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076兄弟
076兄弟
教授給江川放了幾天假,研讨會結束之後江川就跟程淨裏脫離了隊伍,直接兩個人飛到了N市。
江星的治療已經進入三期,順利結束之後基本代表着痊愈。有宋楊幫着打點着,靳敏也沒有太費神。就是她覺得跟宋楊非親非故的,這個恩情太大了,不知道要怎麽回報。江川沒吭聲,瞥了跟江星說話的程淨一眼,然後才跟靳敏保證,以後會好好答謝宋楊,讓她放寬心。
靳敏節儉,在N市暫住的這段時間裏基本沒有買過什麽額外的東西。江川也不跟她嗆,只是悄悄把這些年她給的生活費拿出來,也不說是之前攢下的,只是道:“我的獎學金都夠用的,教授那邊今年也會有一筆獎金發下來。您不用給我打錢了,以後我給您打錢。”
各種名目的獎學金都是真正到手的,江川不用像剛上大學那會兒藏着掖着了,一五一十地跟靳敏交代清楚,特別有底氣。靳敏越聽越覺得開心,可還是擔心兒子在外面錢不夠用。江川蹭過去嗯哼:“您真的不用太擔心,我以後只會賺得更多。”
“還是個學生呢,別把心思用歪了。”
說着靳敏忽然就掉了眼淚,她對江川的期望就是聽話而已,沒想過他會這麽有出息。
江川也覺得自己特有出息,一個勁兒地撒嬌:“那您快誇我幾句啊,別忘了誇我更帥了。”
靳敏下意識去摸江川的眼睛,眼皮子上的那個疤痕已經沒了,于是越看越覺得自己的兒子長得還行,走出去是個好人了。
靳敏要連着宋楊一塊兒請客吃飯,江川不等程淨說話,直接對靳敏說道:“別折騰了,您在這邊跟星子好好待着,我先請宋楊一頓,回頭等星子正式出院了,您想怎麽感謝就怎麽感謝。”
程淨跟宋楊的交情再深,都跟不知道情況的靳敏沒關系。從江星接受治療開始,宋楊每個月過來兩三次,主要是了解治療的情況,有什麽手續就幫着弄完,不用靳敏去折騰。
江川和程淨到事務所這邊之後,宋楊想起來一件事,對江川說道:“不知道怎麽開口,但我聽說你對追求你媽媽的人挺在意的,覺得還是告訴你一下比較好。”
住院部腫瘤科有一位患者的兒子,四五十歲的年紀,是個做生意的老板,離異有一個女兒。因為老人在這邊長期住院,這人也基本天天在醫院照顧着,跟靳敏走得比較近。宋楊這種人精,面上看出來了靳敏對那人有好感但不敢有所表示,因此也沒說什麽,只稍微查了一下那個人的信征,沒太大問題。
江川一臉懵,倒是沒反感,說道:“回頭我再看看,我媽現在就是心動也不太敢說出來吧,畢竟是在醫院。”
宋楊點了點頭。
他之前找借口認識了那個小老板。因為是長輩住院,而且多半治不好的,那小老板對靳敏有好感,就有點要求婚的意思,兩個人在一塊兒了也能讓長輩走得安心。宋楊看出了苗頭,立刻就明裏暗裏的阻止了。年輕人被父母施壓着結婚是沒辦法的事,但兩個已經結過婚的人再次選擇婚姻的理由竟然還是這種,那就太愚蠢了。
宋楊的幹涉是繞過靳敏的,他也沒對別人說,只這會兒跟江川提了提。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這麽做是不妥的,但既然是幫着江川照顧母親和妹妹,治療之外的事能擺平就擺平了吧。
江川當然不會覺得宋楊多事,心裏有了底,沒再多問,取出那個失而複得的電腦,連上宋楊辦公室的私密網絡,開始檢查。
他的編程學得還行,很快就檢測出了系統盤裏的木馬插件。這木馬有一段時間了,第一反應是晏青書幹的,罵了幾句破解了觸發運行口令sheep,擡頭看着旁邊跟宋楊下棋的程淨:“我不是讓你別用sheep的麽。”
程淨沒擡頭:“以前的沒改,後來要賬號的基本都用的你的啊。”
江川打算拽IP把木馬丢回去,一看這木馬沒有破壞程序,嘿了一聲,直接登上Q找師兄要病毒軟件。他拽出了IP,直接查了一下,有點懵:“這不是虛拟IP啊。”
程淨過來看了一眼,表情有點松動:“是程桐。”
不是晏青書,兩個人的表情都帶着如出一轍的惋惜。程淨暫停了下棋,看了一眼時間,撿起桌上的手機撥通了女人的電話,說道:“讓程桐來接。”
沒多久程桐的聲音傳過來了,有點兒驚訝和高興:“哥哥你怎麽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了?”
