書在嗎?”
“在怎樣,不在怎樣?”程淨一直在笑,那笑容有些莫名的無所謂,又淺淡得稍縱即逝。他直接邁了一步站在江川的面前,說道:“你想見誰呢。”
江川掐了煙,跟着程淨一塊兒上去。到了門口,程淨卻沒立刻讓江川進去,說道:“你等我幾分鐘,我收拾一下。”
“酒店的人不收拾?”
“不是。”程淨抿唇,将狗鏈子遞過去,“你先跟yoyo敘敘舊。”
江川:“……”
程淨把屋子裏的藥和枕頭下的那把玩具刀收了起來,看了看沒什麽能讓江川起疑的,這才去重新開門,又是那副淺淡的樣子:“這麽晚了,怎麽想到過來?”
今天是奚雲的忌日……遲疑了一下,江川沒把這句講出來,看着程淨把金毛弄到陽臺。他跟程淨認識這麽久了,一直都是很親密的關系,忽然要陌生起來,反而格外別扭。他不喜歡這種感覺,非常不喜歡。
程淨看着反而更自在些,讓人送來茶具,給江川弄了一杯酽茶解酒。
一瓶啤酒醉不了,江川沒吭聲,程淨遞過來他就喝,連着喝了幾杯,程淨頓住了。兩個人幹巴巴地對視着,程淨忽然勾了一下嘴角,走到了江川的面前。
他俯身,胳膊越過江川的肩膀,抵在背後的皮質椅背上,似笑非笑的:“江川,你這個樣子,我會以為你還喜歡我。”
江川看着他。
這個姿勢,此刻看起來格外別扭,但過去兩個人經常是各種親密的姿勢,抱着摟着一塊兒聊天,親耳朵親臉頰,半天都不膩,只覺得不夠。
江川克制住自己要去抱程淨的沖動,然而程淨忽然手一松,低頭吻住他的唇。
“程……”
江川正要推開,程淨整個人都落在了他的懷裏。單人沙發,兩個人四肢交纏。程淨吻得眼角泛起緋色,頭靠在江川的脖頸間喘氣,手卻在江川的腰腹間不安分地動着。
“程淨我們……”
江川被程淨的舉動弄得一陣懵,特別委屈:“你跟晏青書……”
“怎麽,要晏青書一起來?”程淨舔舐着江川的嘴角,有酽茶的苦澀香味,在江川反應過來之前抽了皮帶,縛住江川的手腕。
誰他媽要跟晏青書一起來啊!江川又急又氣,他媽的程淨從來沒說過這種話!晏青書那傻逼把程淨帶壞了!他憤恨地看着程淨:“松開我。”
“不要。”程淨撇了撇嘴,小孩子置氣似的整個人坐到了江川的身上,伸手捂住江川的眼睛,俯身吻着江川的喉結。
他的吻一路往下,咬着紐扣用舌頭解開,老半天解了兩粒,目光定在了江川胸口上挂着的戒指。江川取下了自己的戒指,另一枚留給程淨的卻依舊留着。程淨的目光閃動了一下,覺得難過又幸福,這個人是愛我的。
眼睛被程淨的雙手遮擋着,觸感便被無限放大。江川感覺到程淨的吻一路往下,在皮膚上留下動情的戰栗。身下早就有了反應,他覺得難堪又憤怒,不願意回應,要求程淨停下來。
程淨輕輕笑着舔舐他敏感的耳朵,松開一只手看他充滿情.欲的眼睛。衣服都還在,可是胸膛赤.裸着,兩個人滾燙的地方相抵。程淨脫掉了自己的衣物,一只手給自己擴張,挺沒耐心的,弄了幾下就要讓江川進去。
江川終于急了:“你這樣會疼的!”
