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057紋身
057紋身
N市的道路四四方方寬闊筆直,便是這樣僻靜的小巷也修整得像是工筆畫,梧桐樹影都顯得整饬。街頭巷尾一眼可看盡,江川打手機的時候才意識到程淨至今沒開機。一邊跑着找人一邊喊着程淨的名字,他覺得自己要瘋了,忽然身後傳來吱呀聲響。
繪滿各種色彩濃烈、圖案不知所雲的那面牆壁上的窗戶被人推開,程淨赤.裸着上身,目光沉沉地看過來。他的皮膚很白,平整的鎖骨自肩頸處凸起,背後光線幽暗,他安靜得像是一段凝成形的光。
江川的鼻子猛然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他低頭看了一眼地面,将沮喪委屈的情緒平複下去,擡頭若無其事地走到程淨的面前,問道:“你做什麽呢?”
程淨牽他的手。江川點點頭,從旁邊的大門進去了,才發現這竟然是個紋身店。裏面的牆壁也塗得亂七八糟的,梳着髒辮的紋身師正在清洗紋身機。淩亂的桌上掃出一角空檔,放着紋身設計稿。
程淨撿起那張設計稿,說道:“我想弄個紋身。”
江川:“……”
程淨站在江川的旁邊,将設計稿舉到他的面前,手指在自己的鎖骨下方比劃着,說道:“我想紋在這裏。”
是兩個字母,J和C,純黑色,整體造型如同一支玫瑰,但首尾的線條銳利,像兩把鈎子彼此勾住,又肖似一個哥特風格的心形,暗黑又純真。
江川還沒意識到這兩個字母代表什麽,只擔心一件事:“疼麽。”
“疼吧。”紋身師嗯哼了一句,“一分鐘就要挨上幾千針呢。”
江川:“……”
眼看着江川要阻止,程淨勾了勾嘴角說道:“他吓你的,我剛才試了一下痛感,沒什麽感覺的。”
“真的嗎?”江川還是有點擔心,這段時間程淨受的折磨已經夠多的了。而程淨笑得淡淡的:“那點疼還不如爺爺家院子裏蚊子咬的。”
江川認真看了程淨一眼。程淨主動來牽他的手,眼睛裏閃着懇求的光芒。
江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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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淨大小事都是自己拿主意,江川還是第一次見他露出這種神情,立刻敗下陣來,現在程淨要什麽他都給。
紋身師開始給程淨割線,江川就在旁邊看着。紋身機壓針快,聲音雖然小可是聽在江川耳朵裏跟打雷似的,總感覺這玩意兒就是個縫紉機,一針下去貫穿整根手指。他死死盯着紋身師的手,只要程淨哼一聲就立馬要削人家師傅的腦袋。
疼還是有些疼的,不過程淨是個極能忍的,面上沒什麽表情,伸出一只手拉着江川。
江川一愣,看他。
程淨:“你知道我紋的是什麽嗎?”
江川:“JC……警察?”
程淨:“……”
江川還是沒反應過來,程淨抿唇笑了笑,捏了捏他的掌心,說道:“你啊,傻逼。”
紋身師在專注地上色。江川轉身拿起設計稿又認真看了一遍,随手寫下程淨的名字拼音,有些覺得驚奇:“你的是CJ哎,我們倒過來了啊。”
他從來沒注意這個,立刻來了興致,問紋身師能不能給他也來一個,一模一樣的設計,只是字母反過來。
紋身師沒意見,程淨說道:“你別紋在脖子這兒,太顯眼了。”
江川脫了T恤,站在鏡子前照了照。他只想紋着自己能看到,鎖骨那兒反而不是最佳選擇。程淨遠遠看他在身體的各個部位比劃着,忽然說道:“紋在腰上。”
江川将手搭在左邊腰上:“這裏?”
程淨:“再往下一點。”
江川貼住近胯處:“這裏?”