美國那邊是程桐的就寝時間,小孩兒卻瞬間沒了困意,抱着手機在房間裏亂竄,女人自門外喊道:“程桐你安靜一點!”
程淨等小孩自己平靜下來,才說道:“你是不是在監控我的電腦?”
小孩很低地嗚了一聲:“哥哥……”
“什麽時候開始的?”
“……沒有多久。”
“我這邊有記錄和運行日志,需要我自己去看嗎?”
“哥哥!”小孩着急地喊了起來,“我沒有幹什麽,我就是想跟你說說話。”
程淨愣了一下。
安排程桐出國之後,他們兄弟之間并沒有斷了聯系。小孩初到陌生的地方,有點膽怯,整天只想跟哥哥打電話,問什麽時候可以回去。那時程淨自顧不暇,又不想一味順從小孩,所以狠狠心不理。等到過了幾個月,程桐上學了,而且跟同學能玩到一塊兒去,程淨才沒再刻意冷落他,有時候還會視頻通話。
小孩的表現,程淨都是知道的,一直都沒有太擔心。但要說像從前那樣兩個人單獨的長久相處時間,已經很久沒有過了。女人壓力大,天天盯着程桐,怕他磕着也怕他不認真學習,連手機也不讓玩。
程桐能自個兒玩電腦之後,經常在網上找程淨。剛開始,小孩漢字不認識幾個,英語單詞也拼得慢,程淨就一邊做事情一邊等着小孩發消息過來。往往他忙完了準備關電腦,兩個人其實也沒聊上幾句。那時候他心裏的打算,是先跟小孩用英語聊着,等他熟練了之後再換成中文,不然長大之後只會說中文不會寫中文了。
現在小孩的英語是熟練了,個性倒是慢慢收斂了起來。程淨微微皺眉,走到窗口處望着對面折射着日光的大廈,說道:“程桐,你是在每次我用電腦的時候就來找我聊天,是嗎?”
“是這樣的。”
“為什麽不直接找我呢?”
“……我怕哥哥你不理我。”
“哥哥沒有理過你嗎?”
程桐沉默了幾秒,忽然小聲又委屈地控訴起來:“哥哥,你是不是像爸爸一樣很忙……我知道爸爸不在了,所以哥哥現在變成了爸爸,也像爸爸一樣好忙好忙的。我不敢打擾哥哥,可是我好想你啊哥哥。”
程淨的眼眶有點熱,輕輕地按住眉心,說道:“程桐,哥哥沒有很忙……哥哥有點忙,但你如果想哥哥,要跟哥哥說話,可以直接打電話的。”
小孩有點擔心:“每一次都會接嗎?”