他要被程淨逼瘋了。不想以這樣的關系做.愛,可是程淨完全占據主導,而且一副不管不顧的樣子。理智快要全線崩潰了,江川見程淨試了幾次都沒進去,喘着氣說道:“程淨你松開我,聽話,松開我,我不走。”
程淨定定看着他,目光有些渙散,半晌終于靠在他的胸膛裏,慢慢去松手腕間的皮帶。
江川沒有走,醒來的時候天剛蒙蒙亮,程淨在他的懷裏磨蹭着即将醒來。江川摟住他,程淨便不動了,不久又沉沉睡了過去。
江川看着毫無意識睡着的程淨,恍惚間以為做了一場夢,夢裏他和程淨分手了,現在夢醒了程淨還在身邊,好慶幸。目光看着全然陌生的酒店房間,他才回到了現實,慶幸陡然變成了一種荒誕。
又過了好一會兒,程淨終于醒了。身上很清爽,他發現自己四肢都緊緊地纏着江川。江川也沒吭聲,就那麽看着他,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放開,說了句“抱歉”。
江川瞬間火大,一把按住程淨縮回去的胳膊,說道:“你這算什麽,程淨。你不是後悔了嗎,幹嘛還這麽做。”
“跟你做很舒服。”
程淨這麽平靜的一句話氣得江川直接甩掉被子下床,跑去客廳穿衣服。一邊穿一邊罵罵咧咧:“你他媽的連個套都不帶,什麽都不弄,舒服個屁。”
程淨也坐起來了,抱着被子把臉埋進去笑個不停。我可真惡劣啊,他想,擡頭看到江川穿好了衣服站在房門口,一臉的氣沖沖。
程淨:“吃了早飯再走吧,那邊有廚房。”
江川:“……”
大早上的,江川也不想跟程淨吵架,扭頭去翻冰箱。程淨随便找了件袍子披上,倚着門框看江川在廚房裏忙碌。
江星覺得江川身上沒有吸引人的東西,可是程淨覺得江川身上的一切都擁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這個人是不完美的,他沒辦法規劃自己的人生,想法太少,只喜歡圍着身邊的人打轉。說起來是多麽糟糕的事,一點都不符合世俗對成功的定義。可是江川對所謂的成功沒有任何想法,就是想留住身邊的人,而且他是做到了的。迄今為止,他身邊所有的人都還在……
程淨低頭看地板上自己淡薄的影子,而我留不住身邊任何一個人。
吃早飯的時候兩個人都沒怎麽說話,倒是不會像開口那樣劍拔弩張随時能吵起來。江川看着程淨吃完了一碗粥、一片吐司和半杯牛奶,說道:“三年前星子治療的時候,醫院裏有個追求我媽的人,你還記得麽。”
“嗯,記得。”
“他跟我媽求婚了。”
“阿姨答應了?”
“那人家裏也有孩子,比星子大一點。我媽想等星子上了大學之後再結婚,不然對星子不好。”
“那至少要等到明年夏天吧。”程淨随口說着,“我能去嗎……或者,我送一份禮過去。”
“你來,不要帶晏青書。”
程淨失笑。
他挺不想拿晏青書當借口的。外面怎麽傳他們倆,都不是正當的情侶關系。但偏偏江川死腦筋不這麽想,以為兩個人是談戀愛呢。他心裏有點酸澀,又覺得江川可愛得不行。
此刻眯着眼睛看江川,淡淡的:“明年夏天啊,誰知道我會帶什麽人過去呢。”
“程淨!”
江川真是要被程淨這種玩世不恭的輕浮态度氣到了,“所以你哪怕随便找個人也不要我了是嗎!”