程淨凝了凝目光:“再往裏側一點。”
江川的手指點過去,目光在鏡子上滞了一下,撇嘴笑:“行啊,你說哪兒就哪兒。”
他長得高,肩膀寬厚,腰腹有着明顯的肌肉線條。程淨指定的那塊是腹下三角,貼着人魚線的地方,露出來極其性感。
江川不再猶豫,指着那兒沖着師傅喊道:“就這兒吧,幫我弄個一樣造型的。”
兩個人都弄完了站在鏡子前看。江川看了一眼自己的,又看了一眼程淨的,大約是膚色的原因,覺得程淨的更好看一些。程淨已經穿上衣服了,白襯衫白皮膚,領口兩個扣子沒系,鎖骨下方的黑色紋身半露半隐,性感又神秘,多出了幾分從前沒有的高冷氣質。
江川看得移不開眼,頭一遭覺得紋身并不是那種街頭混混給他的油膩邋遢感。程淨微微擡起下颚,絲毫沒有避開男生的目光,任他打量。
江川笑了笑,付完賬拉着程淨走人。
行李還堆在民宿前臺,江川要了一間房。他将兩個人的身份證遞過去的時候,程淨看了他一眼,遲疑:“你……”
江川挑眉看他。
房間在二樓最南邊,有一個大大的露天陽臺。江川把行李箱推進房間,等程淨也進來了,他砰地關上門,靠着門吊起眼角,說道:“怎麽,你又要把我給丢開?”
兩個人在N市見面,除了剛開始看到程淨抑郁症發作自殘的時候江川發過火,後來就一直平平靜靜的。江川壓着自己心裏那點委屈和惱怒,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壓多久,但被程淨丢開這事兒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他問道:“程淨,你為什麽要一直關機?你不想跟別人有聯系,也不想跟我聯系嗎?”
兩個人認識一年多,好幾次都像是要崩了,但江川一直都沒真那麽認為。矛盾最大的那一次,他也在盡力挽回。他沒這麽喜歡一個人過,從前沒有,以後也沒有。過去那些時候,程淨也在挽回,江川感覺得出來。可是這一次,程淨的舉動讓他心裏沒底了。
“為什麽?”江川固執地要一個答案,“為什麽要一直關機?”
玄關處有屏風擋着,光線幽暗。門禁卡還在江川的手上,程淨走過去拿,江川捏着不松手。程淨剛要開口,江川又道:“我要聽真話。”
“因為,”程淨看着男生的眼睛,“如果開機的話,我就會一直忍不住期待着你的電話。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給我電話,也不知道你會跟我說些什麽。那時候我……我要處理很多事情,需要保持冷靜,不能把時間浪費在等待和胡思亂想上。”
而等待那樣令人忐忑。
他說完了,周遭瞬間陷入一種安靜裏。程淨忽然不敢繼續跟江川對視,低頭,再次嘗試拿走門禁卡。江川擡起頭,啪地将門禁卡插進牆壁卡槽裏,玄關燈忽地亮了,明晃晃地灑了一身。
他自上而下看着被自己的影子籠住的程淨,說道:“好的,我知道了。”
江川把行李箱推進去,程淨跟上,拉着他的T恤下擺,說道:“江川我沒想過你會來……也沒有想過你要在這個時候陪着我……我、我很開心。”
他沒有認為江川會在這個時候和旁人一樣選擇明哲保身,他知道江川不是那樣的人,他只是習慣性地替江川分析了利弊。江川不是他,處在一無所有的境地裏,而是需要守護太多東西。不管是靳敏、江星還是南西池,和江川的感情都太深了。
程淨繞到江川的面前,伸手圈住男生的腰,手掌在腰側那個紋身上面摩挲着,說道:“我不知道你要陪着我……我紋這個,只是想你不在的時候提醒自己,不能死。”