程淨明白了。之前他自顧不暇,刻意關了所有的通訊聯系,偏偏那又是小孩沒适應新環境向他尋求安全感的時候。之後雖然慢慢調整過來了,但他沒辦法把自己的困擾告訴小孩,小孩卻偏偏以為他是不愛自己了。就這麽過了兩年多,早就成了小孩的心結,程淨懊惱竟然一直沒察覺。
小孩再怎麽傻乎乎的,也依舊有顆敏感的心啊。程淨忍不住說道:“程桐,哥哥很抱歉。但你以後不要再這樣想,不管是對哥哥還是對別人。你如果要跟哥哥說話,哥哥沒有理你,那你在下一次可以提出來,問哥哥為什麽沒有理你。哥哥也許是沒有看見,也許是當時不适合跟你聊天,情況有很多種,但哥哥永遠都是愛你的。對別人也一樣,如果別人不理你,你可以直接問出來,不要自己去想是不是被讨厭了,明白哥哥的意思嗎?”
小孩輕輕哦了一聲。
程淨實在是太懊惱了。
他知道小孩剛出國需要安全感,但也更希望小孩能盡快融入到當地的生活環境裏。他知道小孩依賴自己,可是完全沒有想到竟然如此依賴。這要不是晏青書從中作梗了一次,他放心不下才想着檢查電腦,大約永遠不會得知程桐如此隐蔽的想法。
又反複強調了幾遍“我愛你”,等到小孩沒那麽難過了,程淨才說道:“程桐,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了,我會不舒服的。對別人也一樣,不要用這種手段去關注、了解別人,否則只會讓別人更加遠離你。明白嗎,程桐,我原諒你,但你不可以再這麽做了。”
“哥哥對不起。”小孩吸了吸鼻子,“那我以後,可以随時找你嗎?”
“可以。”想了想,程淨補充道,“如果我當時不方便,我們可以再約一個時間。在我們約定的時間裏,哥哥是屬于你的。哥哥找你,你不方便的時候,我們也可以這樣做。”
“那現在呢,哥哥在做什麽,方便嗎?”
程淨回頭看了一眼。
宋楊和江川就坐在那兒,也沒幹別的,就看着他跟程桐聊天,仿佛看他教育小孩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宋楊舉起棋盤上的一個兵,啪嗒碰上程淨的将軍,扯了扯嘴角。
程淨也扯了一下嘴角,對程桐說道:“哥哥現在在和宋楊下棋,時間是屬于宋楊的。你問問宋楊,可不可以把時間讓給你。”
程桐立刻喊了起來:“宋楊叔叔!可以讓哥哥繼續跟我聊天嗎!”
宋楊也提高了聲音:“宋楊哥哥!”
程桐依舊:“宋楊叔叔,你聽見我的話了嗎,我想跟哥哥繼續聊天!”
宋楊倔強:“叫我哥哥,我就同意。”
程桐只聽見了最後兩個字,興奮地說了一句謝謝,然後就開始沖着程淨絮絮叨叨。程淨笑着瞥了一眼受傷的宋楊,拿起充電器走進隔壁的房間裏去了。
江川見真的是程桐幹的,也就不要師兄的病毒軟件了,直接把木馬清除,然後又檢查了一遍才算完事。宋楊見他坐那兒眼巴巴地看着程淨待的房間方向,笑道:“你也幫我檢查一下電腦吧。”
“好的,哥。”
江川站起來,特意加重了那個“哥”字,宋楊讪讪笑道:“你比那倆小子可愛多了。”
江川和程淨沒在N市這邊待多久,第二天上午就回西塘口幫靳敏處理點事去了。路上兩個人自然是聊起程桐,江川問打不打算以後把程桐接回來。
程淨直接否決:“不會的。我爸的事,多少都會對他有影響,還不如一直在國外,想做什麽都可以去做。”
他看着江川:“怎麽突然這麽問?”
“就是……”江川猶豫了一下,捏着程淨的手心說道,“我感覺你挺喜歡小孩的,再說那也是你最親的人了……”
程淨任他把自己的手心撓得發癢,覺得好玩似的:“我們養不養小孩另說,但程桐是我弟弟。他對我有依賴,可是他并不需要以我為中心,教育弟弟和養小孩還是有區別的。”
“那你……想要小孩嗎?”
“現在不想要。”程淨看着江川,“你有這個打算?”