他有些難過:“你說得對,我是一個對未來缺少想象力的人,沒有規劃。很早以前,追求我媽的人就有很多。但我媽太容易相信別人了,我怕她遇見第二個江國棟。我覺得她一個人很辛苦,希望她會再婚。我沒有想過,她再婚了之後我該怎麽辦。星子也不小了,又特別有想法,我也不知道她以後想幹嘛,但反正不會還跟我一塊兒。”
他看着對面的男生,“我的确會變成一個人。但讓我變成一個人的,是你,程淨。”
江川早餐沒吃完就走了,程淨一直坐在餐桌前。金毛在屋子裏走來走去,仿佛在尋找着江川的痕跡。程淨慢慢吃着早餐,已經很飽了,但他想把桌子上的食物都吃完。
打比賽的時候,江川讓人送過來的食物,他也是盡量全部都吃完的。
其實別人做的食物并沒有很難吃,尤其大酒店的廚師,溝通一下就能做得完全符合口味。他愛吃的也就那些,不管別人做成什麽樣的美味佳肴,總忍不住要跟江川做的比較。心裏有了比較,就不太想吃別人做的,塞上幾口,果腹就成。
吃完已經快十點了,最後幾口全是冷的,程淨讓人進來收拾,自己進衛生間洗漱。昨晚他也不知道是怎麽結束的,反正就是纏着江川不放,估摸着洗澡的時候自己也是黏在江川身上的。他摸着脖子上亂糟糟的吻痕,覺得江川真是要命的可愛。
他不想離開江川待過的房間,于是這麽久以來第一次沒有在訓練時間去俱樂部,窩在沙發上做數據,金毛在旁邊蹲着。
吃得太飽了,胃有點痛,找來胃藥吃了兩片。到了中午,管家過來詢問午飯,程淨覺得還不餓,搖頭說不要。管家只當他又不吃飯了,于是道:“那我給您準備果蔬汁?”
程淨笑眯眯的:“不用了,一個小時後送杯咖啡過來吧。”
他沒有想到這是江川最後一次見自己。幾天之後的比賽,應該有額外的食物送到現場的,可是這次沒有了。負責這件事的妹子也已經養成了習慣,訂餐的時候沒有算程淨的,這下程淨是真的要餓着了。
程淨不罵人的,妹子怕晏青書罵人,當即要另外再去訂。程淨有點失落,面上淡淡地安慰:“沒關系,我也吃不下。”
晏青書到了晚上才知道程淨一天都沒吃東西,喊人弄了海鮮粥送到房間,他盯着程淨吃。一邊盯一邊吐槽:“人上趕着過來,你非要趕走。現在人真的走了,你又這德性,累不。”
程淨不理他,把粥裏的鮑魚挑出來給金毛吃。
晏青書癱在沙發上,“你也沒有必要做得這麽絕啊,我又不會把江川吃了。”
“你不會吃了江川,你會利用他跟我的關系,幫你來吃金融這塊市場。”程淨擡頭看他,目光冷淡,“你最好,不用對江川有什麽想法。”
江川做的本身就是高風險的行當,又沒有足夠化險為夷的背景,晏青書如果想辦他,不論會不會被抓住漏洞,稅務局、工商局的調查就能耗掉他的半條命。哪怕江川的規避風險做得很好,有些沒那能力卻眼紅嫉妒的趁機落井下石,弄出一些莫須有的罪名給江川戴上,也足夠糟心的了。
教授雖然不插手江川的公司事務,但也知道江川都在做哪些事。雖說有風險,但他覺得幹這一行的怕風險是頭號笑話。這天教授把程淨叫過去,說道:“金融信息這一塊,這兩年都沒人了。現在那邊找我舉薦呢,你考慮這事了沒?”
“那邊”自然是金融相關的幾大政府部門,人才相當緊缺。江川讀研的時候,教授就提過。但江川當時一心想着賺錢把謝嘉雨的公司弄到手,壓根兒沒考慮這事。
現在再提,也依舊沒那個想法,說道:“我不是幹那一塊的料。”
就他如今幹的這些,一旦進了體制內,能被兜得底都不剩。程宇民那麽有能耐的一個人,還得跟聶奕之交易才能爬上那樣的位置,江川知道自己這種什麽都沒有的,純粹炮灰的命。
教授挺喜歡江川這種虎虎的中二氣質,但話說出來就帶着點提醒的意思:“詩霆集團崩盤了,趙辰西這些大佬也有轉移資産的消息傳出來,查到你頭上可是個大麻煩。”
這事江川有耳聞,說道:“趙辰西他們要是覺得拖一個人下水就能救自己,那我肯定逃不了啊。不過,我可是幫他們把風險降到了最低值,有腦子的都應該清楚,除非他們以後是死刑,不然拖我下水沒好處的。”
事怕萬一,江川想了想,主動問道:“那您現在缺人不?”