江川的目光閃動了一下。
“我不想死,一點都不想死。”程淨看他,“不論抑郁症加重到什麽程度,我都還有你。”
兩天前他還在說“我只有你了”,如今卻是“我還有你”。江川再也忍耐不住,将男生抱在懷裏,說道:“是的,你還有我,你永遠都還有我。”
無論你怎麽選擇,要做什麽,你都永遠還有我。
安頓好程淨之後,江川回了西塘口。
他當初想的是程淨沒地方去就繼續住在西塘口,所以直接開的車。現在打算留在N市陪着程淨,那就要先把車還回去,再跟靳敏溝通一下。
原本他打算在這個漫長的暑假裏攢五萬塊錢的,哪裏知道命運如此熱愛捉弄人,不僅計劃沒有完成,還徹底改變了。給江星攢錢治病重要,但現在陪伴程淨更重要。
談不上氣餒。
賺錢始終只是江川一個人的事。過去他心裏着急,害怕自己出事,一定要留點錢給靳敏和江星。現在他想急也不能急了,不管是程淨還是江星,病情都不是着急就能減輕治好的。他慢慢學着忍耐性子,接受命運每一次殘忍的意外,開始在心裏規劃着接下來的事。
回西塘口的路上,江川一直在考慮怎麽說服程淨去看醫生。男生看起來沒事兒人似的,內裏不知道是怎樣強撐着一口氣呢,江川不願他這樣。
可江川又強迫不了程淨。
程淨這人不怎麽生氣也不怎麽發火,又極擅長察言觀色。江川心裏有點什麽想法,程淨能很快就察覺,然後不動聲色地化解。弄得江川只能強裝若無其事,發狠也只是連哄帶騙的手段,讓程淨主動坦誠。
已經是七月下旬了,同學們陸陸續續收到錄取通知書。江川叮囑靳敏到時候把通知書收好,他則要先陪着程淨,理由很簡單:“程淨身邊不能缺人照顧。”
靳敏對程淨如今的處境唏噓不已,反過來叮囑江川不要貪玩,陪着程淨的時候要更耐心一些。江星也要去N市,江川捏着她的臉頰,嗯哼:“你說你要去哪兒?”
江星甩開他的手,默不作聲地進了卧室。江川嘆氣,江星現在還不能舟車勞頓,以後長大了總不能也悶在西塘口吧。
靳敏要塞錢給江川,江川擺手說道:“不用,我有。”
靳敏狐疑:“你哪來的錢?”
江川:“……”
江川一本正經:“程淨的呀。”
靳敏告誡他:“人家的錢別亂花。”
江川嘿嘿笑:“那幹脆我娶了程淨吧,就不是人家的了。”
“一天到晚瞎說什麽呢。”靳敏在江川的胳膊上擰了一下,“在那邊照顧人就好好照顧着,辛苦點累點別抱怨。”
收拾完東西,江川當天就回了N市。
他先去寵物店接yoyo,然後打車去了民宿。萬家燈火的時刻,細碎的燈光從茂密的梧桐葉子間滲透下來。民宿裏面在舉辦party,不知道是老板弄的還是哪個愛熱鬧的客人,中國人外國人都有。一樓大堂和二樓的陽臺俱是燈火輝煌,音樂聲震耳欲聾。
這樣嘈雜的環境裏,程淨依舊穿一身黑,靜靜坐在大堂落地窗旁邊的單人沙發上,手裏輕輕轉着一杯香槟酒,燈光撒了滿身。
yoyo在白天洗過澡,毛發锃亮,遠遠看見落地窗前的人影就沖了過去,前肢砰砰拍打着窗玻璃。
程淨回頭,指了指大門的方向,yoyo提着爪子就跑過去,蹭蹭一頭撞進程淨的懷裏。程淨将酒杯舉了起來,另一只手揉着yoyo的腦袋,淺淺笑着。
江川拎着行李包進來,接過程淨手裏的酒杯。程淨便兩只手摟着yoyo,舒服地眯着眼。
江川把行李包和酒杯放在旁邊的小茶幾上,彎腰雙手撐在沙發的兩邊,和男生的臉貼得極近,說道:“現在起,我們不會再分開了,程淨。”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累到夠嗆,晚上竟然還有萬聖節趴地,我只能默默觀看朋友圈直播……
下阕·團圓月