江川搖頭:“當然不是,我沒想過。我只是覺得,你要是想要的話,我們以後可以去領養。但你如果不想要,那我也無所謂。”
程淨仔細看着江川,以一種近乎打量的眼神,江川湊過去:“看什麽呢?”
“看你啊,”程淨道,“覺得你挺好玩的。”
江川就湊過去問自己哪裏好玩了,一路說笑着就到了Z城。靳敏沒回來,兩個人也就沒以前那麽急切的回家的心情,坐地鐵先去了市中心,逛了一圈才在下午的時候晃悠悠回了西塘口。
路上江川給南西池打電話沒人接,只好換成了短信,讓南西池到他家來吃晚飯,但南西池依舊沒回。
江川覺得奇怪。也沒注意從哪天開始,但應該就是今年的事,南西池開始時不時玩失蹤,電話不接短信不回,偶爾上個游戲要求組隊也不應。好不容易逮住了一次問在怎麽了,南西池有氣無力地說道:“去了趟北疆啊,累到生無可戀。”
可他從北疆回來這麽久了,不至于一直都在生無可戀當中吧。江川又不是程桐,覺得誰不理自己是因為讨厭自己,跟程淨說了一下,兩個人把行李留在家,去農貿市場逛了一圈,拎着一堆食材跑去了南西池的住所。
南西池果然在家,正半死不活地在水泥路上跟鄰居家的土狗玩。那土狗被他用一根樹枝逗得汪汪叫,擡頭看見江川,立馬沖了過來,躲在江川身後沖着南西池咬牙切齒。
南西池看過去,扔掉樹枝摸了摸腦袋,吊着眼角沒心沒肺地笑了一下:“這日子你不是應該在上課嘛。”
“怕你死了啊。”江川把食材往他懷裏一扔,扭身把程淨手裏的拿過來,“猴子說你今年只管跑北疆那條線,別是看上了那邊的喇嘛,想出家了吧。”
“說什麽呢。”南西池踹了他一腳,沒踹着,扭頭找狗。那狗吐着舌頭,正眼巴巴地追着程淨。程淨聞了聞自己的手指,沾了點食材的味道。
程淨進廚房洗手,江川和南西池把食材堆在桌子上,南西池随便翻了一下,說道:“買這麽多吃不完啊,弄火鍋吧,羊肉火鍋。”
“哈?”江川一臉莫名,“哪裏有羊肉?”
“我從北疆帶回來一些,一點膻味兒都沒有。”南西池說着往外走,“放在超市的冷櫃裏,我去拿幾斤回來。”
“哎哎哎。”江川喊,“你沒看上喇嘛你看上羊了啊,我沒弄過羊肉火鍋呀。”
這種天氣裏吃羊肉,也不怕暴血而亡。然而南西池已經跑了,聽不見江川的吐槽。江川只好進廚房問程淨,程淨聽到沒膻味兒,也就沒什麽意見了,吃一次又死不了人。
江川沒自己做過羊肉火鍋,只知道有白湯和紅湯。他上樓去南西池的卧室找電腦,想先上網查一遍制作流程,然後他就看到了桌面上的文件夾。
南西池對學習沒興趣,看到字就頭疼,桌面上的軟件圖标連名字都沒有,這還是第一次放個文件夾。江川一時沒忍住,好奇點開了。
兩個人一塊兒長大的,彼此之間沒什麽秘密。江川太清楚南西池的風格了,下載個GV也從來不另外建文件夾,一堆視頻混在一起,有時候還得他幫着稍微分類一下。他這會兒只是好奇想看看文件夾裏存的是什麽,點開卻發現裏面竟然是文檔和網頁。
“去了一趟北疆中邪了?”