教授笑着看他。
江川也不拐彎抹角,說道:“公職這事兒,我是不會惦記着的。我之前做過金融AI的課題,您要覺得能搭根線,我回去跟您讀博,繼續做這一塊的研究,怎麽樣?”
江川之前做過設想,目前的信息技術無法監控比特幣,但AI發展到一定的階段,或許可以做到比特幣的全程跟蹤。移動端支付技術已經完全成熟,有人設想未來将會實現無紙幣交易。到那個時候,虛拟貨幣和現實貨幣的區分又在哪裏。這些前瞻性的課題,需要大膽的猜想和細致的探索,教授能想到的人裏面,自然少不了江川。
江川主動提出來,教授也就不好再說別的,過了兩天發過來一個邀請函,是有關籌建區域性政府間金融國際組織的一個調研活動,地點是印度孟買,為期半年。
江川跟南西池、靳敏交代了一番,又想去跟程淨道個別。可他怕自己見到程淨之後,又像上次那樣被程淨玩弄,于是把這個念頭掐了。
他到臨上飛機之前才有了片刻的休息,關了電腦掏出手機看消息,沒忍住點開了直播APP。程淨不玩直播,但他的隊友玩,江川把幾個房間都逛了一圈,捕捉評論區裏嗖嗖刷過去的一兩句“少爺”字眼,忽然聽見一個人念着粉絲提問:“少爺為什麽退賽?”
江川要退出的動作頓住。
那人道:“少爺之所以是少爺,那是因為身嬌肉貴啊。好像是熬了幾個通宵,上場之前暈過去了吧。這事兒你得守着老板的直播去問,他的人他最清楚了。不過老板現在不在國內啊,你們擔心也沒用。”
操。
江川點開微博,程淨果然好些天沒更新數據。
登機時間快到了,江川嘆了口氣,撥通了衛展的電話。
衛展找到俱樂部的時候,訓練室裏只有程淨一個人在複盤,金毛叼着一顆球在旁邊自個兒玩。衛展敲了敲門,喊了聲:“打擾了。”
程淨有些意外:“衛醫生,好久不見。”
他走過去,在客廳招待衛展坐下,然後去找茶點。衛展看着他的動作,說道:“怎麽只有你一個人?”
“他們去燒烤聯誼了,我不怎麽能吃那些東西,就沒去。”他翻出來一罐金駿眉,“紅茶可以嗎?”
“你不用太客氣。我聽說你前幾天暈倒了,過來看看。”衛展放下手裏的東西,“暈倒的原因,能告訴我嗎?”
大約是做心理咨詢的原因,衛展的語氣總是透着一種熨帖和耐心,溫溫柔柔的氣質。程淨也是熨帖的,卻顯得過分的清冷。他端着茶具過來,說道:“失眠了幾天,沒留神腳底下踩空,摔一下直接暈過去了,醫生說我血糖低。”
衛展看他:“程淨,我也是醫生。”
還是替你檢查過抑郁症的醫生。
程淨岔開話題,把泡好的金駿眉遞到衛展的面前,看到他放在旁邊的《金融煉金術》,說道:“你現在對金融感興趣了?”
衛展:“想跟病人找點共同話題,找江川借的。”
這個“病人”一語雙關,程淨抿唇看着衛展。衛展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關照弟弟似的。這麽試探也沒意思,衛展說道:“你之前的抑郁症差不多好了,但現在這個情況,我還是挺擔心的。”
程淨随手翻開那本書,內頁比封面舊,還夾着一張折疊的藍色紙張。他略過那張紙,随意翻了翻,說道:“沒有什麽大問題,在韓國的時候也定期去看醫生的。”
衛展忽然抽出那張藍色的紙,“你還記得這是什麽嗎?”