江川随手點開一個文檔,看了兩行,心情猛然往深淵裏墜去。
南西池拎着羊肉回來,聽說江川在樓上,晃悠着也過來了。他已經忘了電腦上的文件夾,走過來看到江川對着文檔發呆,他猛然意識到了什麽,伸手把江川拽離了電腦前。
江川被他拽得直接撞到了牆上,看他撲過去要删文件夾,閉了閉眼問道:“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文檔沒關,文件夾删不掉,南西池手忙腳亂地試了兩次都沒成功,砰地直接把鼠标扔到了顯示屏上。江川拉住他,說道:“你不理我就因為這個,是不是?”
“不是。”
“那你他媽的剛才那麽緊張幹嘛!”
南西池喘着氣甩開江川的手,目光複雜地閃爍着,不跟江川對視。江川就這麽靠着牆跟他對峙,忽然說道:“那次……程淨他爸自殺的那天,我們倆在車站就知道了。當時你問我為什麽沒跟程淨走,我就是因為這個沒跟他走。”
南西池的目光這才和他對視。
那目光涼涼的,仿佛長久地藏在黑暗裏,知道即便悲傷也無人問津,所以格外的漫不經心又吊兒郎當,不想關心別人,也不需要被別人關心。
“我謝謝你了。”南西池又是從前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轉身要離開卧室,“羊肉拿回來了。”
江川一把拉住他:“不行,池子我們把話說清楚,你要在意,我以後不帶程淨來你這兒,不用你憋着。”
南西池回頭,一瞬間仿佛回到了小時候,那時江川也是這樣說的:“你要不想看見我就說出來,不用你憋着。”
因為是小孩,南西池去認領屍體的時候沒看臉,只是認出了南向軍的那件外套。火化事宜也是警方一手操辦的,最後再通知南西池過去拿骨灰,順便把銷戶的一系列手續辦了,江川一直陪着。按照規矩,南西池這樣沒爹沒媽的孩子,連十四歲都沒到,應該去福利院。
但南西池不想去,沒心沒肺地說:“有爹沒爹我都一個樣,幹嘛要去找人管着我。”
江川也是個沒心沒肺的:“就是啊,你爹比我爹好多了吧,你爹做飯多好吃啊。我也想我沒爹呢,那個狗.日的。”
兩個人跟在鎮上的幹部後頭把南向軍的葬禮辦了。在墓園談墓地的時候,江川撒了泡尿回來,聽到幹部在跟人商量怎麽從南西池的手裏騙些錢。江川悶頭悶腦地沖過去,攀着幹部的後背直接騎到脖子上,一邊揍一邊罵:“操.你大爺的,敢算計我兄弟!”
江川被甩到了地上,摔得頭昏眼花,然後就被得到通知趕過來的靳敏帶回了家。那幹部想用一塊壞地當成好地,讓南西池花大筆錢買下來當南向軍的墓地。被江川這麽一鬧,事情就算曝光了。幹部面上挂不住,直接不管了。南西池自個兒在墓園裏呆了半天,最後随便挑了個,付了定金就回家了。
南西池一直沒覺得有什麽值得難過的。南向軍是私廚,經常在外面十天半月不回家,更別提管教兒子這種活兒了。南西池平時不會做飯,有一頓沒一頓的。反正南向軍啥也不管,但是給的零花錢特別多,南西池花得特別大手大腳。現在南向軍死了,但是錢還有很多,南西池覺得自己餓不死,也就沒什麽需要難過的。
那時他不過十三四歲,情窦早開了,意識到自己跟南向軍一個德性,起先并沒有覺得是個問題。直到他喜歡上班裏一個男生,被那個男生在人來人往的馬路上罵惡心。他忽然就覺得自己真的挺惡心的,越發頻繁地逃課,整天在Z城的各個旮旯裏閑逛着。
那年冬天,他第一次跑進gay吧喝酒。謊報了年齡,又長得天生妖邪的狐貍眼,細皮嫩肉的雛兒,搶手貨。被人灌醉了在衛生間裏脫光了褲子,生殖器被人握住的時候,他忽然酒醒了,掙紮着跑出來。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雪,兜裏的錢和鑰匙都沒了,南西池一個人縮在路邊長木椅上,第一次想念起了南向軍。
他在下着雪的冬夜裏哭着一遍又一遍喊爸爸,哭得撕心裂肺喘不過氣,醒來的時候不知道被什麽人挪進了自助銀行裏頭,暖氣熏得他腦袋發暈。
他就這麽撿回了一條命。
江川被靳敏管了一陣子,寒假考了全科滿分,終于可以自己出來玩。他去找南西池,卻遇不到人,好不容易堵着了,南西池的态度也是不鹹不淡的。江川炸毛了:“你他媽什麽毛病!你要不想看見我就說出來,不用你憋着。”
“川子,我是個變态。”
“啊?”