程淨看他,不明所以。
衛展将那張紙攤開來,紙上幹幹淨淨的,只有兩行毛筆寫的繁體字: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圓。莫教偏,和花和月,大家長少年。
程淨想了想,想起來這是江川一直夾在書裏當書簽的,接着意識到這書簽原本是一盞燈籠,上面的字是他親筆寫的。
“程淨,你沒有立刻想起來這是什麽。”衛展的眼神透露着擔憂,“如果你真的不在意跟江川的過去,忘記江川問你要的第一件禮物也沒什麽。我只是害怕,是另一種情況——抑郁症已經嚴重到讓你出現失憶的症狀。”
程淨愣了一下,很快收斂神色,若無其事的:“沒有那麽嚴重,我只是精神不濟。”
衛展并不聽他忽悠,将戴着常春藤葉銀戒的手伸過去,說道:“江川把你們的事都告訴我了,那時他問我戒指是哪裏買的,我就已經知道了。我希望你願意接受治療,我會安排更專業的醫生負責,并且治療是對外保密的。”
程淨看着他手上的戒指。
衛展繼續說道:“無論你現在跟晏青書是什麽樣的關系,他都不應該阻擾你的治療。你也不需要擔心晏青書會對我做什麽,不論是他還是聶奕之,都不能夠動我。”
程淨其實是有醫生的。他需要定期開安眠藥,負責這事的醫生是晏青書安排的。正因為這樣,程淨也就懶得多說什麽,抑郁症就只單純地依靠藥物。
衛展安排過來的人,是一個圓圓臉的姑娘,比程淨大兩歲,說話還帶着書卷氣。相處了一段時日,程淨發現這姑娘有些呆萌,有時候被晏青書撩撥了都不知道,只有談起治療和明星八卦的時候才會兩眼放光。
之前的治療都沒什麽效果,程淨很害怕自己真的失憶了,他不想忘記江川。因此,和呆萌姑娘聊天的時候,他有時候會提到江川,努力去想一些很微小的細節。姑娘也是心細,後來再聊什麽,總會有意無意地往江川身上扯。反正現在江川也不跟自己聯系了,不用忐忑,也不用掩藏,程淨就跟那姑娘說着,心裏面仿佛又走過了一遍少年時光,時光裏沒有旁的人。
只是有時候抑郁症發作起來,越是溫暖的東西越透着一種致命的荒涼,尤其現在江川徹底對自己不聞不問,程淨覺得親手扼殺了什麽。
他努力告訴自己,江川好歹找了衛展,可這安慰只得半秒,之後立刻被巨大的痛苦淹沒。
直到三個多月之後,程淨忽然收到一封來自印度孟買的信件,是江川寄過來的——
程淨,我在孟買港的碼頭給你寫這封信。
我記得大一的時候,老師讓我們寫信,寫給不在身邊卻很惦念的人。那時我覺得,我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寫信,因為我惦念的人就在身邊。
我在孟買已經待了108天。出了市區,塵土很多,看起來連西塘口都不如。很累的時候,我就一個人到碼頭吹風。這裏有人賣普裏餅,旁邊總是圍着很多小孩子,又黑又瘦,但是笑得很開心。一起來的同事很羨慕,說這種生活讓人覺得舒坦知足。
人和人最好的距離大約就是這樣,點頭之交。不需要去理解他人的苦難和不幸,只需要幻想別人的笑容是全世界最燦爛的就好。
我坐了半天,忽然又否定了剛才的念頭。對于你,我做不到那樣。
你在我生命裏的意義,大過任何一個人。我經歷過難以置信,不解,對我們未來的希冀,對你的愧疚,對自己的懷疑和惱恨。或許因為二十多年來沒有真的喜歡過什麽,所以喜歡你這件事,我始終做不到放下,更對你如今的态度難以釋懷。
一個又一個108天之後,或許我會忘記你。忘不掉也沒有關系,愛你是我甘願的。
沒有我,但願你依舊可以健康快樂,這一生風平浪靜地度過。
這封信,比最好的藥劑都來得有效,程淨反複看着,舍不得丢開。晚上他也沒有回酒店,半路進了一家咖啡館,思索着自己想要寫給江川的話,盡管知道不會寄出去。
他在那時接到晏青書的電話:“程淨,我撞死了聶明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