“我喜歡男的。”
南西池看着江川,心髒鼓鼓跳着又在一抽一抽地疼。江川卻是反應平淡地哦了一聲,然後又炸毛了:“哪個狗.日的罵你變态的,我日死他!”
他像個小流氓似的勾住南西池的肩膀,說道:“我跟你講我也喜歡男的,誰要罵你是變态,那也是罵我,我非得揍一頓!”
那年江川才十一歲,還什麽都不懂。南西池沖着他的褲裆踹了一下,覺得好笑:“你他媽知道什麽啊,喜歡喜歡的,又不是炸雞腿兒。”
南西池覺得江川就是說着安慰他的,直到後來江川真的跟他一起談論喜歡什麽樣的男生,探讨着怎麽辨別gay吧之外的男生是不是同類。南西池漸漸不覺得害怕了,又認識了一些gay,社交圈慢慢擴大。他也帶江川去過幾次gay吧,介紹江川喜歡的類型。但江川都沒什麽興趣,最多嘴上調侃幾句,不動真格。
那時南西池覺得江川不是gay,最多是從小接觸了南向軍奚雲這樣的人,所以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gay這件事。直到江川遇見了程淨,因為跟程淨吵架而煩躁地大半夜來找他解悶兒。
南西池捂了捂臉,甩掉腦子裏冒出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是一個愛無能的人,無論談過幾個,遇到心動的也沒法認真去珍惜,只能用沒心沒肺僞裝自己。
可是江川不一樣。
江川的沒心沒肺是天生的,一見鐘情也是認真的。他知道南向軍的死跟程宇民有關,可是他沒辦法因為這個去幹涉江川和程淨。江國棟不是個東西,南向軍又是了?
可偏偏他又知道,江川其實一直在瞞着自己。他不敢去找江川攤開來說,可是心裏面又覺得特別不是滋味。沒人是個東西,可是在他人生最迷茫的時候,是特別希望南向軍還在的。
南向軍不在了,現在江川也有更親密的人了。南西池使勁兒把眼淚憋回去,這才紅着眼睛看江川,說道:“川子,你要我說什麽呢。該死的都死了,程淨現在又這樣兒,有什麽好計較的。”
“池子,”江川看着他,“當時程淨要給你賠償,我攔住了。我知道程淨想處理的話,肯定會去滿足你的一切條件,可是我沒讓他那麽做。我一直覺得特別可笑,我們好像被命運玩弄了,我爸害死了程淨他爸,你爸跟奚雲又是程淨他爸害的,我們三個他媽的就應該是仇人!
“可我真的不想這個樣子。我騙了我媽那麽多事,我都沒騙過你。我也不想……讓程淨覺得他欠你的。”
他從兜裏掏出車鑰匙挂件,“這是程淨買的,讓我給你。池子,這算我們倆的事兒成不,別恨程淨。他這個人,心裏有點事就要虐待自己,我不想他再那樣了……”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江川覺得心裏特別堵。他知道自己選擇站在了程淨這一邊,還特別不要臉的希望南西池不要記恨程淨。是的,誰都不是個東西,誰他媽是個東西啊。
命運這玩意兒就不是個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粗長的一章。
南西池這條線估計也沒人注意到吧,然而是很重要的。
下阕團圓月的意思,是過去離開的人重新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